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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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自己坐在桌前,一臉凄清。一個人,一把劍,一壺酒,卻連下酒的小菜都沒有準備。 這確實是那個剛剛以雷霆手腕除掉曹滿,剿滅王氏,驅逐北狄,在亂世中這一局殊死博弈中大獲全勝的人嗎? 冷酒入喉,卻熾烈地一路燒下去,仿佛把臟腑都點燃了,他皺了皺清雋的眉,胸口翻涌的隱痛在冷酒的催逼下逐漸清晰起來,他用棉帕掩著唇低低地咳,在帕子上一抹怵目的紅痕。 他的病好像更重了。 不知道為什么,那種病中獨自一人挨過寒夜的孤獨和凄冷,讓蕭暥感同身受。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雪夜。 他喝醉了,賴在魏西陵營帳里不肯走,他說,不想一個人過除夕。 于是那一夜,他喝了三壇子酒,通宵大醉和魏西陵擠一張榻,還像只蟲子似的卷起被子。 但終究,多年以后,還是只剩下他一個人。 原主從小流離,被魏淙撿回去,才算有了個家,過上了幾天安穩日子,然而他這個家很快就被亂世的洪流沖散了,卷走了。 難道是因此,他的將軍府才建造地像輾轉沙場間的一個臨時住所嗎? 他知道在這個亂世里,親情,友情,什么都不會長久。最后陪伴他的,只剩下一壺酒,一把劍。 不知道為什么,夢中的孤獨和痛楚讓蕭暥感同身受。 好像每一寸疼痛都是從靈魂深處刺出來,讓他無可躲避,無處遁形,不禁疼得他渾身戰栗。 直到他隱約感到一只輕如羽毛般的手落在他臉頰上,緩緩滑過,沿著他眼瞼那行云流水般的線條輕輕地描摹過去,他的眼睛有點癢。 隨即他睜開眼,就見一根修長的手指悠悠然收了回去,謝映之饒有興趣地問,“這回夢到什么了?” 蕭暥的眼睛剛被他摩挲地癢癢,他眨了眨眼睛,表示抗議。 看不出來,這人的手也那么欠? 接著他就悚然發現,自己的眼角居然有點濕…… 當即他腦子就嗡然一空。 不會吧?……不至于吧? 難道他這是感情太豐富了嗎? 他艱難地想……所以……剛才,謝映之是在幫他拭去眼梢的…… 打住,蕭暥頓時被雷到了。 面對謝映之清若琉璃的一雙眼,蕭暥灰溜溜地抱緊他的狐貍尾巴,像只蟲子般卷起了被褥裝鴕鳥。 但是夢中那凄冷又孤獨的感覺,冷酒入喉的疼痛的依舊堵在胸口,如影隨形。 就聽謝映之輕輕似自語道,“鐵血柔情倒是最讓人心嘆?!?/br> 蕭暥沒工夫考慮他這話什么意思。接著,就聞到了清苦的藥香。 他吃藥的時候到了。 蕭暥真是佩服這人了,這人每天都是夜貓子,不到凌晨是不會睡的,清早天不亮就起來叫他服藥,而且神清氣爽,毫無倦容。 他做了一夜的夢,剛剛醒來,腦子還有點懵,聞到清苦的藥味兒就本能地探手去翻床前的矮柜子。 可是柜子里空空的,他忘了囤貨昨晚已經被他邊翻書邊嗑完了。 那么他的……書呢? 蕭暥頓時一個激靈,接著就見何琰大名士的《夢棲山辭話》正端端正正放在案頭。 蕭暥:……完蛋。 他心存僥幸地想:謝大名士肯定不屑于翻看的…… “我其實是當一本辭書翻翻的?!笔挄缎奶摰?。 謝映之神色淡淡,語出驚人,“公子看的是刪頁的《夢棲山辭話》,不知道嗎?” ??? ……刪減版? 這古代也有這玩意兒? 蕭暥懵了下,立即反應過來。 云越這小子動了手腳! 所以搞了半天云越給他找來的是一本刪減版《夢棲山辭話》,但何大名士到底寫了什么兒童不宜的內容,被云越審核不通過,刪除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云越你至于這樣嗎?讓我看一眼又怎么了? 而且和原主書房里那些讀本相比,何大名士的文筆還是很小清新嘛。 那云越為什么不讓他看,……難不成,是跟他有關的? 蕭暥頓時起了一身冷汗。 按照何琰大名士最近越來越劍走偏鋒的文風,捕風捉影的能力,豐富多彩的腦洞,蕭暥頓時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再往下一想,就更駭人了。 謝映之看過!而且明顯看的是完整版! 大過年的不帶這樣驚悚的,何琰大名士最近腦洞越來越清奇,天曉得在里面寫了他什么? 謝映之看著他神色幾變,頗為同情地取出一個棉紙包遞給他。 紙包里面是一顆顆裹著蜜糖的山楂。 “江南來的友人拜會時帶來的,我不吃零嘴,就給你罷。好了,可以喝藥了罷?!?/br> 蕭暥:…… 所以謝先生是料定他已經把囤糧啃完了,特地給他留的? 蕭暥嗑著山楂,酸酸甜甜,味道真是好。暫時就不去考慮何琰寫了什么了。 喁稀団i 而且何琰要寫也是寫蕭暥的黑材料罷,而他是蕭子衿,某人于是自欺欺人地捂緊了自己的狐貍尾巴。 監督他早起吃好了藥,謝映之就出去訪玄門的道友了。 謝大名士生活作風野得很,經常不在家,所以蕭暥也住得自在,跟自己家似的,一點不見外。 他在宅院里隨便逛了逛,謝映之修玄,對世間一切看得很淡,府邸里冷冷清清,也就比他的將軍府好一些,一點過年的氣氛都沒有。連廚房里也冰清火冷,絲毫沒有準備年夜飯的意思。 所以他若指望著今晚有一頓大餐,就趁早告別這念頭。 除了堂屋的桌子上放著一盒糖果蜜餞。 蕭暥一邊順手取來吃,一邊心道,明天是大年初一,應該會有謝家的小孩子拜年?所以才備著這些? 然后順便腦補了一下謫仙中人謝先生帶娃的場景。心道,我可不幫你帶娃,我沒經驗的…… 接著蕭暥繼續閑逛,又發現了一個好玩的地方。 這盛放甘果炒貨蜜餞的簍子,在書房、堂屋、還有院子的亭子里都有放置,好像是喂耗子似的,到處都散著一些。 蕭暥坐在院子的涼亭里剝著松子吃,一邊心想,謝映之不在家挺好。省得他小心翼翼地藏著狐貍尾巴。 就是過節冷清了點,他來這個世界的第一個除夕,怕是要一個人過了。 原主真是鰥寡孤獨的命,他繼承這個殼子看來也躲不了。 住在自家府邸,他一個人過除夕,今年容緒給他翻修屋子,他住在謝府,還是一個人過除夕。 謝映之這明擺著不會回家吃晚飯了。 想想也是,謝大名士玄門之首,就算是要團聚也是和謝家人或者玄門的諸位,你算怎么回事?你連個真名都不敢報的。 他心里涼涼地想,其實謝映之和他之間連朋友都算不上罷。 等等,想什么呢?原主他老人家孤家寡人有朋友嗎? 雖然明白這道理,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有點凄涼,今天家家都是團聚,他想找個人一起吃個飯,怕都沒有。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外面樹枝發出清脆的折斷聲,他循聲望去,就看到院墻外的一棵合歡樹的樹枝混亂地顫動了幾下,緊接著院外傳來噗通一聲悶響。 剛才有什么人在圍墻上? 刺客? 不不,哪個刺客落地那么大動靜?把樹枝都壓折了,這業務水平還敢出來接活? 他于是立即轉出了院子,就看到外面街面上,云越冷著臉,一手揪著一個人在審問。 那人摔得灰頭土臉,腦袋上還像筷子似的插著一根枯枝,甚是滑稽。 云越道,“公子,這人爬上樹往里面窺伺,我把他抓下來了?!?/br> 蕭暥瞥了一眼那棵合歡樹的樹干上撞裂的樹皮,看來云越是簡單粗暴地一腳踹在樹上,把那人震下來了,簡單粗暴??! 果然是很弱雞啊,應該是個不會武藝的文士沒跑了。 那人磕頭如搗蒜,“公子,誤會,一場誤會,我就是看看謝先生在不在家?!?/br> 蕭暥頓時明白了。這人是狗仔隊。 謝映之品貌無雙,是九州光風霽月第一人,這大梁城里傾慕他的人兩只手都數不過來,奈何謝映之出門都會帶著幕籬,或者坐車,所以平時見不著,這人就爬上了墻。 蕭暥擺擺手,“過年了,放了他吧,下次再敢偷窺,押送清察司?!?/br> 打發走了狗仔隊,蕭暥問,“何事?” 云越道,“主公,好消息,除夕將近,又加上主公的四面鄉笛之計,北宮達軍心散了,吃了個敗仗就退兵了,現在大司馬正在高唐稍作休整,即日就將回大梁,說不定還能趕上上元節?!?/br> 這真是個好消息,蕭暥頓時覺得肩上的擔子一輕。 他這大哥處事穩重,非常有擔當,他就要回來了,蕭暥像吃了定心丸。 這時,巷子里又傳來了噼噼啪啪的爆竹聲。 云越轉頭遙遙望了望,忽然幽幽道,“主公,今天是除夕了?!?/br> 蕭暥趕緊接話:“是啊,你也早些回家團聚吧?!?/br> 除夕佳節啊,加班工資翻三倍,主公我窮付不起,加班你就別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