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他想起應泉深剛剛看他的眼神,像在審慎地看著騙走自家孩子的混蛋。 喻年一只手撐著頭,看著窗外掠過的夜景,過了一會兒,他像是漫不經心,問,“剛剛泉深跟你說什么了?!?/br> 他早就看見了應泉深跟祈妄在聊天,兩個人神色都內斂克制,瞧不出一點輕松的意味,他心里惴惴,根本也沒心思聽章云堯和調酒師的你來我往。 但他也沒去打擾。 祈妄也沒隱瞞,“他讓我好好照顧你,不要讓你傷心?!?/br> 喻年不太信,“就這?” 以應泉深的性格,沒跳起來把祈妄打一頓都算收斂了,居然還能這么講道理? 天上下紅雨了不成。 祈妄肯定道,“真的,” 他復述著應泉深的話,“他說他這個人并沒什么立場,我讓你傷心,他就會討厭我,但你選擇了我,那他也會去接受?!?/br> 祈妄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他很疼你?!?/br> 喻年不說話了。 他降下了一半的車窗,夜風拂面,吹起他額頭的碎發。 他幾乎可以想象應泉深無奈的臉,明明小時候應泉深看著也是個小傻逼,長大卻也成了風度翩翩的英俊男人。 他輕輕笑了一聲,心想應泉深能這么冷靜,應該也有章云堯的功勞。 認識他這些年,也算應泉深跟章云堯倒霉,又要安撫他的失戀心碎,還要發動所有力量陪他找人。 可是他們三個人坐在倫敦的廣場邊分著一瓶熱紅酒,咬著剛買的可頌,聽街頭藝人談著吉他,那樣的時光又這樣好,足以銘記終身,讓這兩個人一邊嘆氣一邊還是始終不松開他。 當天回家以后,喻年還不太困,坐在地板上整理他的收藏品,但他理著理著又想起一件事。 他抬起頭,看向正在電腦前的祈妄,他前幾天突然想五月份去看鯨魚,祈妄正在做攻略。 他想起當初在江陽縣的時候,祈妄跟他說過,會帶他去自己長大的地方看一看,將一切過往都攤開在他眼前。 他輕踢了祈妄一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br> “嗯?” 祈妄視線從ipad上移開。 喻年猶豫了下,“你之前不是說,要帶我回你長大的地方看一看嗎?” 其實他也不是執拗于這件事,他能猜到祈妄長大的環境應該很惡劣,不知是怎樣的顛沛流離。 可祈妄愿意與他坦誠,也是在對他敞開心扉,他也隱隱感到高興。 但這句話話一出口,他又有些微妙的懊悔,“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br> 左右他跟祈妄已經復合了,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 他也不知道現在再提起過往,對于祈妄來說,還算不算揭開傷疤。 祈妄的手指觸碰到屏幕,無意識點開了一個視頻,吵鬧的笑聲傳出來,又很快被他關上。 “我不是不準備帶你去……”祈妄有些輕微的語塞。 他關閉了瀏覽的頁面,拿著ipad站了起來,坐在了喻年旁邊的地板上。 他的過去像一場潮濕泥濘的黃梅天,墻壁遍生青苔,四處都斑斑駁駁,陽光吝嗇而稀薄,是一個與喻年的生活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思考著措辭,對喻年解釋道,“不是不想帶你去,但我長大的那個地方一直發展得很落后,也沒有太好的酒店,天氣也很差,所以我總想等暖和一點再帶你去?!?/br> 他從ipad里找到一個加密的文件夾,點開后,出現了幾張圖片,上面是陰沉沉的天,破敗的巷子。 祈妄很少會打開這個文件夾,也很少會看見這幾張圖,但他又始終保留著,大概是因為人總會留著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哪怕那是一根刺。 喻年的視線也被照片吸引了,他有點困惑地望著那幾張照片,昏沉的天,臟污的巷子,流浪狗搖著尾巴,有一面墻體已經剝落了,露出里面的紅磚。 這里很明顯是某個荒涼的鎮子,照片里面有一扇緊鎖的大門,門上掛著沉沉的鎖鏈,后面是似乎久無人煙的院子,墻上生著雜草,還有破碎的玻璃碎片,破敗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看向祈妄,遲疑地問,“這是哪兒?” 祈妄淡淡道,“這就是我曾經住的地方,從兩歲到十三歲,我都住在這里。是個很偏遠的鎮子,一直到00年才通了水電?!?/br> 他的手指輕輕點了點照片上的大門。 他到現在還記得門后的樣子,光照差勁的堂屋,總掛著一張破敗的塑料紙,上面印著財神,屋子里亂七八糟地堆放著垃圾,空氣里流淌著劣質酒精的味道。 喻年盯著那幾張照片,眉頭不自覺地皺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久失修,這個院子看著就很落魄潦倒,他真不敢相信祈妄是在這里長大的。 祈妄打開手機,點開了地圖軟件,放在喻年的眼皮下。 他說,“如果你最近有空的話,我們過兩天就可以出發?!?/br> 喻年垂眼看去,手機上的目的地距離a市,整整有1200公里。 . 三天后的上午,喻年帶著一個小皮箱,裹得嚴嚴實實,跟祈妄踏上了高鐵的站臺。 出發之前,祈妄又認真地再次叮囑他,“我們要去的那個地方,條件肯定是很差的,本來就是個偏僻荒蕪的小鎮子,鎮上的住宿條件肯定是不好的,吃飯也只能講究,你肯定不太適應,你真的有心理準備嗎?” 喻年裹在厚厚的羽絨服里,嚴肅地點了點頭。 “你也不要覺得我這么嬌氣,”他認真跟祈妄反駁,“我以前也去山村采過風的,那邊條件也不太好,但我也住過來了,我不是只在城市里生活過?!?/br> 祈妄微妙地想,他倒是也知道喻年曾經的采風,但好像……帶著房車和助理? 不過祈妄當然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他只是輕笑了一聲,牽著喻年的手往車上走。 “那就走吧?!?/br> 坐在高鐵上,祈妄給喻年看行程路線,“我們會先在五洲縣下車,那邊我聯系了車來接我們,稍微休息一下,我再開車帶你進山,要開一個多小時,最后我們會到達一個叫五達山鎮的地方?!?/br> 喻年聽得迷迷糊糊,他盯著祈妄手指的落點。 那個叫五達山鎮的地方,他從來沒有聽說過,可是一想到祈妄是從這個地方走出來,一步步走到了c市,走到了他面前,他心里卻生起了一點奇妙的感覺。 他望著祈妄,情不自禁地想象著這個人年幼的模樣。 他從遇見祈妄開始,祈妄就是穩重冷淡的性格,才二十歲就像是超脫世外。 可是再早一點,時間倒轉,在祈妄來到宋云椿的餐廳工作以前。 十三四歲的祈妄是什么模樣? 五六歲的祈妄又是什么模樣? 他也會跟普通的小孩子一樣露出稚氣的表情嗎,也會哭鬧,會耍賴嗎? 喻年實在很難把這些畫面跟面前的祈妄畫上等號。 而且他心里隱隱知道,是小孩子都會哭鬧的,但是他哭鬧的時候會有人回應,小時候的祈妄卻并不一定會等到一雙抱起的手。 這讓他胃部沉甸甸的 “怎么了?”祈妄問他。 喻年搖搖頭,“沒什么?!?/br> 去往五達山的路程果然漫長,光是高鐵就坐了七個小時。 在縣城里睡了一晚,第二天祈妄才開車帶喻年進山。 在開車的路上,祈妄望著兩邊逐漸熟悉的風景,手指不自覺有些用力。 這些年,除非是不得已,他都不會再回來這個地方。 隨著車子越來越深入山區,躍過一座又一座山,那些陰冷幽暗的影子似乎又從過去纏繞上來。 祈妄的腦海里忍不住浮現起一些昏沉的畫面,落在身上的拳頭,冬天的雪浸透了膝蓋,被木刺戳破的手,被踩爛的課本,還有關在漆黑的房間里,不知道時間的流逝…… 但是很快,他的手背一熱,溫軟的觸感讓他回過神。 喻年拿著一瓶熱咖啡碰了碰他的手,問道,“要不要,我剛剛從便利店買的,趁現在還有點燙,你可以先提提神?!?/br> 祈妄點了點頭,喻年就把咖啡打開了,遞了過來。 祈妄接過來喝了一口。 便利店的咖啡當然說不上香醇,圖的只是一個方便快捷,但是熱意緩緩經過腸胃,還是讓他好像連血液都暖了一點。 他用余光看著喻年。 喻年自己也喝著一杯,嘴唇上沾了一點白沫,又被自己舔掉,因為車內熱氣,臉頰有點紅撲撲。 這是他最珍惜的寶貝,坐在他的副駕駛,被他帶回過去的囚籠。 祈妄突然想,要是告訴十二歲坐在橋上平靜地注視著水面的自己,告訴他未來會有一個美夢一般的愛人等著自己,那個人好得幾乎不真實,像命運贈予他最奢侈的補償,十二歲的自己會是什么表情。 那時的他大概是不會信的,他根本不信命運會對他如此慷慨。 可這居然是真的。 命運施予他的所有苦難,好像都是為了換取一個喻年。 作者有話說: 對祈妄來說,喻年就是最珍貴的寶貝呀~ 第79章 過去 他們到達五達山鎮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祈妄說的一點也沒有錯。 這里荒蕪又偏僻,小鎮上很多青壯年都出去打工了 ,所以街道上的老人格外多,孩子們在街頭巷尾打鬧,聲音為空曠的小鎮增添了一點活力。 可這座小鎮依舊孤單冷清,整個鎮上像是籠罩在灰白的色調里,沒有新鮮的血液,沒有流動的喜悅,閉塞而荒蕪。 祈妄提前在鎮上定了賓館,算是附近條件最好的了,房間內部空間不小,但裝潢簡單,只有兩張白色的床,一張桌子,桌上有燒水壺,祈妄特地帶了整套的一次性床單過來,沒有要賓館提供的用品。 喻年坐在祈妄換好的床單上,抬頭望著祈妄。 祈妄在給他用自帶的水壺燒熱水。 他抱著膝蓋,下巴擱在膝蓋上,他近乎著迷地望著祈妄。 這么多年過去,他好像還是很容易在一些細小的時刻里愛上祈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