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策一時沒答話，過了半晌，才嗤笑了聲：“……隨便你?！?/br>
    雨還在繼續下，濃郁的水汽在空氣中凝結，起了一層紗似的薄霧。

    秦奐問老板借了把傘，回身示意寧策：“走吧，先送你回家?！?/br>
    寧策的目光落在那把孤零零的雨傘上，沒有動。

    秦奐瞥一眼就知道他的意思，失笑說：“只有這一把，還有兩把被柴琰他們拿走了?！?/br>
    頓了頓，又揶揄道：“還是說，幾天不見，我在老師眼里就成了什么洪水猛獸了，跟我合打一把傘都不愿意？”

    “……”

    這大下雨天的，寧策懶得跟他計較，徑直抱臂往外走：“快點?！?/br>
    雨滴密密匝匝落著，脫離燈光照亮的地方，黑暗緊隨著圍攏上來。

    寧策的住處離這里不遠，但雨夜路難走，盡管秦奐已經盡可能把傘往另一邊傾斜，等到了院落門口的時候，兩人半邊衣服幾乎都打濕了。

    “你們劇組明天還開工嗎？”秦奐問。

    寧策看了眼絲毫沒有減小跡象的雨勢，略微蹙起眉：“本來有外景要拍，看起來只能先拍室內了?！?/br>
    秦奐似乎就是隨口一提，沒有細問的意思，等到把寧策送到了臺階上，他就停住了腳步。

    寧策剛打開門，就看他撐傘站在雨里，一半襯衫淋濕成了深色，拿傘的手肘滴答往下滴著水，眼睛專注望著他，神情坦蕩磊落，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

    “那我就送到這里了?！彼f，“回去煮點紅糖姜水，淋了雨容易生病?！?/br>
    寧策沒答話，抱著手臂，看他打算演到什么時候。

    沒想到秦奐像是故意跟他作對似的，非要在這時候把那點假惺惺的紳士精神發揚光大，當真沒有半點要留下的意思，干脆地轉身離開了。

    寧策：“……”

    秦奐繞過那棵石榴樹，走到院落門口時，終于聽見背后冷淡又無語的一聲——

    “站住，滾回來?！?/br>
    秦奐一挑眉梢，正想說些什么，又聽寧策皮笑rou不笑道：

    “我不說第二遍，要是錯過了，你就去路口打一個小時車吧?！?/br>
    —

    回國之后，寧策沒有回過b市的住處，而是直接提著行李箱到了x市。

    他的衣櫥里沒有適合秦奐的衣服，唯一能找到的還是《夏夜之夢》開機時劇組訂做的文化衫。

    秦奐倒是不介意，寧策給什么他就穿什么，順從地接受了安排，去一樓客房換了衣服。

    濕透的衣物黏在身上實在難受，寧策在主臥沖完熱水澡出來，就看客廳的投影儀開著，桌上擺了一碗冒著熱氣的姜茶。

    秦奐關了燃氣，從廚房走出，看見他道：“翻了一圈，沒找到紅糖，就拿冰糖代替了，但效果應該差不多，將就一下吧?！?/br>
    寧策從來不講究這些，想說不用。

    秦奐提前預料到了他的反應，略微加重了語氣：“你明早還要拍戲，聽話?！?/br>
    聞言，寧策沉默片刻，神色似乎有點要笑不笑的。最后還是懶得和他爭辯，端起碗干脆地一飲而盡。

    秦奐收起碗，就看他的目光落在客廳垂落的幕布上——電影正播放到《錦堂春》的第二十五分鐘，程鳳春抬著桿煙槍，坐在賓客散盡的戲樓中，神情懶怠，在等崔淮卸了戲妝出來。

    銀幕內外的人同時靜了一會兒，空氣中有種無言的氛圍。

    秦奐咳嗽了一聲，欲蓋彌彰地跟他解釋：“這可不是我開的。你這里的智能家居太高級了，我開了個燈它就自己播放了?！?/br>
    “……”

    寧策深刻反省，覺得今晚把他放進來就是個錯誤，不想和他多費口舌，正打算回臥室休息。手腕就以一種熟悉的姿勢，從后面被人握住了。

    “放都放了?！鼻貖J輕輕一笑，“陪我看完吧，老師?！?/br>
    “……”寧策掙開他的手，回過身，抱著手臂譏諷道，“你這三年的長進，全在膽子上了是吧？”

    “那倒沒有?！鼻貖J哂笑了一聲，也不介意，“可能還有別的地方，只是您沒有發現?！?/br>
    熒幕的光一明一暗，在墻上折射出不規律的陰影。

    光影暗下去的一瞬，寧策不知為何，短暫晃神了一秒。

    在頒獎典禮碰面時，兩人都穿著西裝，還不覺得有什么。這時候同他近距離站在一起，總感覺對方比往日高出了不少。那件在寧策身上顯得寬大的文化衫，套在他身上卻顯得正合適，甚至比櫥窗里的模特還要俊朗板正。

    為了貼合上一個角色的外形需要，秦奐大概是有意識地去增了肌，露在外邊的大臂線條緊實流暢，充滿力量感，又不像過分追求健身人士似的夸張。

    ——他上一部戲到底拍的什么，還有這種身材管理的需求？

    寧策分神了一會兒，就聽他搖頭低笑道：“我是說演技?！?/br>
    “老師，您想什么呢？”

    “……”

    寧策轉頭就走，秦奐一邊笑，一邊拽住他的手肘，松松往回一扯，叫他和自己一塊兒坐在沙發上。

    “好了，不開玩笑?！彼f，“都三年沒見了，陪我一會兒吧?！?/br>
    寧策要掙開，他也沒松手，正要回頭發作，卻無意間對上了他的眼睛。

    那些浮于表面的戲謔與玩鬧似乎在無形之中，緩慢散去了。

    那雙眼里涌動著太多深沉、晦暗和復雜的情緒，糾纏摻雜在一起，幾乎叫他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