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獒一聲不吭地受著，眉毛也未動一下。這些酷刑他早受習慣了。他不習慣的，是在陸觀棋面前，在焉谷語面前，甚至是，他們倆人的面前。

    “大管事，執行完畢?！眻绦兄耸樟素笆?，對著張寇錦道。

    焉谷語忍不住轉了頭，只見赤獒的雙手和小腿上鮮血直流，鮮血染紅了白衣。這是她送的白衣，不久之前，還為他們倆擋過雨。

    她看得整顆心都擰起來了，這一次是疼。

    陸觀棋側頭看著焉谷語，長眉一攏，隨后笑了，“傻姑娘，你這是無趣了想找玩具。往后，你若是覺著日子無趣便去找我?！?/br>
    倘若換做一月前，焉谷語肯定很愿聽陸觀棋說這話，可今時今日，她不想。仔細一看那執行之人下刀的位置，她當即反應過來，張寇錦有幫赤獒的意思。

    陸觀棋輕蔑地睨了赤獒一眼，繼續道：“答應我，以后別再來斗奴場，也別來找他了?！边@幾句，言語間更是極盡溫柔。

    聞言，赤獒握緊了雙手，他一用力，傷口處的鮮血流淌得更快。然而他什么感覺都沒有，絲毫感受不到□□的疼痛。

    他只想聽她的答案，想知道，她會不會答應陸觀棋。

    焉谷語再次看向赤獒，正好對上他死灰色的臉，他勾起嘲弄的嘴角，仿佛知道她要說什么，也認定了她會說什么。

    他這神情，叫她想起了夢中的一件事。有一回，她頭疼之癥犯了，不受控制地牽住了他的手，待看清身側之人時又嫌棄地扔開了。

    那時，他便是這樣的神情。

    “語兒？”焉谷語久久不答，陸觀棋喊了她一聲?！霸趺戳?，為何不說話？”

    “我……”念起白日的赤獒說的話，焉谷語笑著道：“我想讓他心甘情愿做我的狗?！?/br>
    熟悉的話入耳，赤獒的雙眸霎時一亮，低低地笑了起來，里頭隱約有種抑制不住的東西。

    陸觀棋不解這話的意思，劍眉輕蹙。

    “嘶?！毖晒日Z按上額際，裝作難受地晃了晃腦袋。這一連串下來，她便弄明了陸觀棋的意思，是要羞辱赤獒。倘若自己繼續留著，他還不知要使多少手段?！疤痈绺?，我的頭又不舒服了，你快送我回丞相府……”

    “頭疼了？”見狀，陸觀棋立馬伸手扶住焉谷語。

    離開前廳前，焉谷語將右手彎到背后，虛空畫了個平安符的模樣。

    赤獒緊繃的眉頭漸漸松了下來，復又深深地凹了進去?？v然猜到她是裝病，他還是慌了。他寧愿被陸觀棋折磨，也不愿看到陸觀棋扶著她離開。

    一等陸觀棋走遠，張寇錦連忙道：“快，放赤獒下來，小心抬去暖閣，還有你，趕緊去找孫大夫過來為他治傷?！?/br>
    “是?！笔陶唿c頭。

    *

    “太子哥哥，我的頭又不大疼了，自己回去便成?！币蛔呦屡_階，焉谷語便直起了身，果斷離開陸觀棋的懷抱。她還沒忘記自己是扮做謝開顏才跑出來的，跟陸觀棋一道回丞相府還得了?！澳悴皇勤s著去辛府么，快走吧?！?/br>
    “我看你臉色不好，還是我送你吧，去辛府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标懹^棋低頭盯著她，面上關切之意顯而易見。

    “小姐，你可算回來了！”忽地，夢色從不遠處跑來。對上陸觀棋時，她雙眼睜得大大的，急急跪地道：“奴婢見過太子殿下?！?/br>
    此時，焉谷語腦中浮現出兩個字，完蛋。

    “嗯？”陸觀棋看了看兩人，幾個呼吸間便猜了個七七八八。怪不得，他總覺得焉谷語今日衣著招搖，原來這根本不是她的衣著。

    焉谷語尷尬地扶了扶額，支支吾吾道：“太子哥哥，我，我今日……”

    “這話你不該跟我說，應該跟焉相說才對?！标懹^棋沉了臉，他對焉谷語雖沒什么男女之情，但兄妹之情確實是有的。見她如此欺瞞家人，他不由有些生氣。

    “太子哥哥……”焉谷語曉得他生氣了，便想說點好話討好他，為自己求求情。

    “上車?！标懹^棋不容拒絕道。

    焉谷語無法，只能上車。

    “噠噠噠”，馬車駛動，車廂平穩。

    焉谷語坐側位，兩手的拇指和食指不停地相互纏繞著。

    陸觀棋斜眸，她穿紅衣倒是別樣的艷麗，紅衣灼灼，比御花園里的萬紫千紅還美，當得起美人排行榜第一的名頭。

    只可惜……

    他瞧了好半晌，眼神變幻莫測?！罢Z兒，你該嫁人了?！?/br>
    “我還小，不急?！闭f到嫁人，她腦中便響起了陸贏的話。焉谷語冷下聲，不悅道：“我要嫁就嫁自己喜歡的人，絕不與人相看兩厭?！?/br>
    難得見她冷聲說話，陸觀棋意外眨了眨眼，試探道：“所以你喜歡誰？那個斗奴？”

    焉谷語頓了一頓，躲開陸觀棋的視線道：“我不是喜歡他，是喜歡同他玩?！?/br>
    陸觀棋搖搖頭，用一種類似過來人的語氣說道：“你不是小孩子了，是個十五歲的大姑娘，若真喜歡同他在一處玩，跟喜歡也沒什么區別?！?/br>
    被陸觀棋這一說，焉谷語呆了。

    她喜歡赤獒？不可能，絕不可能，他們之間最多只能是朋友。

    稍微一想，焉谷語的呼吸便亂了。她開始給自己洗腦?？拷俏从昃I繆，對他好是想讓他欠自己恩情，至于心疼他，是因為自己心地善良。

    這一切的一切全是利益，跟感情無關。

    陸觀棋沒再說，偶爾瞧一眼焉谷語。她的神情已經給了他答案。

    作者有話說：

    男主馬上就恢復身份了。

    第40章 計劃成

    待馬車到達丞相府, 焉谷語搭著夢色的手走下馬車。

    她剛在心里念完父親還未歸府，誰想，一抬頭便對上了站在大門外的焉問津, 以及謝開顏和謝九釧。

    “……”

    謝開顏朝著焉谷語擠眉弄眼，還用嘴型告訴她, “完蛋了”。

    焉谷語看懂了謝開顏的嘴型, 再一看父親那陰沉沉的黑臉，頓覺背后發涼。她心道，確實完蛋了。

    “老臣見過太子殿下?！薄袄铣家娺^太子殿下?！标懹^棋一來，焉問津同謝九釧不由躬身行禮。

    “兩位大人不必多禮?！标懹^棋笑著道，抬手做了個虛扶的動作。

    焉谷語上前, 甜甜地喊了一聲, “謝伯伯?！焙巴?，她主動認錯, 態度誠懇, “爹，今日之事都是我的主意, 跟謝jiejie毫無干系?！?/br>
    陸觀棋站在一旁, 并不插話, 反而看起了戲。

    見狀, 謝開顏忙道：“焉伯伯, 這事說來都是我的錯，是我主動來找小焉兒的，也是我主動幫她的, 對不起, 我向您道歉?！?/br>
    焉問津冷冷地哼了一聲, “開顏, 你先與你父親回去?！彪S后，他看向焉谷語，沉聲道：“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竟敢將我的話當耳旁風?！?/br>
    “女兒知錯?！毖晒日Z低著頭，平靜道：“任憑父親處置?！?/br>
    聽得這話，謝開顏急了，雙手大張攔在焉谷語身前，“焉伯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別罰小焉兒，罰我好了?！?/br>
    “謝jiejie?！毖晒日Z握住謝開顏的手，感激地瞧了她一眼，她曉得她是何意思，父親為人雖然嚴厲，但還做不出替人教育兒女的事?！澳悴挥锰嫖已陲?，是我自己想出門，而這互換身份的主意也是我想出來的?！?/br>
    “咳咳?！敝x九釧清了清嗓子，當起了和事佬，“焉兄，既然我們都要做親家了，那我是不是有資格說句話？”

    聞言，焉谷語整個愣住，原本平靜的面上慢慢裂出一條縫來，是慌亂。

    陸觀棋微微蹙眉，心思一動 ，復又笑了，“原來兩位大人聚在一處是為商議婚事，而且看樣子已經談成了?！闭f著，他伸手撫了撫焉谷語的長發，意味深長道：“語兒，恭喜你?！?/br>
    焉谷語垂著臉，沒接話。此刻，不知為何，她腦中竟浮現出了赤獒的身影，還有躲雨那會兒他說的話。

    每一字都極為清晰，猶在耳畔。

    “謝兄，這是我的家事，還是由我自己來管吧?！毖蓡柦虬逯?，頓了頓又道：“至于婚事，我們改日再商量商量?！?/br>
    “爹爹?！敝x開顏拉著謝九釧搖頭，使勁眨眼。

    “嗯?！比欢x九釧像是沒瞧見謝開顏的眼神，強行將她拉下石階?！伴_顏，我們快回侯府，為父已經餓了?！?/br>
    “爹爹！”

    臨走前，謝開顏給了焉谷語一個萬分同情的眼神。

    “殿下可是有事要說？”待那兩人坐上馬車，焉問津才對上陸觀棋，“若是無事，老臣便帶小女進去了?！?/br>
    他咬字生硬，姿態確是恭敬的。

    “無事，只是在路上遇著語兒送她回來而已?！标懹^棋負手在后，忍不住為焉谷語說了句，“焉伯伯，語兒她身子弱，家法還是免了吧，不然我父皇可是要心疼的?！?/br>
    他說者無意，其他兩人卻聽者有心。

    焉問津的面色一沉再沉，低聲道：“殿下，這是老臣的家事，老臣并不希望太子殿下插手，也不希望太子殿下在皇上面前提及此事?！?/br>
    頭回見焉問津如此說話，陸觀棋顯然愣了下，“焉相誤會了，本宮并未打算同父皇說什么?！彼麥睾偷卣f著，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道：“時候不早，本宮得趕去舅舅家吃酒，先行一步了?！?/br>
    他這一說，焉問津的面色便緩和了幾分，“老臣恭送太子殿下?！?/br>
    *

    書房。

    焉谷語默然站在書案前，脊背很直，頭卻是低的，低著看自己的繡花鞋。

    焉問津端坐在書案前，見得她這模樣，面上烏云愈發綿密，“我之前同你說過什么？你現在是翅膀硬了，不將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爹?！毖晒日Z委屈地抬起臉，軟言道：“女兒從來都沒有不將您放在眼里，相反，我要是不將您放在眼里，就不扮作謝jiejie的模樣出去了，我會大搖大擺地走出去?！?/br>
    被她一回嘴，焉問津語塞了，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最后硬生生擠出兩字，“歪理?！?/br>
    焉谷語眨著水靈靈的眸子道：“我說的明明是實話?！?/br>
    焉問津起身踱了幾步，背對焉谷語，“今日我與謝兄談了你與謝家三郎的婚事，卓凡為人老實忠厚，樣貌也不差，倘若你愿意，爹便將你許給他?！?/br>
    “我不嫁！”焉谷語脫口道。

    這一聲急切又大聲，甚至帶了點兒尖銳的怒氣。

    “嗯？”焉問津詫異地轉過身，將目光定格在焉谷語面上，“語兒，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上斗奴場里的，那個人了?！?/br>
    他也不曉得該如何稱呼當年被自己送走的皇子，便喊“那個人”。

    “沒有?！毖晒日Z矢口否認，她強迫自己直視焉問津的臉，正色道：“爹，我接近他是為焉家著想，并非是為個人情愛。之前我便與您提過夢中之事，他日后定會坐上那個位置。您不信鬼神之說，但我卻不能不信。其次，我與他之間清清白白，左右不過朋友二字?！?/br>
    焉問津不作聲，就這么靜靜凝視焉谷語。

    焉谷語在這洞察一切的目光中漸漸垂落眼簾，她局促地扯著衣袖，心頭閃過一絲慌亂，再次辯解道：“我真的只是……”

    “你自己信么？”焉問津打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