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她又走到了和父母一起散步的那條大溪邊上。 這邊的政府應該挺重視這條大溪的,石欄桿估摸著是今年才翻新的,看上去很新。 她站在欄桿前,凝望好久的黑色溪水。 身旁不知道什么時候忽然多了道影子,鼻子靈敏地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苦艾香。 是他嗎? 姜梨壓下心頭里的那些詫異,轉過頭。 真的是他。 “你……怎么來了?!彼銎痤^,散落的頭發被風吹得揚了起來。 “我住的酒店在這附近,條件一般,睡不著出來逛逛,剛好看見你,怎么,不開心嗎?” 姜梨笑了起來,卻像是哭一樣。 她上前忽地抱住他,悶聲說道:“你明明知道這里的酒店條件你接受不了,干嘛還來?!?/br> “我可以在車上睡?!彼?。 她眼眶濕潤,藏了半天的淚終于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你知道嗎,我對這里的一切,這座縣城的一切,都很陌生?!?/br> 就連本應該熟悉到骨底里的父母,也顯得那么的陌生,即使他們和她記憶的別無二致,卻也陌生得像是別人。 她現在在這里唯一熟悉的人,只有祁容斂。 姜梨想和他講一個很長很長的,關于她的故事,卻又不知要從何講起,大概是因為陪著父母散步時說了太多太多的話,把她一天說話量都透支了。 他抱住她的頭,輕輕拍著,溫柔道:“沒關系,我們可以一起熟悉?!?/br> 她側過眸,去看黝黑的溪流。 “我明明是在這邊長大的,你不好奇我為什么對這邊陌生嗎?” 眼前的溪水是冰冷的,刮過的秋風也是涼的,擁抱是暖的,好像也些微地讓她在這漫漫無盡的秋夜里多一點慰藉。 不等他開口發問,她自顧自地說:“你應該知道,在去到譚家之前,我出了一場車禍。其實在那場車禍里,我失憶了?!?/br> 祁容斂靜靜聽著,沒有插話。 姜梨想繼續往下講,可是才起了這么一個頭,就已經失去了克制落淚的能力,一個字都再講不出來了,只有斷斷續續的心聲。 她的爸媽活著,她應該感到開心的。 可是他們也是原主的爸媽。 原主那么優秀。 如果她沒在那場車禍死去的話,她會有美滿的家庭,會有很多朋友,會有出色的事業,那樣的原主,即使在面對譚家時也不會有任何的膽怯,會做得她要干脆利落得多。 要是現在的爸媽知道他們的孩子換了個人,知道那個他們認識的姜梨已經死了,他們一定,一定會很傷心。 姜梨沒辦法做到自如地享受著他們的愛。 他們對自己越好,她就越難受,因為他們如今的愛給的都是已經死去了的原主。 像鳩占鵲巢,偷走了別人的人生。 也像是最心愛最心愛的寶貝,在沒有察覺時被迫別人。 那些原本被她拿出來細細回想的溫暖過往,那些成了她精神支柱的回憶,都在那一刻粉碎得徹底。 就連最愛她的爸爸mama,都不只是她的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還剩下什么,還擁有什么,過去的一切仿佛都被風化,抬手一碰就碎得徹底,到頭來什么都沒有。 姜梨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想到這些,明明失而復得是足以敲鑼打鼓慶祝的喜事,可她卻只想哭。 她抱緊祁容斂,情難自禁地落著淚,沾濕他那件黑色的襯衫,他輕摸著她的頭發,那掌心的溫度很溫暖。 已經是深夜,只有建筑的燈亮著,幾乎沒有人車在路上了,四周很安靜,她聽到自己細碎哽咽而又壓抑的哭聲,眼都已經發熱,卻怎么也止不住。 祁容斂略低下頭,松開抱著她的手,抓住她肩,與她一雙兔子眼對視,指腹憐愛地擦去她眼尾的淚水,在皮膚上拖出一道濕痕。 姜梨有些丟臉,偏過頭避開他的眼神,她今天一整天都太狼狽了。 他抱著她的頭回正,深灰沉靜的眸凝望著她,他的雙眼皮很薄,半開扇的,偏偏在這一刻溫柔得像水。 他握起了她的手,將那只手貼著他正跳動的心臟。 “姜梨,你還擁有一個永遠都只愛你的人?!?/br> “沒有摻雜任何其他,只愛最原本的你的人?!?/br> 所以,你并不是什么都沒有。 不管怎么樣,你都還有一顆,名叫祁容斂的心。 他說話的時候,她清晰地察覺到胸腔隱隱的震動,好像他是真的在通過他的心在說話,透過那貼著心的手,抵達她的心底。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說“永遠”這個詞。 姜梨一直覺得“永遠”太可笑了,人生那么長,總是會有變量的,永遠,是最幼稚最不可信的承諾。 可當這個詞從祁容斂口中說出來時,她卻信了。 她踮起腳,隔著淚水去吻他,她吻得很小心翼翼,很溫柔,他也同樣以溫柔回應,頭頂的落下了片秋葉,被風托著緩緩地落下,他吻去了她的淚水。 姜梨靠著他的胸腔,聽著他的心跳,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如潮水涌來的情緒終于稍微平復。 “你等下怎么睡覺?”她問道。 “我去車里睡?!?/br> “車上睡著不舒服,你去我家睡吧,他們給我換了新被子,還曬過,蓋著很溫暖?!彼÷曊f道,“但是你得早起,我問過了,他們七點左右起床,你要是六點走的話,不會撞上?!?/br> 她眼眶里的淚水還沒徹底干,眼巴巴地抬眼看著他的時候,像是可憐極了的請求,叫他怎么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他的上衣都被她哭濕了,因而在去她家之前,祁容斂先帶著她回到酒店換上一身新衣服。 姜梨看著酒店的環境,其實還挺好的,四星級水平肯定有了,只是他潔癖,膈應住那些別人住過的房子,用別人用過的東西。 為了方便明天早起的時候離開,姜梨讓祁容斂把車開到他們家外頭,還掉了個頭,這樣一來他明早就能直接開車走掉。 到了自己房間里,姜梨去洗了一把臉,用冰涼的水拍拍自己腫脹的眼。 她出了洗手間,本以為他會好奇地打量這個房間,沒想到他卻對那些沒什么興趣,就站在洗手間邊上看她洗臉,像能看出花來一樣。 擦去臉上落下的水珠,姜梨拉著他到了床上滾,他任由她折騰,將她抱進懷里。 今天心緒經歷了不小的起伏,到如今這個時間,已經覺得很累了。 姜梨抱著自己的人型催眠藥,呼吸漸緩。 祁容斂睡不著,她有些瘦,但其實抱起來有些軟乎乎的,睡起來的時候也很乖,并沒有真和她說的一樣說夢話拳打腳踢,但她會蹭他,皺著眉頭把腿蜷縮起來,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他動作輕緩地把她蜷起來的腿推回去,抵著她的腿,空出來的手拂過她的眉心,看著她眉眼舒展。 早上六點不到,他從床上起來,趁著露色開車離開。 而此時,因為擔心姜梨,楊淑真睡得不太好,提早醒了。 她照例往窗外瞥去一眼,瞧見一輛頂級豪車從她家門口開走,差點以為自己做夢還沒睡醒,嘟囔著自己真的是睡胡涂了,他們這怎么可能有人開著這種車,甚至還停在她家門口。 楊淑真搖搖頭,起身去了個洗手間,重新倒頭睡下,心里想著事,一直都睡不著,翻來覆去的到了七點多,把睡她旁邊的姜致林給吵醒了。 隔壁房的姜梨也終于起床,外面似乎下著小雨,綿綿的,很細密,空氣又涼上不少。 眼皮有些腫脹,姜梨在收納箱翻到蒸汽眼罩,敷在眼上舒緩,好說歹說沒再腫成大外雙。 她是個情緒修復能力很強的人,即使昨晚那么崩潰,經過了一夜的睡眠修補,堵著的情緒口疏通了很多,她正在學習如常地面對父母。 不管怎么樣,他們現在是她的父母,她都要珍惜。 失而復得已經很好了,她不能貪心地要求那么多。 姜梨洗漱好就下樓,楊淑真女士正在煮醬油湯面,姜梨過去圍觀學習。 這面的做法很簡單,先在碗里加上醬油、鹽,再切一些蔥末進去,然后鍋里煮著沸水,把面放進去,但因為面條下鍋,鍋里的水不沸騰了,需要等它沸騰后再加入冷水,而后再煮沸,這樣煮出來的面條很勁道,不會過于軟爛。 再趁著熱,把鍋里煮面的水澆進調好醬油的碗里,幾勺的面水下去,醬油的鮮味被激發,蔥的香也散進了湯水當中,這時候把面撈起放進碗中,臥一個半熟的溏心水煮蛋,面就做好了。 以前上學的時候,姜梨就很喜歡吃這碗面,做法看著簡單,賣相也很清淡,實際上湯水入口很鮮甜,一點都不會覺得寡淡,適合早上沒什么食欲的時候來一碗。 她長大后很惦念這碗面,但她當初沒學過怎么做,等到想吃了,他們卻不在了,后來不管她怎么復原,都做不出來一樣的味道。 吃完熱乎乎的早餐,天漸漸放晴。 姜梨被楊淑真拉去一起幫忙打理她的菜園子,里頭長著不少綠油油的蔬菜葉子,葉片發著亮,因為沒打農藥,有些葉子有蟲子光顧的痕跡,不過并不多,可以看得出照料得很悉心。 打理好菜園子,姜致林開著輛小電驢過來,喊著姜梨上他的車后座,說帶她去看點好東西。 姜梨上到后座,像是小時候一樣被爸爸載著。 姜致林把電動摩托開得很穩,穿過幾條只有小車子能通過的小道,帶著她去到了一家賣東西的便利店,把車在那跟前停下。 姜致林和店里的老板打招呼,遞了根煙給老板,老板接過煙,望著姜梨打招呼道:“老姜家的高材生回來了啊,快坐,要喝點什么飲料不?!?/br> 姜梨謝過他,在塑料椅子上坐下。 坐了會,姜致林招呼她去到店里的后院,嘴里說著話。 “他們這兒的貓生崽子了,快兩個月了,能走能吃能跳,還別說,長得都還挺好看的,挑只帶回我們家養養,你看看你喜歡哪只?” 后院有個貓籠,母貓是一只黑白花紋的奶牛貓,很親人,見著有陌生人進來也沒什么反應,自如地舔著自己的爪子。 在它的旁邊,幾只花色截然不同的小崽子嬉戲打鬧著,你踢一腳我揮一拳的。 這些小貓都遺傳到了貓mama的貌美,一只黃色橘貓,一只黑色貍花,一只和貓mama長得一樣的奶牛,還有只三色的玳瑁,姜梨看花了眼。 想到是帶回家給父母養的,主要還是提供的情緒價值,姜梨打算選一只最乖最親人的,挨個試著提溜起了小貓。 只有那只橘的最憨傻,被拎起來后,尾巴也還是一動不動的,姜梨立刻選中它。 回到家里,姜梨和小貓玩了起來,楊淑真也過來圍觀,不過她對貓不感興趣,瞅了一眼就走掉。 姜梨蹲在地上,晃動手中的自制逗貓棒,忽地想起她以前十三四歲時也很想養貓,但被她mama拒絕了,因為楊女士覺得貓會弄壞家具,還掉毛,不好。 她抿起唇,用手指揉揉小貓的腦袋,拍下好幾張照,哐哐發給祁容斂。 [姜梨:看我們家的小貓咪,可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