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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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暥選這個座位,還有個用意。魏瑄的桌案和魏西陵的桌案本來就靠在一起,他坐那個位置,就像坐在兩人中間,左環右繞,這多熱鬧。他就喜歡跟人挨擠在一塊兒。 他原本都不指望能在這里遇到魏西陵,這亂世里,身如飄蓬,聚少離多,明早天一亮,艦船啟航,又是各奔南北,君向瀟湘我向秦。 蕭暥暗暗嘆了口氣,本想要今宵共一醉,結果這酒還被某人限制。 好在這里是郡府,不是軍中,不禁酒。又逢小年,所以魏西陵網開一面,同意可以喝一壺酒。但也只限一壺,不得濫飲。 于是那么多人一壺酒,片刻酒壺就見了底。 而且雖說是晚宴,席間也沒有什么作樂的。句章郡是高嚴的轄區,不指望有漂亮姑娘撫琴唱歌了,別說歌舞,連吃飯聊天都一言難盡。 魏西陵話很少,高嚴一開口不是政務就是庶務,讓蕭暥覺得是在吃工作餐,至于劉武,他還是別開口得好。 而且大雍朝,士族講究食不語,邊吃菜邊說話會出事故。比如口中嚼著飯菜,說到什么吃驚或好笑的地方,很容易噴人一臉。 所以士大夫宴談時,交談的雙方不能口含著飯菜說話以免失態。 當然更講究的如謝映之這樣的名士,用餐時以袖輕掩,頗為風雅,蕭暥見過幾次,賞心悅目。 所以今晚雖然說是晚宴,一點都不熱鬧。蕭暥原本以為是大碗喝酒大口吃rou吹牛皮的歡樂氛圍半分沒有。 魏瑄做了一桌菜,自己卻不怎么動筷,一邊和謝映之閑說著丹青和學術話題,一邊從容地把五味rou丁中的鹿rou都給挑出來,方便某人一口氣吃掉。蕭暥對里面混雜的豆干菜蔬和醬丁意見很大。 蕭暥吃著香噴噴的鹿rou,眼睛還不老實地四處亂瞅,最后眼梢微撩瞄向魏西陵。 他真的是在喝酒? 就見魏西陵拾起酒樽,只淺淺的啜飲。燭火映照下,他的唇沾著酒液顯得水色瀲滟??吹檬挄豆逐挼?,腦子里不著調的念頭此起彼伏。 這都半晌了,他酒樽中的酒愣是都沒見淺下去?這人是一點酒都不能喝? 蕭暥不禁想起上回在野芒城過生辰那次,想騙他喝酒,乘醉套他的話來著。結果魏西陵一杯敬義父,一杯敬姑姑,一杯敬所有戰士,很快一壺酒就見底了,搞得他懊惱不已。 看來想要灌醉他,還得從長計議。蕭暥微微瞇起眼睛。 魏西陵見他巴巴地看著,以為他酒蟲子又作祟了,遂默不作聲將酒樽擱在了案角。 蕭暥也不客氣,撈過酒樽一飲而盡,深深嘖了口酒香,回過頭來才忽然發現,謝映之和魏瑄已經停下了閑聊,魏瑄幽幽地看著他,不知在想什么,一旁的謝映之微笑中別有深意。 蕭暥頓時心里一沉。等等,他們還處于連線的狀態中! 那么他剛才腦中雜七雜八的念頭層出不窮甚是熱鬧。莫非讓謝映之讀了個遍? 這就尷尬了。 然后,他想到了一個更要命的問題…… 蕭暥:先生,一個人可以同時和兩個人結契嗎? 謝映之頓時用看人才的目光看向他:主公還想和兩個人結契? 蕭暥咳了下:不是,我是說,先生和西陵之間沒有連線? 他先前就懷疑謝先生和魏西陵,在樓船和戰艦之間,若不連線是怎么交流軍情?他和謝映之結契,是否就相當于他們三人都連線了?所以,他剛才腦袋里那些連七八糟的念頭,魏西陵該不會也知道了罷? 他這念頭還沒轉過,就聽謝映之微笑道,“魏將軍,剛才主公在想……” 蕭暥沒想到他那么直接:先生! 魏西陵問:“何事?” 謝映之笑:主公你看,一試便知??煞判牧?? 蕭暥被他弄得更加心驚膽戰。 謝映之很自然地接上剛才的話:“魏將軍,這里離開江州也就兩三天的路程?!?/br> 蕭暥驀地怔了怔,等等,他記得剛才謝映之在和魏瑄聊丹青啊,莫非謝玄首一邊聊天,一邊同時揣摩著他的想法,兩不耽誤?還能這樣cao作? 他這一念未轉過,就聽魏西陵沉聲道:“阿暥,差幾日便是新春,回家過除夕罷?!?/br> 蕭暥心中一震,回家過年,他做夢都想。 原本亂世烽火間,相逢江湖,一場小聚,他已經很滿足了,不奢望能回永安城過年。畢竟上次中秋他偷偷溜回去,給魏西陵惹出那么多麻煩。 “上次是我沒有護你周全,這次不會了?!彼统恋穆曇糁袔е?, “太奶奶年紀大了,澈兒和嘉寧也常念著你?!?/br> 他話本來就少,說完就陷入沉默。 一時間無數念頭涌上心頭,蕭暥喉中似乎哽著什么,忽然覺得今晚的酒雖然少,酒勁卻有些上頭…… 他抽了下鼻子,轉頭看向謝映之:那么先生呢?一起來江州嗎? 謝映之失笑:主公,你我這狀況看起來還得持續幾天。 蕭暥遂明白這言外之意,省得他把底漏光了。 就在這時,兩名侍從端著一個銅鼎進來,正好放在回字形的桌案的中央。 開始上大菜了。 魏瑄做得菜太過精細,有時候就不過癮,壓軸的要有一道大菜。 蕭暥心情極好,表示:今晚吃酸菜魚火鍋! “我老家的特色菜!” 魏瑄一聽到他的家鄉的特色菜背脊就冒冷汗,上回吃大餅,蕭暥也說是他家鄉過生日時的特色菜……那大餅帶著一股又糊又熟透的蛋腥味,穿透時間直擊味蕾。 當時秦羽說的比較憨直,“這窩頭是不是餿了?” 不過這酸菜魚湯的賣相倒是不錯,米白濃稠,熱氣撲面,忽然覺得……可能并不難吃? 畢竟火鍋只要掌握了湯底和火候,再難吃也難吃不到哪里去罷? 蕭暥搓著爪子充滿期待地看著大家。除了謝映之不食人間煙火,其他人每人案頭都盛了一碗魚湯。 因為之前的菜都極為美味,劉武性急,想都不想灌了一大口,來不及下咽,噗的全噴在高嚴袖子上。 這是酸菜魚湯嗎?這是一鍋醋??! 蕭暥想做酸菜魚火鍋,但翻遍了廚房都沒找到酸菜,可能這個時代就沒這玩意兒,只翻出來一壇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陳年老醋。 他尋思著,反正都是酸的,差不多罷? “劉副將,不好吃?”蕭暥眨著眼睛,有點緊張。 “不,不是?!眲⑽浠爬锘艔埬税炎?,眼看他家主公面不改色地喝著魚湯。這定力,佩服,實在佩服。 他作為副將也不能咋咋呼呼地太跌份兒,劉武掙扎道,“那個……咳咳,是我吃得太快,燙到了!” 然后以一種從容就義的心態,把碗一伸,“再給我來一碗!” 除了謝玄首,席間的諸位都默契地喝著醋,心照不宣。 蕭暥自己也想盛一碗嘗嘗,魏瑄反應最快,一把按住他的手,“將軍,我愛吃酸的!” 蕭暥心道也是,長身體要多吃點,怎么能和孩子搶?于是看著他乖巧地把余下的醋都喝了。 *** 月照江邊。一條小船??吭谔J葦叢中,隨著水波起伏著。 船上的風燈都熄了,如果不是水面上飄來泠泠琴聲,幾乎不會發覺船頭竟坐著一個人。 深夜江風凜冽,鼓蕩起他黑色的袍服獵獵飛揚。 接著,船舷邊的水花微微地跌宕開來,水底汩汩地吐出一竄水泡,幾根水草悄悄地攀上船舷,緊跟著一道幽暗的影子從水底慢慢透上來。 “原來你還敢回來?”那黑袍人手指輕挑琴弦,發出宛如長空鶴唳般的凄冷長音。 幾乎是同時,攀附在船舷上的水藻頓時像被雷電擊中般迅速地萎蔫焦黑。 “主君饒命!” 水中傳出低啞的哀嚎,層層浪花攪起深黑的漩渦,仿佛水底有一頭垂死掙扎的獸。 “主君,此番謝映之他、他是親自入局,我對付不了!” 琴聲悠然而止,黑袍人慢條斯理道:“若不是謝映之親自來,你以為,我會留你到現在?” “謝主君……謝主君饒恕?!彼子置俺鲆贿B串水泡,這一回那如觸手般水藻不敢造次,探上船舷了。 黑袍人淡淡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不許遺漏?!?/br> “是,主君?!?/br> 夜鴟戰戰兢兢地將潛龍局上的狀況一五一十的都說了一遍,除了他被魏瑄拿住了名字,被迫充作暗探的事兒。 “我是萬沒料到謝映之會拿自己當誘餌,還有晉王那個小鬼,我本來想騙他殺謝映之,結果卻著了他的道,他的秘術非常厲害,刀劍峽底上千亡者的煞氣,居然都奈何不了他。學東西還極快,我使出什么秘術招式,他就用我的招式加上數倍的力量,反彈于我。這仗就打不下去了?!?/br> “這倒是有點意思?!焙谂廴碎e閑撥弄著琴弦道。 夜鴟緊張地盯著月光下那蒼勁有力的手指,試探著道:“屬下無能,把事情辦砸了,接下來怎么辦?還請主君明示?!?/br> 黑袍人看了它一眼,冷笑道:“你想請戰?” “主君,輸在一個小鬼的手下,我咽不下這口氣,我想要報仇!”夜鴟振聲道。 “不用急?!焙谂廴寺唤浶牡卣{弄著琴弦:“魏瑄很年輕,情緒波動大,所以每經歷一戰,秘術修為都會大幅增長,每一次實力的增長,都會加重他的心魔,日積月累,他的識海就像這爐中的水,心魔就是爐下的火,急速增長的修為就像是引燃火焰的柴薪,一旦爐中的水滾沸了,也是他徹底發瘋之時,就像當年的朔王一樣?!?/br> 夜鴟眼珠子一轉,道:“所以,我們就等他發瘋就可以?” 黑袍人道:“只有我有辦法替他破解這個僵局,他如果不想瘋,不想被心魔所噬,就只能來找我,求我的幫助?!?/br> “但主君為何要幫他?”夜鴟詫異道。 這時,岸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黑袍人淡聲道:“你可以走了?!?/br> 月光下,水波一閃,那道影子消失不見了。 一名瀟灑的青年跳下馬背,快步走到蘆葦叢邊, “主君,東方先生已經抵達燕州,屬下前來復命?!?/br> 月光下,他的長發在頭頂利落地束起,五官清秀,是個男裝的女子。 黑袍人道:“他一路上有跟你說什么嗎?” “都是些閑談的話語,只是途徑望津渡口時,遇到了潛龍局的寶船,他戲說想要到船上賭一把,若能贏得個珍寶,作為去東北叩開門戶的晉身之資?!?/br> “但他沒有登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