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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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頭狠灌了一口,喉結滾動兩下,順手把啤酒遞給寧策。 寧策挑了下眉毛,倒是沒多說什么,順從地接過那剩下一半重量的易拉罐,干脆地對著嘴倒了。 秦奐見慣了他端著高腳杯,慢條斯理地品紅酒的樣子,此刻看他跟所有平凡人一樣,翹著腿,坐沒坐相地倚在沙發上,捏扁了喝空的啤酒瓶,漫不經心地瞥過來一眼。 他難得覺得有些口渴,好像剛才灌下去的半聽啤酒都在食管里沸成了火,一路guntang地燒進胃里,燥得不行。 寧策看他的眼神就知道這人心里在想什么,不以為意地嗤了聲,把易拉罐精準地拋進垃圾筒,懶洋洋地沖他一抬下頜:“解決一下?” 秦奐眼底的情緒變幻了下,動了動腿,換了個姿勢,說:“不用?!?/br> 寧策于是就沒管他。 應當說,從出差了三四天回來之后,他就始終處于一種若有若無的游離態中,對什么都鈍感,對什么都不上心。 秦奐往常最見不得他這個樣子,每次都要搞出點動靜來,吸引他老師的注意力,把遙不可及的人拽回凡間煙火氣里來。 可是他今天自己思緒也亂,心里藏著事,腦子里亂糟糟的,顧不上對方。 寧策想了想,手支著下頜,懶洋洋地說,那就這么講吧。 — 該怎么提起那段舊事呢。 實在閑得無聊的時候,寧策有時候也會想,如果要把他貧瘠無趣且乏善可陳的前半生拍成一部電影,他會采用怎樣的敘事手法。 順敘太平淡,一眼望得到結局,倒敘又未免自滿,畢竟他現在才勉強活得算個人樣。 思來想去,腦子里唯一能想到的、適合作為切入口的片段,竟然是十年前,他師兄臭著臉色,親自把他從某個三流低俗導演的片場里拎出來的場景。 具體的情景如何,他早已記不清了。 只記得那會兒b市剛入夏,氣溫三十多度,他師兄從q市拍完戲回來,一身襯衫長褲,挽著袖子和褲腿,眾目睽睽之下走進片場,把他從一堆場務里拽走。 “寧策?!?/br> 日頭剛落不久,外頭哪里都熱,師兄單手提著他的領子,叫他在路邊站直了,嚴肅地喊了他的名字。 然后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勸,只一雙鷹隼般的眼眸緊緊盯著他羞慚的臉龐,沒頭沒尾地問了他一句:“你告訴我,你喜歡拍戲嗎?” 彼時的寧策才二十歲出頭,早已叫命運磋磨平了一身的少年銳氣,穿一身洗得發白的短袖,緊緊抿著唇,不愛說話也不愛笑。 內心歉疚著,也只是因為辜負了他師兄的期望而歉疚,滿心渾噩,從未想過會從他人口中聽見“喜不喜歡”這個問句。 他微微瞠大了眼睛,像是驚訝,抬眼看了師兄半晌,又有些茫然地垂下了頭。 “我不知道?!彼鐚嵒卮?。 不是不知道喜不喜歡拍戲。而是除了拍戲,他不知道該做什么了。 他才二十歲,所度過的前二十年就像牽了線的風箏,雖然飄蕩無所依,可線的另一端總歸有人牽引著,叫他不至于失掉方向,不至于去往歧途。 一次又一次因為父家的事情失望的時候,他總想著,總歸他還有為數不多的幾個親人,盼著他好,盼著他順遂。為了這些人,他總該活出個人樣。 如今母親終于從整日的瘋癲中徹底解脫,外公也因病溘然長逝,他遠渡重洋,磕磕絆絆地找回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地的干干凈凈。 回國那一晚寒風凌冽,他拖著行李箱,沿著街巷走過萬家燈火,站在空蕩的祖屋門前一回頭,恍惚驚覺原來這偌大的世間,他已沒有來處,也尋不到歸途。 這竟然是他二十歲就被迫明白的東西。 于是他開始日復一日的渾渾噩噩,抽煙,酗過一陣子的酒,后來讓凌遠上門罵醒了,又拎箱子去他那棟窄窄的八十平米出租房住。 國外那勞什子學位他沒有繼續讀,拿不到文憑,回國也找不到正經工作,只好在影視城片場里給人家跑腿打雜,端過茶遞過煙,數著天數收幾張毛票,就這樣得過且過地虛度光陰,竟然也偷生了將近半年——直到他師兄大老遠從q市過來逮他。 — 暮色里,師兄點了支煙,垂下眼看了他半晌,挺得筆直的脊背慢慢垮了下來。 “阿策?!彼f,神色看上去有些疲倦,“師兄跟你說句心里話?!?/br> “我呢,不是什么好師兄,這兩年一直自己忙事業,沒顧得上管你。連你回國了都是前陣子才知道的?!?/br> “師父走之前專門囑托我照看好你,他說,你想做什么都行,繼續讀管理,以后去你爸的公司上班也好,回來承家里的衣缽也好,總歸你過得開心就行?!?/br> “可是你現在這樣,不問對不對得起誰,你覺得開心嗎?” 灰色的煙霧叫晚風吹散開來,撲在面前人的臉上,嗆人得很。 寧策覺得嗓子有點發癢,連帶著眼眶也有了一絲酸澀的錯覺。 他抿了下干裂的唇,沒說話。 師兄又吸了口煙,深深吐出來,眼尾隱約透出幾條衰老的細紋。 “盛家的事,我最近也聽說了?!彼托σ宦?,“盛二多行不義必自斃,遲早報應到他頭上?!?/br> “你如果還想學管理,師兄送你出國繼續讀——師兄保證,這回不會有人再改你志愿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