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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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轉瞬而逝。 又是一個梨花似雪的早春。 這些年秦羽、江潯、宋敞、聞正這些兄弟舊友陸陸續續地都走了,他這將軍府也越來越冷清了。 清早,雨后初晴,蕭暥站在窗前,明媚的春光映著他清寒的身形。 “云越,把昨夜陛下御賜的那壇紫金醇帶上?!?/br> 云越正在整理文書,高興道:“主公,是去銳士營么?” 他念叨著想去銳士營看看那幫老兄弟已經有一陣了,但是蕭暥考慮到天冷路遠,云越前陣子又臥病方愈,一直沒答應。 如今春暖花開,倒是可以走一趟了。 *** 郊外青草離離,輕煙漠漠。 蕭暥依舊是一襲肅殺的黑衣,帶著酒就進了軍營。 自從五十年前的大戰后,九州平靖。大部分士兵都退伍還家,娶妻生子了。余下那些已經沒有家的士兵,就把銳士營當成了家。 老兄弟們一見到他們,都激動萬分。 還是和以前一樣,大家席地而坐,一壇酒輪著喝。 三月梨花如雪,紛紛揚揚。 辛辣的酒液沿著喉嚨如一團火焰灼燒進肺腑,回憶開始燃燒。 一個軍校喝多了,拍著同伴的肩膀道:“我跟隨主公五十八年,打了大小三十七戰,這輩子值了!” 另一名軍校道:“我雖是西征那會兒跟隨主公的,但月神廟,千煞陣,溯回地,那叫一個驚險?!?/br> “那我比你早,我還跟隨君侯在廣原嶺打過山匪!哈哈!” “要說早,我們誰都沒有云副將跟隨主公早?!?/br> “云副將,跟我們說說,你是什么時候跟隨主公的?” 云越拿起酒碗喝了一口,回憶寂寂燃燒起來。 “那是六十三年前了?!?/br> 六十三年前,初見他時,云越才十五歲。當時桓帝剛剛登基不久,王氏專擅朝政,朝堂腐朽黑暗。士人們抨擊朝政,很多人因此下獄。 于是秦羽聯絡各路英豪,欲圖起事。推翻王氏,重立社稷。 時任相國的云淵前往秦羽大營游說斡旋,試圖平息戰事。一旦起事,天下動蕩,黎民倒懸。 彼時,云越跟隨父親一同前往。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軍營。 嘹亮的號角聲中,旌旗飄揚,遮天蔽日,整齊劃一的步伐里,鋒利的長槍直刺天空。 金戈鐵馬的場景看得他心懷激蕩。秦羽軍容整肅,紀律嚴明,也讓他暗暗佩服,可就在這時,轅門外卻忽然傳來一陣鬧哄哄的聲音。 “平虜校尉回來啦!” 士兵們歡呼雀躍,蜂擁上前。 云越眉頭一皺,“什么人竟在軍營里喧嘩?” “哦,小公子別見怪,這是平虜校尉,他在大營里閑不住,將軍便讓他打幾個山匪解解手癢?!?/br> 話音剛落,就見轅門外騰起的煙塵中,一名豐神俊朗的少年駕一匹黑色駿馬疾馳而來。 正午陽光下,青綠的衣衫映著少年雪白的容顏,鮮紅的發帶隨著烏黑的發絲在風中飛揚。 云越從沒見過這么熾烈耀眼的少年。一時竟出了神。 “上山打狼,沒想到抓到猴了?!笔挄端实?。 云越這才注意到少年的駿馬后似乎還用繩子栓著一個灰頭土臉的人。 而這個人他竟然認識! 栓著的這人叫做孫玢,任安陽太守,云淵曾多次上表,奏其盤剝鄉里,欺壓百姓。但因為孫玢是王氏一黨,奏折不僅全被壓下。孫玢還反咬一口,說云淵縱容義軍,勾結不法。 云越一時氣涌,疾步上前,一腳踹在孫玢渾圓的腰上,將他踹翻在地。 蕭暥于馬背上回過頭,促狹地沖他眨了眨眼。 然后一抖繩索,干脆把人扔給了云越處置,揚鞭而去。 云越望著那意氣風發的少年的背影,禁不住問:“他是誰?” “這是蕭彥昭,江州魏將軍的義子?!?/br> 云越再次見到蕭暥時,已經是半年后。蘭臺之變,他率家兵保護京中士人百姓往南退去。 夜色如墨,漆黑的官道上,車轔轔、馬瀟瀟。驚慌失措的百姓拖家帶口,疲于奔命。 就在這時,黑暗中傳來了嗚嚕嗚嚕的號子聲。 “是北狄人!” 霎時間,驚惶失措的人們爭相逃命,物資和財貨散落滿地。 “嗚嗚嗷嗷嗷!”震耳欲聾的呼喝聲中,沉重的馬蹄叩擊著大地,騰起滾滾煙塵,無數的北狄騎兵從黑暗中漫卷而出,潮水般淹沒過來。 “迎敵!” 一百名家兵在云越的率領下,立即開弓搭箭。 “放!”隨著云越一聲令下。 “嗖嗖嗖” 近百支羽箭輕飄飄地拋向空中,毫無力度。有些家兵射箭的手都在顫抖。 稀稀拉拉的箭雨從天而降,被北狄人用彎刀輕易格飛。 眼看著北狄騎兵沉重的鐵蹄已近在咫尺,云越拔出長劍,厲聲喝道:“兒郎們,和這些北狄土狗拼了!” 然而只有寥寥數十名家兵響應,其他人早就嚇得魂飛魄散。 那數十名悍不畏死的家兵拔出佩劍,追隨著云越身后,迎向洶涌而來的北狄騎兵。 “噗噗噗” 寒光掠過,數十柄鋒利的北狄彎刀同時劈下,血光激濺。這一小股人馬就像一點水花,立即被淹沒在了汪洋大海中。 當的一聲金鐵交鳴的激響,一名北狄騎將沉重的彎刀劈空斬下。 云越舉劍奮力格擋,巨大的反震力震得他虎口發麻。 那北狄人強勁有力的胳膊上肌rou塊塊虬起,狂暴的力量如海潮壓來,霎那間,那猙獰又丑陋的嘴臉近在咫尺。 “去死吧!” 冰冷的鋼刀抵住云越的脖頸,眼看就要砍下他的頭顱。 電光火石間,只聽咻的一聲犀利的破風聲響。 一支鋒利的羽箭從那北狄騎將的后頸狠狠貫入,直透咽喉,一滴殷紅的鮮血順著森冷的三棱箭鏃緩緩滴落。 云越驚抬頭,就見夜色中,躍動的火光下,來將一襲黑衣玄甲,橫劍躍馬。 正是當日的少年! 只是曾經那驕陽般的少年已變成暗夜中出鞘的利劍。 如果說第一次見面,他鮮衣怒馬,驚塵絕艷,那這一次卻如寒劍孤星,攝人心魄。 …… 戰后,蕭暥將眾人安頓在官道旁的大營。等候秦羽派兵接應士人百姓南下大梁。 入夜,軍中的醫官給受傷的士人百姓治傷,廖原這些士大夫雖只受了輕傷,但他們哪里吃過這種苦,軍中一片鬼哭狼嚎聲。紛紛討要烏麻子。 云越也沒有多想,冒冒失失地掀開帳門一頭撞了進去,“將軍,軍中有沒有……” 燈光下,蕭暥靜靜抬頭看過來。 他卸了鎧甲,散著長發,里衣也敞落著,燭火映照出少年清削的身形,線條精致流暢,肌膚細膩如綢,卻并不是寡淡的蒼白,而是一種脂玉般的白,瑩潤柔韌,在朦朧的大帳內閃著微光。 云越心臟砰砰直跳,腦中嗡然作響,“將軍,我唐突了?!?/br> 話沒說完他就發現蕭暥左腹有一道猙獰的傷口,他竟是正在燈下自己縫合! 云越喉中一澀,啞聲道:“將軍,你受傷了?” “無妨?!笔挄恫辉谝獾?,“你有何事?” “這個角度,你的手不方便夠著,我學過一些醫術,我來給你縫?!?/br> 云越說著,就不容分說走過去,取過他手中的針。在燈下認真地替他縫針。 “有點疼,將軍,忍著點?!?/br> “無事?!睙艄庀率挄鹅o靜看著他,道:“你讓我想起一個人?!?/br> “嗯?” “我少時頑劣,經常受傷,都是他替我包扎傷口?!?/br> “他一定是個很溫和的人罷?!?/br> 蕭暥笑了下,眸中終于流露出些許柔暖來。 次日,秦羽率軍來接應士人百姓南下,蕭暥則率軍繼續北上逐敵。 目送著士人百姓浩蕩南下,蕭暥微微出了下神,傷口又隱隱作痛起來。 那個少年已經走了吧,希望他一路平安。而他也要準備下一場惡戰了。 他回到空蕩蕩的大帳,想給當時的大梁太守寫封信,卻發現帛紙找不到了,除此以外,凌亂的大帳變得整潔了。 “往來文書在左邊第三個格子里,帛紙在右邊第二格里?!币坏朗煜さ穆曇魪膸ね鈧鱽?。 蕭暥抬起頭,就見云越正抱著一摞文書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