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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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璧居 朱漆案上鋪著一幅華美的衣袍,燭火下霞色云霓,十二枚幻瓊珠散落在領緣腰間。 保養極好的手輕柔地托起裙擺,等到把寶珠子訂上,這件華服就制成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后,珠簾發出琳瑯的聲響。 容緒頭也不抬,“不要慌,出了什么事?” 來人是盛京商會的老掌柜吳坤,他其實他只比容緒年長三歲,但兩人站在一起,恰是判若叔侄。 吳坤面色難看:“主人,補發的財貨又被劫了?!?/br> 容緒眉心一跳:什么? 征兵令都已經通過了,小狐貍的目的達到了,怎么在還搶? 他不由問:“消息可屬實?” 吳坤道:“此番共八箱財貨,分別在豐谷縣、太蒲縣和莊丘縣,都是襄州境內被劫?!?/br> 容緒深深凝眉。 莫非蕭暥嘗到劫掠的甜頭之后,這會兒搶上癮了不是? 相比辛辛苦苦經營尚元城,哪有搶來得快。 吳坤道:“現在商會分號都不敢再走襄州境內了?!?/br> 容緒無奈道:“向西取道澠州、豫州境內,繞開襄州,再不濟還可以走海運,商會還有幾艘海船?!?/br> “繞道澠州,豫州會延誤至少大半個月,路上耗費不說,澠州張繇、豫州虞策哪個都不是好相與的,要經他們的地盤過,‘通關費’就是筆不小的數目。走海運也許稍微快些,但是海上風浪難測,海盜猖獗?!?/br> 容緒擰了擰眉心:“還是走陸運,去辦罷?!?/br> 又見吳坤不動,“怎么?” “主人,繞道而行,這一耽誤就是月余,這賠償……”吳坤皺著一張臉。 有些貨品是急用的,有些是季節性的,延誤一個多月,很多客戶都不需要了,這里的賠償又是一大筆錢。 “該賠償就賠償。不能損及商會信譽?!比菥w道。 老掌柜臉色慘然。 新春商會周轉本來就需要大量銀錢,現在倒好,又是被劫,又是賠償。銀錢周轉不上,左右一耽擱,今春的市場就要被江南商會搶占了。 這些年在江南商會的競爭下,盛京商會的處境本來就大不如前。 吳坤面有難色:“有一些貨品,還不大容易補?!?/br> “漳侯和海安伯都各訂了一枚幻瓊珠,幻瓊珠稀少,各地商會都沒有?!闭f話間他小心翼翼看向案上流光熠熠的華服,十二顆幻瓊珠如同星辰一般散落在海面上。不由暗暗思忖,借來應個急也不是不可。 容緒臉色一沉:“那件裙子不許動?!?/br> “可是主人,現在商會周轉困難,迫在眉睫了,再不布局新春的行市,就都要被江南商會搶占了?!苯衲晔⒕┥虝任鞅憋L嗎? 容緒道:“我做事向來分明。不必再說?!?/br> 那件裙子是情之所寄,是情懷。 生意歸生意,情懷歸情懷,他向來分明。 生意上精打細算,情懷上一擲千金 “這樣罷,我知道王暉和王祥那里,各有一枚珠,你跟他們說,我以市價買下?!?/br> 吳坤搖頭嘆氣:“恐怕不容易,主公把春季供給他們祿金減半了,這些人都罵罵咧咧的?!?/br> 所謂祿金,就是每年容緒提供給王氏族人們中的出仕者,予以官場上的疏通打點的費用,按照官階的不同,所得的金額也不同。 容緒好風雅,所以這筆錢每個季節都有不同的叫法,譬如春季就叫賞花錢,被王家族人戲稱為‘春錢’,言辭間暗譏容緒乃青樓出身。 容緒對這些冷嘲熱諷倒是看得很開,沒必要和族里那些蠢貨計較。 那些個蠢貨這些年花了那么多錢,也沒見一個半個出息的。一個個只會伸手要錢,來維持他們風光體面的生活。殊不知這些年,多少依附投靠王家的門客,都是看在他為王家經營的雄厚家資的份上,否則當年遷都大梁,王戎失權后,王家早就沒落了。 吳坤道:“現在主人要向王暉和王祥買珠子,他們可不要狠狠詐一筆?!?/br> “你去辦罷?!比菥w擺了擺手,不復多言。 老掌柜諾了聲,抬頭見忽覺得他眼角眉梢的風霜磨礪之色更深了幾分,終于顯出一絲天命之年的滄桑。 片刻后,容緒回到案前,發現已經沒法靜下心來制衣了。 時局紛擾,人心浮動。 創作需要全心地投入,直至廢寢忘食。他剛遇到蕭暥的時候,就是這樣。仿佛是干涸了多年的荷塘,幸遇一場豐沛的霖雨,從此,世間的陰晴寒暑,四時光景,都變得明媚而鮮活了起來。 他一怒一笑,一舉一動,都會讓容緒心生歡喜,不能自禁。靈光更是源源不絕。 以往小狐貍毛扎扎的,但越是兇,越野性難馴,就越讓容緒激動不已,欲罷不能。直到那尖牙刺入皮rou,容緒才發現,他根本不懂蕭暥。 手指驟然攥緊柔滑的面料,晶瑩的幻瓊珠滾落一地。 商會是他的命門,蕭暥這次一點余地都不留給他,他到底要做什么? 王戎進來的時候,就見容緒正俯身彎腰一枚枚地撿起珠子,神色若有所思,又若有所失。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蓖跞瞩膺M屋,用看戲的眼神看向案頭的華服,“即使他穿上這些東西,也是金玉其外,虎狼其心,終究野性難馴?!?/br> 容緒也不客氣:“兄長有話直說,別碰我的東西?!?/br> 王戎悻悻收回手,道:“蕭暥此番又是擴軍,又是建造暮蒼山關城,對你的商會也是毫不留情,看來他是要對王家動手了?!?/br> 容緒嘆了口氣:“兄長這么說,就太高估王家的實力了?!?/br> “蕭暥真要對王氏動手,只需要遣一員大將,率十萬軍,一戰可定,他之所以遲遲不動手,一來是因為王氏軍力弱,構不成威脅。二來,王氏乃國戚,盛京乃舊都,他若攻打盛京,等于要和陛下翻臉,也給了諸侯們發兵勤王的借口?!?/br> 王戎面色陰郁不定,問道:“你是說,他此番不是針對王氏?那他為何征兵造城?還搶了商會?!?/br> “他別無選擇,怪只能怪他的對手實力太強?!?/br> 容緒不緊不慢地把最后一顆寶珠拾到琉璃盞中,“兄長看不出來嗎?蕭暥拿下涼州之后,北方兩虎相爭之勢已成?!?/br> 王戎一震:“你是說他要對付北宮達?” 容緒點頭:“我也是剛才想明白的,蕭暥讓雍襄全境改種糧食,是因為他軍糧不足,征兵是因為北宮達有百萬之眾。而筑城,以暮蒼山關城的規模,防范王氏盛京這十萬兵,太小題大做了,而大梁以北,除了王氏,還有誰?” 王戎擊案道:“幽燕的北宮達!我怎么沒想到啊,蕭暥還真敢招惹!” 容緒:“蕭暥曾流露過和我經營火油生意的念頭,還對北宮達的連弩感興趣?!?/br> 王戎眼前一亮:“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這一戰之后,天下格局大變,說不定正是我們王家的機會!” 容緒不置可否,“屆時王家有沒有機會尚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是確定的?!?/br> 他的目光變得玩味起來,“如果蕭暥和北宮達之間有一場決戰,盛京夾在幽燕和雍襄之間,必不能幸免,所以,下注的時候到了?!?/br> 他微微瞇起眼睛,蕭暥小狐貍吞并襄州涼州之后,朝中又得中書臺支持,事業發展得一帆風順,翅膀硬了,底氣也足了,以為可以把他一腳踢開了。 卻不知天下格局瞬息萬變,王氏雖然在諸侯中實力最弱,但是盛京的地理位置卻極為重要,關鍵時刻,如果王氏倒向北宮達,小狐貍就要為他今天的狂妄和囂張付出代價了。 他道:“輸贏的機會只有一次,我們不能押錯,盛京王氏一定要站在勝利者的一方?!?/br> 王戎迫不及待:“這還用問,當然是北宮達贏了!” *** “當然是我贏了!”蕭暥自信滿滿。 此刻,某無所事事的老弱病殘正在跟云越玩大富翁。 “快,把地賣了,還錢,還錢!”他腰上還掛了條粗金鏈子,那是最近劫獲的,他覺得挺威風,有點社會人的味兒。 搞得云越不忍直視。 拇指粗的金鏈子黃燦燦的灼眼,箍著那不盈一握的腰身顯得更細了。 云越艱難地挪開視線,怕想到什么不該想的。 “要不就付我百分之三十的紅利!”蕭暥隨口道, “這么多!”云越剛想說打劫啊。忽然意識到對面坐的就是個山匪頭子。 修養期間實在沒事干,蕭暥就拉著云越玩起了大富翁。 棋盤,棋子都是心靈手巧的蕭某人自制的。 茶爐里煮著蜂蜜柚子茶,清甜的氣息彌漫開來。 不知道為什么,云越有種感覺,仿佛很久以前,他也曾和蕭暥有過一段這樣安閑的歲月,下棋,煮茶,吟詩,到江邊放蓮燈…… 窗外是郁郁蔥蔥的綠意,細雨如酥,江濤拍岸。 養病的日子里,看細水長流,江月照人,仿佛把朝朝暮暮、生生世世都照淡了、看盡了。 細想起來,卻渺遠地像隔世的風,帶著久遠的傷懷和無窮的悵然。 當年,梔子花開,青梅未熟,匆匆離去。 云越覺得頭腦昏沉沉的,大概這兩天晚上老是翻來覆去地想謝映之到底對蕭暥說了什么,導致沒睡好,精神恍惚。 這兩天夢里總有江潮的聲音。 在浩淼無邊的潮聲中,有人輕道:“云越,等我京城事了,就去青帝城?!?/br> 他在草廬前種了海棠、瓊花,和芍藥。 等來的,只有暮春時,落花似雪。 云越的眼睛忽然有點酸,眼眶灼燒般的熱意。 “云越,你不會輸不起罷?”蕭暥好奇地偏頭看著他。 怎么眼眶還有點紅? 云越倔強地抹了把眼睛,把余下的游戲鈔全甩在棋盤上:“我全押上!” 蕭暥看著他難得一見的賭徒氣魄,“小云,你別把底褲都輸掉了?!?/br> 云越臉霎得一紅。 蕭暥笑嘻嘻:“沒事,大不了我借你件裙子?” 云越:“主公就是裙子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