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異把自己的頭發也剪了一縷下來，隨后從懷里掏出紅繩，將兩縷頭發握在掌心仔細綁緊。

    “我怕我轉世了，認不出你來，綁緊點好，”趙異的眼淚一滴滴落了下來，“我其實很膽小，怯玉伮，我比你膽小，我不想死，但我必須死了?！?/br>
    他想給傻爹一條活路，給趙玚一條生路。人家接納了他，他總不能恩將仇報。還有禁衛軍們，雖然叛過他，可最后也一路護送他到這。

    春祭日，綏城的百姓那樣信觀音，他們認定了觀音會賜福，認定了會好起來，他不能讓怯玉伮扮的觀音不被信任。

    “我好怕，人死了會去哪里，朕回想一生，實在沒做出什么好事來，要是去了地府去折磨，真恐怖?！壁w異說完又否定了前言，“我是皇帝，朕是帝王，沒人能審判我?！?/br>
    趙異綁紅繩的手在發顫，林笑卻覆了上去，穩住了趙異的手。

    趙異含淚笑起來：“你終歸是對我……對我有一點憐憫在的?！?/br>
    “怯玉伮，我好想回到小的時候，重新開始，學著做一個好人。我不會去殺蜻蜓，也不去踩蝌蚪了。人死是會疼的，動物也一樣。我不該那么可惡，人家生活得好好的，沒準有父母有愛人，我偏偏去殺它們踩它們，我真可惡?！?/br>
    “如果我能回到小的時候，我帶你去看蜻蜓飛，去看它們點水，我帶你看一窩螞蟻搬家，我絕對絕對不會推你，不會鬧你，也不會發瘋?！壁w異說到這里，不太肯定，改口道，“我會努力不發瘋。你做我的鎖鏈好不好，把我綁住，做我的牽引繩?！?/br>
    “怯玉伮，我不想離開——”趙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綁紅繩綁了很久才綁好。

    哭完了，他說自己實在太狼狽了，想去做一個英雄，可還是哭得跟狗熊一樣。

    “朕才二十歲出頭，朕沒活夠?！壁w異笑，“可我該長大了?！?/br>
    趙異將那縷綁好的頭發放入了懷中，他慢慢爬下床，他不得不離開。

    “趙異，”林笑卻倏地道，“趙異……”

    可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有這兩聲呼喚，趙異回過頭來，已經足矣。

    趙異落著淚笑：“怯玉伮，我好高興與你重逢。好高興和你相處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我心里安寧，眼睛不怎么瞎，耳朵也不怎么聾了?！?/br>
    “可不可以騙騙我，騙騙我你喜歡我?！壁w異害怕看到怯玉伮不愿的神情，背過了身去。他本來想等等聽聽怯玉伮會怎樣回答，可是太害怕竟然聽不見了。

    過了許久，趙異終于能聽見，可得到的只是一室的安靜。

    趙異問林笑卻能不能再說一遍，一遍就好。

    他不知道怯玉伮到底回答沒有。

    林笑卻說騙了一次，第二次還是罷了。

    趙異淚如泉涌，原來怯玉伮真的說了喜歡啊?？伤麤]有聽見。

    “我哭起來的樣子太難看了，不能再哭，喜歡也要變不喜歡了?！壁w異擦干淚，笑得燦爛，望著怯玉伮道，“我要走啦，你好好保重，你會沒事的。要好好活著，活得好好的，不要像我，這一輩子活成一個笑話?！?/br>
    趙異說完，凝望了林笑卻許久才轉過身去。

    他往殿外走去，走出了林笑卻的生命。

    林笑卻望著他的背影，怔怔的。

    摘星閣里已入夜色。

    摘星閣是行宮最高的閣樓，聽說很久以前，他的皇祖父也曾在這里抬頭仰望星辰，低頭俯瞰天下。

    他如今來到這里，穿著一身龍袍，戴著帝王冠冕，卻看不見星辰也看不到天下。

    趙玚到了。

    他跪下行禮道：“陛下喚微臣前來，不知是何要事?！?/br>
    趙異笑：“沒什么要事，只是勸你投降?！?/br>
    “陛下？！”

    趙異笑：“還有，照顧下我的傻爹?！?/br>
    趙異取出早就擬好的圣旨，遞給趙玚道：“罪己詔?！?/br>
    “朕將自焚于摘星樓，自愿禪位給濮陽邵。把這圣旨給他，他想要我的命，我一并交給他?！壁w異扶起趙玚，“將軍，不能因我一人，害了綏城百姓千萬?！?/br>
    趙玚落淚道：“不！陛下，綏城未必沒有一戰之力，微臣連夜護送您與太上皇離開?！?/br>
    趙異道：“將軍，連日暴雨，先祖托夢，我這條命已經走到了盡頭。我知道在你們眼中，我只是一個昏庸無道的無能君主。臨死之前，我也想試試做一個英雄的滋味?！?/br>
    “殺我一人，換民安生，有何不可?！壁w異心道，他還是不那么在意百姓，他只是明白，自己沒有活路，不如為傻爹為怯玉伮積點福。

    趙玚還要再勸，趙異擺了擺手：“走吧，走吧，別回頭了?！?/br>
    “趙玚，照顧好我爹。我這個不孝子，讓他白發人送黑發人，你別告訴他。你就說——我遠去了?！?/br>
    趙異讓人拉走了趙玚。

    下人們抬來酒，趙異讓他們也都離開了。

    只剩下趙異一人后，趙異抱著酒壇子笑，終究是怎樣來到這世上，孤零零赤條條一個，也要怎樣離開。

    趙異抱著酒壇喝，大半都灑下了。喝得醉了就不會那么疼。

    沒喝的全灑在地上，火要燃得快些，再快些，讓那些賊人都看看，他們的敵人自盡了。

    趙異笑著扔了劍，推倒燈盞，火燃了起來。

    他在高樓唱，唱他的打油詩，一句又一具，一聲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