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賀牧昱快洗完衣服時，老天就像是和他作對一樣，突然飄起了大雪。

    潔白的雪花落在他身上，他整個身軀幾乎被冰雪覆蓋，雪融化在水里更是凍得刺骨，他輕嘆一口氣，最終趁著雪越下越大，草草收拾了一下，抱著木盆重新站了起來。

    重新回到房間時，夜已經深得伸手不見五指，陸妤就見步伐沉重地走在前頭，正低頭拍著身上雪的賀牧昱突然整個人向前栽倒。

    以為他是被什么東西絆倒在地，卻久久不見他起身，感覺到不對勁的陸妤連忙快步上前，就見倒在地上的賀牧昱整個人痛苦地縮成了一團，幾乎把頭埋進了自己的膝蓋里，空中滿是不同尋常的波動。

    賀牧昱明顯地感覺到，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己體內的子珠發作得越來越頻繁。

    最初是半年發作一次，而后三個月發作一次，再而后一個月發作一次?，F在竟未滿一個月，就又開始發作了！

    每次發作時，在體內橫沖直撞的子珠就令賀牧昱的胸口一陣劇烈的絞痛，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撕扯他的心臟。而子珠漫溢而出的蠱毒如烈火般的灼熱，宛如整個五臟六腑都在被痛苦地灼燒著。

    賀牧昱一直節省著靈力就是要對抗這種疼痛。

    然而——此刻兩次發作的時間相間太短，賀牧昱并未存儲足夠的靈力，而子珠的折磨卻一次比一次猛烈……

    “唔……”

    哪怕第一時間補充了陸妤贈送的一品補氣丹補充體力，但賀牧昱仍是疼得咬住衣袖發出一聲嗚咽。

    他不能大喊大叫出來怕吸引到旁人的注意，而體內不停沖撞的子珠洶涌澎湃折磨得他不斷流淚。

    豆大的淚珠從他的眼角滑落，他思緒混亂，意識渾濁，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密密麻麻地侵蝕了他的心臟。

    獸耳和尾巴在虛弱至極的情況下無法控制地冒出，他只能死死地咬住衣袖以免自己不小心叫出聲，雙手不斷地抓繞著自己的手臂轉移著痛覺。

    他身上如蜈蚣般抓撓的傷痕竟是他自己造成的……

    寂靜的屋子里滿是賀牧昱痛苦無助的喘息聲和壓抑嗚咽的哭聲，僵直在原地的陸妤心口跟著不適了起來，仿佛自己也跟他一樣透不上氣來一樣。

    每次發作時的痛不欲生，都讓賀牧昱恨不得立刻死掉，但是，他心有不甘，若是就這么死掉的話——

    呼吸越來越呼不上來，這是前所未有的情況，他大口大口地喘氣，在黑暗靜寂的房間里顯得極為突兀。

    【小可憐值-1】

    【宿主，我們快離開吧，你的小可憐值已經受到影響了……】

    系統焦急地催促著，陸妤這才轉過了腦袋不再看向賀牧昱。

    【小可憐值-1】

    【他不會有事的……】

    系統就見剛往門口走了兩步的陸妤咬咬牙，又折返了回去。

    【宿主！】它驚慌地提高了八度。

    【他剛剛很難受很痛苦，現在突然沒有聲音……我擔心出事……】

    【他又死不了！他可是活到結局前的魔尊！】

    【小可憐值-1】

    【宿主！辛辛苦苦積攢的小可憐值，就要被這樣倒扣完嗎？你忘記我說的計劃了嗎！】

    【可是……】想到賀牧昱輕弱的哭聲和現在無聲無息地倒在地上，會不會就是這樣絕望的境遇才讓他變為了惡人，陸妤再度咬咬牙道，【我實在沒有辦法見死不救……我覺得他還能拯救一下……】

    【我們拯救了他，一定能獲得很多很多小可憐值的?！?/br>
    【系統，這一次，就讓我按照我的想法去做吧，我不想日后時時刻刻地回想到這一天，自己做錯了決定而感到內疚……日后，他若是為惡，我也已經竭盡全力了?！?/br>
    系統氣得一陣亂碼，陸妤已經大步地走回到了賀牧昱的身邊。

    借著微弱的月光，陸妤就見他蜷縮成一團，毛茸茸的大尾巴從腦袋到腳蓋得嚴嚴實實的，可見這是他痛苦虛弱時自我防御的姿勢。

    克制住了擼毛茸茸大尾巴的沖動，陸妤輕手輕腳地蹲在他身邊，輕輕地推開大尾巴，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

    賀牧昱已經疼得徹底暈了過去。

    他體溫極高，眉頭緊皺，瘦弱的胸膛緩慢地起伏著，氣息紊亂，靈力逆流，呼吸輕弱極了。

    在陸妤再度輕輕地碰了碰他時，他的睫毛不安地按動了一下，但并沒有醒來。

    確定他不會突然醒來后，陸妤又檢查了一番他手臂的傷口，此刻他的雙臂全是血紅色猙獰的抓痕，而那一條條血痕上面纏繞著黑色的氣息，逐漸地順著奇經八脈將賀牧昱整個人包圍了起來。

    【那是魔氣?！肯到y心有余悸道，【還沒覺醒魔尊意識，就已經有魔氣了。他肯定心存惡念！】

    【也可能是這些魔氣想要控制他！他不想被控制，所以才痛苦……】

    猜測著剛剛賀牧昱是因為魔氣而痛苦，反駁完系統的陸妤立刻對賀牧昱施展了初級治愈術，就見那些魔氣在碰到她的光靈氣后頓時如同感知到了危險一般開始兵荒馬亂地逃竄。

    只是初級治愈術就已經能克魔尊的魔氣，可見光靈氣的確是魔氣的克星。

    陸妤越戰越勇，立刻加大光靈氣的傳輸，很快光屬性的靈氣便迅速充斥了賀牧昱整個奇經八脈，而那些魔氣在被光靈氣逼得無處可逃后，也漸漸地被光靈氣吞噬干凈。

    陸妤心中一喜，然而下一瞬，就見賀牧昱的心脈之處，居然又滋生出新的魔氣，就像是燒不盡的野火，陸妤剛剛清除掉一些，又冒出來新的一些。

    【這些魔氣在跟你打游擊戰呢，耍你玩呢?！棵鎸Σ宦犜挼乃拗?，系統冷哼一聲道，【別浪費力氣了，以你現在的實力根本不可能凈化魔尊的魔氣?！?/br>
    果然如系統所言，陸妤的光靈氣使用殆盡，賀牧昱的整個心脈再度被魔氣沾滿，根本無法徹底凈化。反而現在無法使用光靈氣的陸妤會有被反擊的危險。

    【看來賀牧昱的確是因為這些魔氣而痛苦?！筷戞ヒ荒樐?，【如果能把賀牧昱身上的魔氣全部凈化，是不是他可能就不覺醒成魔尊了？】

    陸妤提出了一個系統從未設想過的假設，它微微愣住，隨即又反駁道：【只有兩年半了，以你現在的治愈術，不可能扼殺魔尊的魔氣。別妄想了……】

    【但我想試試……】陸妤輕輕道，【就像我剛剛說的，試過了證明我努力過了，未來若是無法改變，我也能下定決心?！?/br>
    陸妤說話間，昏迷的賀牧昱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沒想到賀牧昱突然醒過來的陸妤，立刻慌張地收回自己的手，在一旁屏氣凝神。

    悠悠醒來的賀牧昱，沒有感覺到往日橫沖直撞的疼痛，反而覺得心像是泡在了溫泉里，渾身暖洋洋得充滿了力量。

    鼻端若有若無地縈繞著一股淡淡的藥香味，是夢里熟悉的味道，賀牧昱的心怦怦怦地跳到了嗓子眼，立刻站起身四處張望著。

    但房間里并無其他人。

    是自己聞錯味道了嗎……

    也對，陸師姐又怎么會出現在這種地方……他在妄想什么……

    將地上自己剛剛服用補氣丸時掉落在地的錦帕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賀牧昱將它重新弄干凈后小心翼翼地塞回了懷里，隨后感覺到自身沒有任何不適后，他才將摔在地上的面盆重新撿了起來。

    是她的錦帕……

    那時他把她的錦帕都撕掉了，竟又縫補好了……

    他那么窮嗎，連一個干凈的帕子都買不起……

    想到賀牧昱住的地方破破爛爛、窗戶是紙糊的，連面盆都裂了一個口子，實在是太節省了……看來真的窮得叮當響。

    【宿主，我們走吧，時間有些晚了?！?/br>
    系統一直催促著，觀察著賀牧昱一舉一動的陸妤有些戀戀不舍，就見賀牧昱突然朝門外走去，還是只穿著一件里衣就出門。

    【這么晚他要去哪里？】

    【可能是剛剛在小溪邊遺漏了什么東西沒帶回來吧……】系統突然反應過來，激動道，【也有可能是出門作惡！宿主，我們快跟上！】

    賀牧昱果真沒有前往小溪的方向，想到錢啟文三人一直強調賀牧昱總是偷偷摸摸地出門，形跡可疑，陸妤不由一驚：難道……他真的還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皺了皺眉，立刻起身跟上，就見賀牧昱一路偷偷摸摸地前往了外門的竹林，然后一路警惕張望地朝著內門竹林的方向快步走去，

    如此賊頭賊腦的樣子像極了做壞事的歹人！偏偏一路上系統還一直在她耳邊嚼舌根著。

    【你看吧，我就說他有問題！】

    【一直在宗門里受虐待，有著地獄般的童年，心里怎么可能會不扭曲，大多數殺手在真正殺人前就有虐殺小動物和縱火的惡行！】

    【你太天真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現在不是在夜里縱火就是在夜里虐殺小動物！】

    系統的話語鏗鏘有力，陸妤心中跟著掀起驚濤駭浪，就見著賀牧昱一路來到了玉渺峰內外門交界之處。

    他彎下身子刨著地上的雪，賊頭賊腦地四處張望著，一副很怕人看見的樣子。

    系統立刻叨叨逼逼：【好家伙，竟然要去玉渺峰干壞事！膽子可真大！】

    雖然可以直接錄下賀牧昱的犯罪證據將他人贓俱獲，但陸妤又怎么可能讓賀牧昱偷偷摸摸地潛進玉渺峰為非作歹，無論是縱火還是虐殺小動物，她一個都不允許！

    就在陸妤紅著眼沖上去要將他一把逮住，狠狠毆打一頓時，就見“砰”的一聲，停在玉渺峰防御陣法前的賀牧昱整個人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堆衣服癱在地上。

    陸妤快步上前，就見一只毛茸茸的小黃團從衣服里面鉆了出來。

    她立刻緊急地一個剎車。

    它探頭探腦地露出腦袋，毛茸茸的耳朵一顫一顫的，在確定四下無人后，它整只從地上的衣服里跳了出來，隨后尾巴一掃便將地上的衣服掃到自己挖的雪坑里，用黑乎乎的爪子刨著周圍的雪，專心致志地埋了起來。

    在成功地隱藏了自己的衣服后，它抖了抖身上的雪，伸了伸懶腰松了松筋骨，隨后輕松地穿過玉渺峰的防御陣法，小跑地朝著山上跑去。

    陸妤瞳孔地震。

    系統驚恐亂碼。

    【賀牧昱的原身是小熊貓……？】

    【賀牧昱是半妖，原著里沒說他是什么妖……】

    風雪中凌亂的陸妤揉著眼睛低喃道：【系統，我……我是不是看錯了……總覺得這、這只小熊貓有點點眼熟……花色好像和我遇到的那只……】

    【肯定是宿主看錯了……】系統慌張地搖頭打斷，實在不肯承認剛剛那只小熊貓就是被自己一腳踹開的小熊貓，急急地辯解道，【小熊貓都長一個樣，會覺得眼熟很正?！?/br>
    雖然這樣安慰著自己，然而快步地追上這只小熊貓，就見它一路熟門熟路地來到了她的院子里。

    由于小熊貓半年沒有來，陸妤就沒有繼續拜托紅鸞jiejie每日放食物和水，但原本給它準備的木窩和軟墊并沒有拿走。

    見陸妤房間里沒有點燭火，賀牧昱跳上窗臺偷偷地張望了一下。

    門窗緊閉，什么都看不見。

    陸師姐已經歇下了嗎……

    瞧著趴在她窗口人模人樣偷窺著的小熊貓，陸妤就算再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這只一直來她這里蹭吃蹭喝蹭睡的小熊貓就是未來的魔尊、原著里的大反派賀牧昱。

    難怪第一次會在靈田里遇到小熊貓，因為那時賀牧昱是負責她靈田的雜役弟子。

    難怪錢啟文總說賀牧昱形跡可疑、夜不歸宿，難怪小熊貓大部分時間總是夜里出沒，因為他白日要工作，只有晚上才有空偷偷摸摸地來她這里。

    而過年期間雜役工作繁忙，多半是沒時間抽出空來。而這半年來沒有再來，也可能是知道她去了主峰集訓。

    陸妤將自己的推理全盤告訴了系統，系統心虛極了——賀牧昱半年沒來，極有可能是因為他上次假扮陸妤狠狠地呵斥了他。它咋知道自己冷嘲熱諷趕走的小熊貓竟有這么大來頭！

    瞧見陸妤要過去，系統立刻驚慌阻攔：【宿主小心，他很有可能會傷害你！】

    【他為什么要傷我？】

    系統負罪感地將自己的所作所為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