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字眼, 效果卻驚人，趙霧靈怔了幾秒，唇張張合合, 不知道該說什么，猶豫了幾秒，看向楊程宇。

    “他們和你說的是和誰相親？”

    以沈含韻催婚的狂熱態度, 趙霧靈懷疑楊程宇被告知的也不是真相，搞不好是兩頭騙。

    服務員適時遞來菜單，楊程宇低頭翻看，漫不經心：“沒, 只說來相親而已?！?/br>
    趙霧靈因為這個回答而松了口氣, 哦了聲, 從旁邊勾過自己的包，準備離開時被楊程宇攔住。

    他語氣很平常，看向趙霧靈：“很久沒見了，不敘敘舊嗎？”

    好像確實沒什么事，趙霧靈抿唇，重新坐回位置。

    桌邊的玫瑰花低垂著頭，像是古怪氛圍的始作俑者，趙霧靈隨手把花枝抽出，放到兩人的視野范圍之外, 才算覺得正常。

    楊程宇看著她動作, 沒什么表情, 在餐前面包被放下前狀似無意地開口：“你考慮過沒有，我們結婚的事情?！?/br>
    趙霧靈手里的刀叉砰得一聲掉在餐盤中, 驚嚇到服務員。

    她看向楊程宇, 有些手足無措, 手指不自覺地交握在一起。

    楊程宇從這里得知她態度，沒什么意外，沒有絲毫遲疑就搬出另一套說辭。

    “我舅舅那里催得緊，靈靈，搭伙過日子也不錯，之后我又要調任，偶爾應付一下長輩就可以?！?/br>
    話說完，楊程宇很不耐煩地補充：“走個形式，免得他們天天在耳邊念叨?！?/br>
    圈子里確實也有這樣的婚姻關系，結婚是為了鞏固利益交換，更深層的綁定合作關系，趙霧靈很快反應過來楊程宇的意思。

    長久以來圍繞在心頭的困惑露出馬腳，趙霧靈心下有猜測，忍不住抬頭，觀察楊程宇。

    他沒什么異常，好像真的在為長輩的催婚而煩躁，斷眉讓他看起來有些戾氣，趙霧靈破天荒地想起來傷疤的由來。

    趙霧靈從小就愛漂亮，倒不是因為什么，就是純粹的愛漂亮。

    念書時候書包里光鏡子都要裝兩三個，研究卷發棒用法比三角函數詳細多了。

    上初中的時候趙霧靈就有點像異類了，像是有多動癥，完整上一天學都算艱難，也不喜歡課本上的知識，每天研究些有的沒的。

    但趙霧靈很討人喜歡，如果是溫柔年輕的女老師在講課，那她不聽也不會搗亂，班主任只把她當不懂事的meimei看。

    反之，如果有喜歡體罰同學還總是倚老賣老的，趙霧靈就會搞點惡作劇玩玩，算作消遣。

    她出餿主意，楊程宇和她在同班，負責一字不差地實施，后來學校里風言風語多了起來，猜測楊程宇或許和她上過床，所以和她走得近。

    無聊又離譜，趙霧靈聽到以后嗤笑一聲，沒放到心上。

    倒是楊程宇很快找到流言的源頭，碰面，確認對方的身份后都懶得廢話，直接動手。

    楊程宇之前的惡劣不過小打小鬧，楊國安那時候對他的生母的愧疚尚存，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有那次過分，打斷對方三根肋骨，楊程宇的眉峰也是那時候被劃傷的，傷到皮膚，導致右眉的眉峰處陡然斷開，留下不是很好看的傷疤。

    事情鬧得很大，因為楊程宇口不擇言，楊家賠了不少錢才勉強壓下去。

    ……

    “靈靈？”

    她沉默了好久，楊程宇叫她的名字，趙霧靈回過神，聽見楊程宇追問，說她覺得怎么樣。

    趙霧靈先搖頭，像是才找回思緒：“不怎么樣，我有男朋友了?！?/br>
    她低頭，手指捏著吸管，繼續：“你認識，就是江也?！?/br>
    她現在可以坦然承認，自我覺得是一種進步。

    楊程宇知道她和江也重逢的事情，但是沒想到現在還在一起，掩住驚訝，不知道在想什么，開玩笑：“江也嗎，你忘記他讀書時候管你有多嚴？”

    好多次趙霧靈翻墻逃課，被江也拽回去，眉眼都耷拉，楊程宇不覺得江也會和趙霧靈長久。

    看來是他低估江也的忍耐力，也高估趙霧靈對新鮮感的追求。

    “他現在……變了很多，而且，”趙霧靈攪動著吸管，解釋，“楊程宇，他喜歡我好多年，我不想再……辜負他了?！?/br>
    真的是好多年，趙霧靈很少在別人面前提起江也，現下覺得心都酸澀，有點想哭。

    楊程宇沒抽煙，但莫名感覺嘴里發苦，似乎覺得自己說遲。

    但好像也沒有。

    楊程宇沒表過白，讀書時候趙霧靈玩心極大，他不敢，怕鬧僵以后連朋友都沒得做，后來是因為公務纏身，他隨時做好犧牲的準備，不想耽誤趙霧靈，沒有表白心意。

    被調回淮城后穩定下來，才敢思考和她的感情，覺得趙霧靈不愛他也無所謂，總歸兩個人在一起，他會照顧她。

    畏手畏腳，想起高中時候昏昏欲睡的午后，教室里靜悄悄的，只有他和趙霧靈兩個人。

    趙霧靈坐在倒數第二排，日光散漫，落在她身上，她應該是在看畫冊。

    董開寧發消息叫他去籃球場打球，他單手拿起椅子，眼神過她的后頸，蝴蝶翅膀一樣的極細的吊帶，拴在她脖頸，被垂落的發掩住。

    太過熟稔，幾乎分辨不出她的美丑，只記得她的眼睛，亮晶晶得像寶石，意識到朦朧的情感是在念初中。

    趙霧靈像是突然發育開，不再是肆意張揚的眉眼，笑起來多了幾分嬌俏，姣好的曲線慢慢顯露，楊程宇有一段時間不太敢直視她。

    但趙霧靈似乎沒有和他一樣的困擾，依舊每天想著吃喝玩樂，和怎么有理由的逃課。

    那時候大概鼓起勇氣，想和她說什么，只叫了她名字，還沒開口就被等得不耐煩的董開寧打斷，再也沒說出口。

    一頓飯吃得意興闌珊，趙霧靈沒怎么動，楊程宇從旁邊拿了手帕擦手，看她，裝作沒感知到奇怪的氛圍，起身：“我順路，送你回瀾水公館?！?/br>
    趙霧靈搖頭：“不用送我，最近兩天我住在別的地方?！?/br>
    楊程宇嗯了聲，反問：“住海邊別墅那邊？我也順路?！?/br>
    “不是，”趙霧靈咬唇，聲音很輕，像是不好意思“和他住在一起?！?/br>
    他指得是誰，不言而喻。

    楊程宇的語氣聽起來無所謂：“走吧，今天曬，我送你?！?/br>
    ……

    氣氛奇怪地坐上他的車，趙霧靈低頭，注意力放在安全帶上，一路無言，外面的景色飛馳而過，最后停在樓下。

    趙霧靈在解安全帶，從前視鏡里觀察楊程宇，無意間和他的目光相撞。

    之前只是懷疑，剛剛一秒就可以確定，趙霧靈太清楚旁人愛慕的眼神。

    趙霧靈有點驚訝，很快咬唇，低頭，聲音很低地開口。

    “程宇哥，你不要……”

    她小時候弄不明白他的姓，喜歡這樣叫他，楊程宇轉頭，很認真地去聽。

    趙霧靈收斂著眉眼，沒有直視他，聲音很低，重復：“程宇哥，你不要喜歡我?！?/br>
    哦。

    是因為這個。

    楊程宇從口袋里掏出煙盒，沒顧忌趙霧靈就點燃，他掌心有汗，打火機打了兩次才點著，苦澀的煙草味入口，頓了頓，開口。

    “如果你希望，我會盡量?！?/br>
    趙霧靈知道的，他對她，有求必應。

    趙霧靈很久沒說話，正因為太熟悉，才不想給楊程宇可能，如果是真的，她已經耽誤他夠久。

    趙霧靈吸了吸鼻子，重復：“程宇哥，別喜歡我了?！?/br>
    楊程宇臉朝著窗外那邊，沉默地抽完半根煙，掐滅，才和趙霧靈說話，聲音有點啞。

    “上去吧，有煙味?！?/br>
    突然想起了那個時候要說什么——

    可是趙霧靈，我也喜歡你好多年，不比他少。

    -

    上樓，趙霧靈進門時看到本該在書房繼續開會的江也，背對著她，站在落地窗前。

    趙霧靈不明覺厲，走近，順著他的目光看到楊程宇還沒來得及開走的越野車。

    察覺到江也的神情有些陰郁，趙霧靈先一步靠近，吻住他。

    她比江也低好多，只能奢望他遷就，江也沒有回吻，趙霧靈不在意，繼續，曖昧得和他交換唾液，手腕摟在他脖頸，一下又一下地親他。

    退開時指腹按在他唇邊，先開口。

    “不許生氣，不許做奇怪的事情?！?/br>
    江也垂眸，看她，眼神落在她唇邊。

    趙霧靈不知道想到什么，手垂下，很快摸到他手腕，蹭著腕表的邊緣，仔細檢查，沒發現新鮮的痕跡，松了口氣，抬頭，和江也說話。

    “你不要做那些奇怪的事情，今天是長輩亂點鴛鴦譜而已，我和楊程宇又沒什么?！?/br>
    江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語氣平靜地陳述：“你和他在車里呆了五分鐘二十六秒?！?/br>
    趙霧靈現在有一種天真的坦誠，回答：“他說他喜歡我?！?/br>
    江也握著她的手收緊，趙霧靈吃痛得蹙眉，掙扎開，伸手去摸他的眉眼，目光灼灼地直視他。

    “我拒絕了，江也?！?/br>
    她語氣是難得的認真，貼著他，吸了吸鼻子才繼續：“江也，因為我喜歡你，不需要別人?！?/br>
    她是不是真的學會愛人？

    江也深呼吸，不想深究，知道擁有玫瑰就要忍受別人的覬覦，被她的確定安撫，忍耐怒意，回抱住她，他的底線因為她一降再降，沒有任何標準可言。

    察覺到他的態度，趙霧靈手抓著他襯衫，突發奇想，詢問。

    “江也，你有沒有看過心理醫生？”

    謝婉之從前看過許多有名的心理醫生，趙霧靈猜想江也或許需要。

    江也指腹在她的耳垂上摩挲，喉結微動，回答：“之前有看，后來治好了，就沒看?！?/br>
    宋時禮聽到這句話恐怕要發笑，但此刻江也語氣的鄭重讓趙霧靈安心，繼續窩在他懷里。

    趙霧靈保持著一種膚淺的聰明，更多憑借自我的直覺在生活，就像剛才，她在戀人面前，只說喜歡，絲毫不提愛和共度余生。

    趙霧靈喜歡他，喜歡他的皮相，喜歡他或多或少為她而專門練就的技巧，但不喜歡他的病態，他的占有欲，覺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