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這日,攬月從外頭跑進風鈴院,進屋時像是要斷氣了。 焉谷語嚇了一跳,趕忙去給她順氣,生怕她一口氣喘不上來。 “小姐,小姐,那個……”攬月一把抓住焉谷語的手,圓潤的面上紅彤彤的,像極了紅蘋果,“那個,那個,皇子,皇子,皇上,斗奴,他,他,是……” 她說得沒頭沒惱,換做其他人一定聽不明白,可焉谷語明白,攬月在說赤獒,“赤獒他怎么了?別急,你先喘氣,等氣順了再說?!?/br> 攬月使勁點頭,深吸幾口氣平復呼吸,等氣順了才開口,“小姐,奴婢方才跟幾個廚娘出去買菜,聽得街坊鄰居們都在談一件事,他們說,劉淑妃當年生的不是貍貓,其實是個皇子。還有,就在昨日,皇上將那名皇子接回皇宮了,有個小乞丐說,他看到皇子面上烙了斗奴場的印記。奴婢覺著,小姐應該知道他是誰?!?/br> “他居然回宮了……這么快?!毖晒日Z捏著身前的青絲陷入沉思。夢里之事她記得清清楚楚,赤獒該是在七月十五回宮,而今日才五月初二。 為何會提早這么多。 這一事提前了,那其他事多半也會提前。 他是說了那句話,可她什么都沒做,再者,那句話能抵得過仇恨么? “小姐,小姐?”焉谷語許久不說話,面色也奇怪,攬月慌了,急切道:“是不是頭疼之癥犯了?” “不。我是擔心?!毖晒日Z按著桌面坐下。此時,她是有點埋怨父親的。 倘若父親不那么固執便好了,她還能多與赤獒處處,多讓他答應些事,不管結果如何,有承諾總比沒有強。 攬月好奇道:“小姐擔心什么?” 焉谷語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皮膚光潔無暇。還記得他們第二次見面時,赤獒咬了她一口,咬得她都流血了?!皳乃l瘋咬我?!?/br> 第42章 陸驚澤 夜里, 延德宮里的宮女全被遣出了寢殿。 辛白歡褪下鳳服換了身素凈的寢衣,懶散地躺在貴妃椅上,縱然年華不再, 卻有種歲月積淀的美。那雙明眸半寐半開,似乎在等人。 “娘娘?!睏钣X遠端著拂塵從外頭走入, 恭恭敬敬道:“今晚皇上不過來了?!?/br> “呵?!毙涟讱g冷哼一聲, “不過來也好?!闭f罷,她抬臂撐住額頭,難受地閉上眼。 見狀,楊覺遠上前,主動替辛白歡揉捏太陽xue, “殿下已經是大人了, 娘娘不必過于憂心,何況有些事奴才也能做?!?/br> 辛白歡側過臉, 秀麗的眉間隱隱凝了一絲愁, 她輕聲道:“你總關心我,關心觀棋, 那你自己呢?” 按在太陽xue上的手頓了一頓, 復又繼續按壓, 楊覺遠低頭盯著自己的手, “奴才不重要?!?/br> “阿遠, 你真的不后悔么?”辛白歡抬起手,有意去扯太陽xue上的修長手指。這一句,她聲音里帶了哽咽。 手指與手指一觸碰, 那些記憶便都涌了上來。 許久以前, 她是辛府小姐, 而他是辛府馬夫的兒子。她的馬術是他教的, 他的才學是她教的。他們倆一塊長大,可謂青梅竹馬。奈何她未來的路早被辛家安排好了,注定要進宮成為皇上的女人。自然,她不想招惹他,然而感情的事誰也控制不住。 尤其是少男少女,最易動情。 她雖喜歡他,卻從未想過跟他私奔,因為她知道,她的身份不允許,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及笄之后,她曾多次跟他斷絕往來,還說了許多傷人的話,但他不聽。 每日清晨,他都會在她閨房的窗戶邊放上一束最新鮮的花。而每當看到那束鮮花時,她便會將自己剖成兩半。一面為辛家,一面為自己,誰也占不得上風。 后來,選秀的日子到了,她沒法子,只能騙他說自己要與他私奔,讓他先去江南等著。一等他離開,她便進了皇宮。 進宮半年,她從秀女升到了美人,而他渺無音訊。她想,他定是留在江南娶妻生子了,這樣也好。沒想在第二年,她在皇宮里見到了他。他回來了,不僅回來還進宮當了太監。 這樣的情意,她覺得自己此生難以報答,只能期盼來世。 自此,兩人在皇宮里互為依靠,殫精竭慮,一步步往上走。如今,她是皇后,他是一等太監。 可畢竟這是皇宮,一個閑言閑語便會要了他們的命,以至于許多時候她得在人前罵他,辱他,甚至將他推出去,看他被人奚落。 “不后悔。奴才永遠都不會后悔?!睏罱^遠一字一字說著,擲地有聲,“對于奴才來說,只要留在娘娘身邊便足夠了?!?/br> 聽得這話,辛白歡眼中當即升起一片水霧,水霧模糊了視線,她如何會不知道,他為這話付出了多少。 “其實那日娘娘該將當年之事推到奴才頭上?!蹦罴皫兹涨暗捏@心動魄,楊覺遠不由嘆息一聲。 “不,黍嬤嬤在我心里沒有你重要?!毙涟讱g搖頭,輕輕撫著楊覺遠的手,“呵呵?!彼猿暗匦α诵?,“我以前只為辛家而活,活得很累,很累,現在,我也想為自己活一活?!?/br> 前頭那話入耳,楊覺遠不禁莞爾,然而想起黍嬤嬤,他嘴角的弧度又隱了下去。 “阿遠?!毙涟讱g拉著楊覺遠坐下,細細打量他,歲月只在他面上留下些許痕跡,在她眼中,他永遠都是那個每日清晨會采一束花放在她窗口的少年郎?!皩Σ黄稹?/br> 楊覺遠蹙眉,沉聲道:“奴才最不愿意聽娘娘說這句?!?/br> 霎時,辛白歡鼻子一酸,像個小姑娘似的捶了他一下,她紅著眼,傾身靠在他的胸膛上?!澳悄阆肼犑裁??” “咚咚咚?!焙龅?,房門被人敲響。 辛白歡猶如踩著尖刺一般,急忙直起身,不悅地看向房門口。 楊覺遠為她稍稍整理了一下,之后才起身開門。見來人是陸觀棋,他短促地松了口氣,俯身道:“奴才見過太子殿下?!?/br> “嗯?!标懹^棋輕描淡寫地覷了楊覺遠一眼,他面上雖是在笑,卻無端顯出一抹冷意,“你出去?!?/br> “是?!睏钣X遠二話不說便退出了寢殿。 對上眼眶泛紅的辛白歡,陸觀棋神色一滯,“兒臣見過母后?!?/br> 辛白歡這會兒已收起全部情緒,端莊大方,全然不似方才的女兒嬌態。她起身走向陸觀棋,問道:“這么晚過來,怎么了?” 陸觀棋直截了當道:“母后為何不將那罪名推到楊覺遠頭上?一個嬤嬤算什么,萬一父皇不解氣繼續追查下去,母后不為自己想,也該為身后的外祖父想想?!?/br> 聞言,辛白歡立即沉了臉,“你這是在教母后做事?” 陸觀棋上前一步,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兒臣只是提醒母后一句,別感情用事?!?/br> 辛白歡怔住,不可置信道:“你……” 陸觀棋彎起唇角,笑著道:“兒臣不是瞎子。不過母后盡管放心,兒臣絕不會將你們倆的事說出去。畢竟這么多年他也幫過兒臣不少事,但兒臣還是要說,該舍棄的時候母后還是要舍棄,切莫感情用事?!?/br> 辛白歡直直瞧著陸觀棋,這就是她教出來的好兒子,看似溫柔多情,實則對誰都無情。他這樣的人最適合當皇帝,而日后,他們辛家的地位也會牢牢的。 不過眼下有個麻煩…… “你父皇將那人接回來了,你待要如何?” “不如何?!标懹^棋拖著輕快的調子,仿佛并不將赤獒進宮放在眼里,“兒臣當太子當了十幾年,曾為旱災跪地祈福,為治水災受過傷,也為修建寶房之事與父皇爭執被罰,如此種種百姓都看在眼里聽在耳里。至于赤獒,他算什么?!?/br> “你有數便好?!币婈懹^棋說得這般自信,辛白歡也沒再多說。自然,她希望陸觀棋能殺了那人永絕后患,但從告之陸觀棋真相的那日起,她便不會干預他如何處置那人。 “兒臣做事心里有數,不過兒臣希望母后做事心里也有點數?!标懹^棋直視辛白歡,面上依舊是笑著的,“畢竟有句話叫,紙永遠保不住火?!?/br> * 風鈴院。 焉谷語出不去丞相府便只能待在屋子里看書撫琴,偶爾在院子里走走,蕩蕩秋千,至于婚事,她是半個字都不愿想。 “小姐,要不要蕩高點兒?”攬月從屋內走出,抓著秋千的繩索問道, “不用?!毖晒日Z慢悠悠地晃著秋千,心想,他已經進宮了,何時才會有后頭的事,應該也還有一段時間吧? “聽說焉伯伯要你跟逍遙侯的兒子定親,是不是?”倏地,一道男聲憑空飛來。 這聲音是賀良舟。 焉谷語腳下一點穩住秋千,她抬眸往前看去,只見賀良舟冷臉站在一丈外,依舊是高束發的勁裝打扮,瞧著十分精神?!傲贾鄹绺??!?/br> “是不是?”賀良舟又問了一句,神情間有些急迫。 焉谷語站起身,她曉得他的心思,也曉得焉夏致的心思,只得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做不了主?!?/br> 賀良舟不快地動著下顎骨,“那我問你,你喜不喜歡他?”上回他離開之后原是要回家讓父親來提親的,不料臨時接到個剿匪的任務,一來一去便耽擱了。 沒想對方會問得這般直接,焉谷語啞口了。她是想斷了賀良舟的念頭,但要她說自己喜歡謝卓凡,她也確實說不出?!皶簳r還談不上喜歡二字?!?/br> “既不喜歡為何不拒絕?”聞言,賀良舟面上又放了晴,繼續道:“我相信,只要你不喜歡,焉伯伯一定不會逼你嫁給謝卓凡。再說了,那謝三郎是個懦夫,事事只曉得聽他娘親的話,半點男子氣概都沒有,你若是嫁過去,有你苦頭吃的?!?/br> 焉谷語不解地眨著眼,詢問似的看向賀良舟。她都不曉得這事,他怎么曉得。 見她看來,賀良舟面上一紅,“你瞧什么?我臉上有東西?”說著,他匆匆往臉上擦去。 “沒東西?!毖晒日Z忙道,她很清楚賀良舟為何會來與她說這些,然而不管鞋卓凡是不是懦夫,婚事都不是她一人的事,“謝伯母為人和善,我若是沒做錯事,她應該不會對我如何的?!?/br> “你真是……”賀良舟急了,他急了便要罵人,“笨姑娘?,F在是沒什么,可一旦到了事上就來不及了。到時你肯定叫天不應,叫地不靈?!?/br> 焉谷語默然,陸贏的事她不能說,而且說了也無用。 她不說話,賀良舟更急了,甚至以為她真喜歡上了謝卓凡。老實說,他也弄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喜歡焉谷語,自小到大,他一向眼高于頂,從不對任何姑娘傾心。直到一次宴席上,有人說,他這樣的驕子只有焉谷語能配。 一開始他還不覺得如何,后來被人說得多了,他越看焉谷語越覺得她跟自己相配。 她這么弱,這么不聰明,而他,身子強健,腦子也聰明,確實般配。 “成親是一輩子的事,所謂人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就是這個理?!?/br> “我知道?!毖晒日Z垂落眉眼,輕聲吐出三字。她怎么會不知道,只是眼下情況緊急。 “知道就別答應,免得毀了一輩子?!辟R良舟還道焉谷語聽進了自己的話,劍眉飛揚,“看樣子你是想通了,你面子薄,我去替你跟焉伯伯說?!?/br> 不等焉谷語回話,賀良舟便跑出了風鈴院。 他跑得實在快,快得像是一道風,焉谷語甚至沒來得及反應?!傲贾鄹绺?!”她反應過來時,當即提起裙擺去追,沒想剛出院門便撞上了焉夏致。 焉夏致站在道上,雙拳捏得緊緊的,眼眶里淚珠直打轉,瞧著像是要哭了?!澳闶鞘裁磈iejie!你對得起我么!” 焉谷語頓覺尷尬,柔聲道:“夏致,我對良舟哥哥真的沒有那個意思?!?/br> 然而此刻焉夏致是什么話都聽不進去了,沖著她罵道:“你憑什么!憑什么搶走我的母親又來搶良舟哥哥,你怎么能這么自私!你真惡心,我討厭你!” 她每說一句,眼眶里的濕意便加一分,卻硬生生忍著沒讓眼淚掉下。 這幾句話,焉谷語聽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聲音也冷了,“夏致,我從未喜歡過他,也沒想過要搶走他?!?/br> “騙人!你就會騙人!”焉夏致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身走人。 焉谷語煩擾地吐出一口氣,既然焉夏致來了,她便不去追賀良舟了,免得多生事端。 * 進宮后,赤獒被安排在永興宮。 陸贏怕他適應不了皇宮里的生活,遂讓蔡允先過來伺候一陣子,順道也摸摸他的脾氣心性。畢竟對于這個兒子,他知之甚少。 赤獒養傷期間,他下了道令,誰都不得來永興宮,看望關心也好,好奇試探也罷,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