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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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暥把戒指還給了他,把他母親留給的發簪藏在了琴案下,把寶刀遞給了大單于,引他們父子相殺。 他給他的一切,蕭暥一件都沒有帶走。不是留在帳中,就是扎在他心里。 做得真夠絕的! 除了那八角盒里空空如也,他喜歡吃的小松子和甘果蜜餞顆粒不剩,居然還記得吃完了走。 阿迦羅收拾了一下大帳,胡亂找了水擦了把臉上的黑灰,等他掀開帳門出去的時候,忽然愣住了。 “世子!”欒祺滿身是血,踉蹌著上前, “真的是世子!我還以為你死了!”他眼眶紅了,聲音哽咽,只有一對眸子清亮照人。 阿迦羅二話不說,幾步上前狠狠抱住了欒祺。 “好兄弟!” 在狼火市時,鐵托和穆碩的混戰中,欒祺受傷昏厥,反倒僥幸沒有中術變成傀儡。 “世子,洛蘭部還有人,還能為你去戰!”欒祺啞聲道, 他說話間,周圍陸陸續續聚攏過來一些滿身血污蓬頭垢面的人,有士兵也有牧民。 天空凍云密布,霰雪紛紛揚揚落在他身上。 下雪了,草原上的第一場冬雪。 他們的營地被摧毀了,沒有糧食,沒有過冬的物資,牛羊都被劫掠一空,廣原嶺的山匪如同一群蝗蟲,所到之處顆粒不剩,留給他們的只有呼嘯的朔風,和草原上嚴酷的冬。 沒有食物和皮襖,一場大雪后,他們都會被凍死在這漫長難熬的朔北雪原上。 阿迦羅深吸一口氣,相處了那么多天,他了解那只狡猾的狐貍。 蕭暥放過了他們的部眾,并沒有搞屠殺,因為他知道屠殺會激起劇烈的反抗,徒增傷亡,他不會費這個勁的。 所以,他讓手下的匪軍劫掠了糧食和御寒物資,搗毀他們的帳篷,這是要困死耗死他們!讓他們即使幸存下來,也從此一蹶不振! 看著風雪中惶惶不安的族人,阿迦羅拿出了他早就準備好的一件東西,“勇士們,單于鐵鞭在此,我們依舊是馳狼神眷顧的子民!草原上的馳狼是不會死在嚴寒、饑餓和傷病中!” 所有人的的目光都聚集在他手中的鐵鞭上,全場肅然。 他們相信那是十八部落的結盟鐵鞭,無論草原上的兒郎散落在何方,只見見到這鐵鞭就會最終凝聚成一股疾風,橫掃腳下的大地,所向披靡! 阿迦羅琥珀色的瞳仁里漸漸燃燒起燎原的野火,“中原人劫走了我們的牛羊,搗毀了我們的帳篷,想讓我們凍死餓死死在這朔北漫長的嚴冬里,但是我們不會死!更不會讓他們如愿,馳狼的子孫,我們不僅要活下來,還要奪回一切本屬于我們的東西!” “大單于!”“大單于!” 震耳欲聾的吶喊聲回旋在北狄營地里,響徹云霄。 阿迦羅站在獵獵朔風中,割開手掌以血抹額,“我發誓,今后永遠不會讓你們忍受寒冷和饑餓,我會帶你們重新成為馳騁于草原的狼群,我讓傷害你們的人付出代價!” 嚴酷的寒冬,惡劣的環境,短缺的食物,他會帶領他們活下去,帶領他們重新贏得勝利! 統一十八部落,橫掃中原,飲馬江河,如果說從前是為了雄心,那么今后,就是為了復仇和掠奪!為了這喋血的一夜,為了這萬千勇士的亡靈! 陰云密布的長空,掠過一聲北雁的哀鳴。 荊草編的王冠戴在他頭頂,他在廢墟中加冕為王。 北狄的慣例,加冕儀式上要有酒。 欒祺振色道:“大單于,我洛蘭部的營地里還留著幾壇馬奶酒,我這就去拿來?!?/br> *** 片刻后, 欒祺提著酒壇走在滿目瘡痍的營地間,朔風呼嘯卻吹不散鼻間彌漫的濃重血腥味。 空中雪花紛紛揚揚飄落,茫茫曠野只余一片寂寥的蒼寒。 遼闊荒莽的草原上,狼煙未散,一道身影如輕云白鶴,驚塵而出。 欒祺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顫,手中的酒壇幡然墜地,酒水汩汩,渾然不覺。 獵獵烽煙映著一襲白衣勝雪。 戰火夷盡的土地上,那人一騎飛揚,袍袂翩然,和周圍血腥、骯臟、殘酷的疆場格格不入。 也正因如此,更顯得驚心動魄。 欒祺只覺得目眩神迷,不能自己。 先……先生? 人生就像一場夢,跌宕起伏間,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身在何處,又會遇見誰? 謝映之策馬疾馳間,感受到了有人在注視他。但是他無暇駐馬,北狄草原上幾輪大戰后,已經是滿目瘡痍不忍猝睹。想必蕭暥和魏西陵已獲大勝。 然而這一戰,對局者遠遠不止是北狄人,北狄人甚至只是兩方試探中爭奪的棋子。 更讓謝映之憂心的是,蕭暥當年中的噬心咒,恐怕已撐不過去了。 以往蕭暥的病,除了勞累體虛,急火攻心就會發作外,其實還有更深一層原因,謝映之沒有說。 他不提,是因為當時沒必要給蕭暥增加負擔。 一方面,他能用草藥和施針就把蕭暥的噬心咒壓制住。另一方面,不知什么原因,蕭暥自從京城流血夜一場大病后,就記不得以往的事情了。 這對蕭暥來說其實是好事。 痛苦、悲傷、悔恨這些深重的情緒都會引發噬心咒,尤其是經年累月積壓在心底的前塵往事,其實這兩年,幾乎每一次蕭暥記起過往的只鱗片爪,都會伴隨噬心咒發作。 只有他徹底忘記前塵往事,他才能松快地活著。但是如果他都想起來了…… 謝映之心中隱約不安。 這兩年蕭暥的變化,他都看在眼里。 從最初遇到他時,那個搶小孩的貓、在雅集上被容緒下藥都不知道、有點傻的青年,到現在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一夕之間就把北狄王庭給屠了。 蕭暥這把劍越來越剛強,越來越鋒利,就離折斷不遠了。 第246章 跋扈 魏瑄從一片漆黑中漸漸醒來,眼前逐漸熱鬧起來。 他聽到雅樂莊嚴的聲音。 自從蘭臺之變以后,很久沒有聽到鐘鼓雅樂之聲了,再一聽,所奏的好像是《鹿鳴》,這里是在舉行婚禮嗎? 他睜開眼睛,那是一座陌生的宮殿,大概是暮春時節,他能聞到空氣中馥郁的花香。 黃昏,華燈初上,黯淡的宮室被十八盞連枝燈照得煌煌通亮,朝臣們分座兩席。 年輕的帝王面色凝重,臉上沒有半點大婚的喜慶。 魏瑄覺得那張臉有點面熟,似乎……就是自己的臉?只是看起來年長幾歲,線條更為剛毅,眉目也更為深邃。 一道枯槁般的聲音在武帝耳邊道,“北宮達在東北欲另立天子,若成功了,九州就會有兩個朝廷,兩位天子。屆時人心浮動,大亂在即,也會動搖陛下的正統之位?!?/br> 當時北宮達發現手中有個天子,做什么事都可名正言順,打誰都可以說是替皇帝出氣,特別好用,非常后悔當年蘭臺之變沒有早點出手勤王搶皇帝。 他的謀士就給他出了個主意,亡羊補牢,為時不晚,蕭暥可以立個天子,他也可以立啊。 但是魏氏皇族人丁凋敝,找不出合齡的。挑來撿去,就找到了流落冀北的魏氏族人里,只有五歲的魏涵。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這一招太狠,頓時兩個朝廷,兩位天子,這大亂就要來了。 “蕭暥很聰明,他讓陛下成婚大典,等于是昭告天下,皇帝已經成年。國賴長君。有一位已經成婚了的皇帝在,還有人會去擁護一個五歲的小娃娃為帝,北宮達想在燕州再立朝廷的企圖不攻自破?!毖λ究諏ξ涞鄣?, “老臣以為,對陛下來說,這是也個機會?!?/br> 武帝問,“什么機會?” “柳氏世代公卿,若得他們的支持,陛下就獲得了大半士族的支持?!?/br> 這是一場各懷心思的政治聯姻。 十八歲的武帝看著面前秀美端方的皇后。心中彌漫起苦澀。經書里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但是他執手相看的那個人在哪里? 他生于亂世,長于深宮,本來不該奢望什么。 但是宮闈深鎖,禁苑重重中,卻生出了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妄念。 只是還來不及冒出枝芽,就要被這些人掐滅了。 北宮達,蕭暥,還有在座的元老公卿。他們把他的大婚當做了一場政治博弈。 “陛下大婚后,等于昭告天下,陛下已經成年,可以親政?!蹦巧n老的聲音道。 年輕的皇帝想掙破這個牢籠,就必須得到權力。 但是蕭暥肯交出權力嗎? 就沖他今天佩劍上殿的跋扈? 武帝的目光不動聲色地看向大殿上,忽然被什么灼了一下,一時收不回來。 今天是皇帝大婚的日子,蕭暥罕見地穿了一身雪青色的錦袍,襯著他容色俊雅,風神秀異,唯有一雙眼睛如寒泉深澗,隱隱反射出刀光來。 武帝看得暗暗心驚,忽然想起來,以往蕭暥除了朝服和帶甲外,總一身肅殺,從沒見過他穿其他的衣裳。 其實武帝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見到蕭暥了。 自從京城流血夜,蕭暥大病一場后。那場病就像把他又鍛造了一遍,變得更加冷冽肅殺,猶如出鞘之劍,只要靠近一點,都會被那犀利的劍風割破。 朝臣們見到他,幾乎都是繞著走的。 而這幾年蕭暥越發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他在自己府中堂而皇之開府議事,很少上朝,大概蕭暥覺得,上朝聽那些文官腐儒們扯皮是浪費他的時間,當然,蕭暥戎馬倥傯,常年四處征戰,在大梁的時間很少,且大多數時候還是在府中養病。來宮中就更少了。 這些年的鐵馬金戈,這把劍鍛造地肅殺凜冽。 沙場熾烈的氣息竟然是如此美妙,那種危險的氣息,讓深宮里的少年血脈噴漲。 武帝注意到,蕭暥端起酒樽的時候,袖擺上隱隱顯出了暗紋的朝霞玄鳥紋。 在大雍,玄鳥也有雛鳳之稱。 就在他走神之際,耳邊想起司禮官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