第47節
這日,艷陽高照,知了在樹上叫個不停,熱得悶人,攬月怕焉谷語中暑便將屋內的竹簾放下,隨后走了出去。 焉谷語側坐在書案前,手拿琴譜,眼睛在上面,心卻不在上面。 一月之期已到,皇上卻遲遲未招父親回去復職。是不打算讓父親回去了,還是在逼她? 她看得出,父親心里是急的,只是面上不曾顯現。 “小姐,外頭發生大事了?!睕]一會兒,攬月捧著一碟冰鎮楊梅進門。她將碟子放在焉谷語手邊,一字一字道:“奴婢聽說,城南張府一家三十五口一夜之間全死了。今早,有人去張府找張管事,一進門便看到了滿院子的死人,那場面,血流成河,直接把他嚇暈了?!?/br> 攬月繪聲繪色地說著,時不時加些可怕的表情,“官府查不到兇手,便將張府那些尸體全放在了義莊。也不知是誰下的手,真狠毒啊?!?/br> 焉谷語不動聲色地聽著,越聽背后越涼。她猜,這是陸驚澤做的。雖然夢里沒提過這事,但除了他還能有誰。 看樣子他的心性是丁點兒都沒變,還是那么殘忍暴虐。 “攬月?!彼肫鹱约哼€欠張寇錦兩個人情,起身拉住了攬月的手,“你去錢莊取些銀子,讓人去義莊將那些尸體都埋了吧,再找個道士去超度他們的亡魂?!?/br> “好?!睌堅聭?。 焉谷語滿臉愁容,愈發擔心陸驚澤的復仇計劃會變本加厲,忍不住問道,“今日你在外頭有沒有聽著關于那位新皇子的事?” “沒有?!睌堅鹿麛鄵u頭,“就前些日子聽人提過,說六皇子是斗奴場的斗奴,是皇室的恥辱,后來皇上帶他去了東面城門祭天,自那之后起,便沒人再說他是斗奴場里的斗奴了?!?/br> “這是為何?”焉谷語不解,怎么他去一趟城門祭天,百姓就不說了。 “那日奴婢沒出門,不曉得?!闭Z畢,攬月走向桌邊,正打算收了藥碗,“嗯?”桌子上空空如也,她若是沒記錯的話,這兒有個碗,碗里還有半碗藥來著,“小姐,你將藥碗放到哪兒去了?” “藥碗?不是在桌上么?”焉谷語輕移蓮步過去,一看空空如也的桌子,不由想起了昨晚?!半y道是他……” 他拿她的藥碗做什么? 攬月好奇道:“是誰???” “沒誰,這事你別問,就當是我打碎了?!毖晒日Z回過身,重新在書案前坐下。她坐下身,想繼續看琴譜,奈何腦子里都是煩心事,怎么也看不下?!皵堅?,你再去買幾本坊間的風月話本子來?!?/br> “???”攬月呆呆地眨了眨眼,“哦?!?/br> 第47章 受委屈 “吁?!币惠v華貴的紫檀木馬車緩緩停在道上。 隨后, 小廝跳下車輿,打開油紙傘,恭恭敬敬地舉起。 “吱呀”一聲, 陸驚澤推開車門,撩著衣擺走下了馬鐙, 姿態優雅, 面容俊美,引得道上行人頻頻側目。 “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六皇子,上回皇上帶他去東城門祭過天,我見過?!?/br> “看看這氣派,還真不像普通百姓, 像是天生的皇子?!?/br> “前些日子還有人說六皇子是斗奴場里的斗奴, 面上有烙印,瞎說, 六皇子面上什么烙印也沒有。 “我聽宮里當差的親戚說, 張管事一死,皇上便將斗奴場交給六皇子打理了?!?/br> “他以前要真是斗奴又怎會過來, 肯定會一把火將斗奴場燒了?!?/br> …… 旁人的話語, 陸驚澤充耳不聞, 他仰頭望向對面牌匾上的三字大字, 眼底劃過一絲刺骨的冷意。 前廳, 斗奴來來回回在調整座椅的位置,白獅也在。張落今日穿了身嶄新的繕絲衣裳,正在指揮人辦事, 動不動便要上手抽一巴掌。 “如今大管事死了, 我就是斗奴場里的大管事。你們都給我皮緊點兒, 誰要是不聽話, 我立馬扣光他的工錢?!?/br> 他趾高氣昂地叉著腰,端的是一副斗奴場主人的模樣,嗓門都比之前大了一倍。 “張管事,別來無恙啊?!标戵@澤跨入門檻,冷不丁出聲。 聽得這個聲音,張落渾身一抖,囂張的氣焰瞬間蔫兒了?;噬蟻淼哪侨账苍?,雖不曉得暖閣里發生了什么,但他曉得赤獒走了,之后,張寇錦讓其他斗奴扮成了赤獒的模樣。 再后來,帝都城里傳出流言,說是皇上剛找回的六皇子是斗奴場的斗奴,這些事一聯系,他就是再笨也曉得赤獒的身份。 眼下見面,他不由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想當初他可沒少折磨赤獒。 “撲通”一聲,張落跪倒在地,顫巍巍道:“小人見過六皇子?!?/br> 陸驚澤長腿一抬,勾了把椅子過來,懶散地往上一坐,笑著道:“張管事,皇上下令,斗奴場今后歸我打理?!边呎f,他邊把玩著手中的圣旨,姿態愜意,“不過你若是想要斗奴場,我便將它給你?!?/br> “殿下說笑了,這是殿下的東西,殿下盡管拿去,小人只是個奴才,不,不不,小人只是條狗?!睆埪涠叨哙锣碌卣f著,額間冷汗直冒。 “既然你不要,那這斗奴場我要了?!标戵@澤看著發抖的張落,像是發現了什么好玩的東西,嘴角笑意愈發明顯,然而他眼里卻是冰冷一片?!皬埞苁?,說起來,許多事上我還得感激感激你?!?/br> “砰砰砰”,一聽這話,張落立馬開始磕頭,磕得一次比一次重?!暗钕吗埫?,殿下饒命啊……” 陸驚澤單手支著下巴,心里惋惜道,張落沒什么親人,他享受不到折磨他的痛快了。 “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當斗奴,二是……” 說到這處,陸驚澤故意頓了一頓,引得張落滿臉希冀地抬起臉,他才道:“把衣裳脫了走出去,從此,我們倆的恩怨一筆勾銷?!?/br> “小人選二!多謝殿下開恩,殿下的大恩大德小人沒齒難忘?!睆埪涫箘趴牧巳齻€響頭,麻溜地脫下外衣,小心翼翼道:“殿下,小人可以走了么?” 陸驚澤拿眼神打量張落,微抬下巴道:“全脫了?!?/br> “……是?!睆埪浒朦c不帶遲疑,果斷將全身衣物都脫了,佝著身子走了出去。 陸驚澤放下手,燦燦地笑了起來,笑容純真如孩童。 張落除斗奴場外根本沒地方可去,且他從斗奴們那里坑來的銀子全放在斗奴場里,他如此走出去無異于一無所有。 白獅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頓感渾身發毛。 “你跟他有沒有仇?”陸驚澤側過視線,淡淡地問。 “有?!卑转{如實點頭,憤憤道:“二管事之前沒少坑我銀子?!?/br> “那你報仇的機會來了?!标戵@澤無辜地挑起眉梢,輕飄飄道:“先找些人去欺辱他,再安排人去幫他,取得他的信任,順道給他一點希望,再后來么,天不遂人愿,他的希望破滅了,走投無路,無人肯幫,最后是他唯一信任的人將他賣進了斗奴場?!?/br> 白獅屏息聽著,越聽越覺得陸驚澤會折磨人,手段陰毒。等陸驚澤說完,他飛快應聲,“是?!?/br> “你何時拿到生死蠱,這斗奴場何時交由你打理?!睋哿藫垡滦?,陸驚澤起站身,徑自朝競場走去,“對了,你讓獵隼在前廳候著,待會兒我要帶他回宮?!?/br> “是?!卑转{忙不迭點頭。 前廳之后便是過道,過道盡頭便是通往競場的臺階。今日沒安排競賽,競場里空無一人。 陸驚澤瞥了眼空蕩蕩的競場,繼續往前走。 暖閣,是他記憶中最柔軟的地方。倘若沒有焉谷語,他確實會一把火燒了斗奴場。 * 夜里,狂風大作,吹在門窗上猶如驚濤駭浪拍來。 寢殿內燭光憧憧,陸驚澤曲腿坐在床榻上,手里捏著一只青瓷碗。這青瓷碗是他從焉谷語的閨房里帶出來的,剩下的半碗藥他喝了。 不怎么難喝,甚至有點甜。 今早他拿著藥碗去太醫院里問過太醫,太醫們都說這是開給焉谷語的補藥,他們瞧不出她犯頭疼癥的緣由,只能開補藥。 此外,陸贏找的數百名能人異士也治不好焉谷語的頭疼之癥。 這倒是麻煩了。陸驚澤擰起眉頭,他記得一件事,她怕疼。也不知白獅何時能拿到生死蠱。 “咚咚咚?!辟康?,有人扣響了房門,“殿下?!?/br> “什么事?”陸驚澤將藥丸放在枕邊,側臉問道。 門外的小太監急切道:“殿下,冷宮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劉淑妃誤服了驅蟲藥,性命垂危,皇上要您趕緊過去?!?/br> 陸驚澤闔了闔眼皮,心下了然,拿起外衣便走。 “轟隆”“轟隆”,半空中連續打了兩聲驚雷,跟著閃電落下,剎那間將黑夜照得甚是明亮,同樣也照亮了凄凄慘慘的冷宮。 陸驚澤一進屋便看到劉云袖躺在床榻上,面上血色全無,嘴里不斷有白沫涌出,已是奄奄一息。 陸贏與辛白歡等人站在床榻旁,太醫們全都跪著,大氣也不敢出。 “皇上饒命!”守門太監跪在地上,磕著頭道:“奴才發誓,奴才沒給淑妃娘娘下毒,是娘娘自己誤服了驅蟲藥,求皇上明察!” “拉下去杖斃?!标戁A冷聲道,說后瞥了身旁的辛白歡一眼。 他一吩咐,侍衛便將太監拉了出去,“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 “嗯……”劉云袖像是恢復了點意識,雙眼漸漸清明起來,她費力地看向辛白歡,眼中瞬間迸發出一抹怨毒,“你……” 辛白歡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滴,啞聲道:“云袖meimei,是本宮對不住你,害你在冷宮里待了這么多年?!?/br> “母妃!”陸驚澤匆匆行至床榻前,跪下身,握住劉云袖的手道:“母妃,你這是怎么了?”他手足無措地看著劉云袖,雙眼通紅,瞧著像是要哭了。 辛白歡本想坐上床榻演演姐妹情深,陸驚澤一來,她便沒坐。 “你……”劉云袖掙扎著揚起脖子,她死死地盯著陸驚澤,狠狠抓著他,手指用力地有些痙攣,“你不……” 看清劉云袖的唇形,陸驚澤眸色一閃,暗中用力,直接震斷了劉云袖的心脈。 “轟隆”,又是一道驚雷劈下,下一刻,劉云袖眼中光芒盡失,嘴巴僵硬地大張著。 “母妃!”陸驚澤失聲,悲痛地將面龐埋在臂彎間。 太監在旁高聲喊道:“淑妃娘娘薨了……” 陸觀棋直直盯著床榻上那張與陸祈寧有八分相似的臉,心頭微妙。方才他沒錯過劉云袖看陸驚澤的神情,她像是不認識陸驚澤,而且是十分肯定的不認識。 奇怪。他不由存了個心眼。 出于愧疚,陸贏以貴妃之禮大辦劉云袖的喪事,下令一月之內宮里不辦喜事。 * 一月休養期結束后,焉問津在丞相府里是寢食難安,時時刻刻都盼著陸贏能傳召他,恰逢劉云袖薨逝,他又等了一月。 這天,焉谷語剛用完早點,蔡允便來了,說是陸贏召見。 焉問津的臉驀然黑了,沉聲道:“語兒,你近來身子不適,過幾日再進宮去見皇上吧?!?/br> 聽得這話,蔡允一臉難色,求救似的看向焉谷語。 焉谷語站起身來,她曉得,陸贏遲遲不讓焉問津復職是在逼她。所以今日這召見她非去不可?!暗?,你放心,我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br> “……嗯?!毖蓡柦驘o法,只能點頭。他深深地吐了口氣,額上紋路愈發清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焉小姐,隨老奴走吧?!辈淘蕮]了揮拂塵,畢恭畢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