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見她回頭,婦人眸子一亮,支撐著只剩皮骨的軀體,半爬半跪著往宋初姀腳邊靠近,激動道:“真的是宋娘子,真的是宋娘子!” “宋娘子你菩薩心腸,救救我的孩子……我們十日未曾進食了。我不吃沒什么,可孩子才三個月大啊,求宋娘子施舍些粥吧,求宋娘子施舍些……” 宋初姀垂眸看向她懷中嬰孩,良久啞聲道:“他已經死了?!?/br> 哭訴聲戛然而止,那婦人一把抓住宋初姀裙角,祈求道:“那宋娘子給小人些吃的吧,您是菩薩心腸?!?/br> 她說得激動,一時沒注意,懷中襁褓摔落在地。 麻布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森森白骨。 原來已經被吃了,只留下一顆頭。 周圍無數雙眼睛看著這里,對地上那顆頭垂涎三尺。 宋初姀突然有些反胃,她抽走裙角,轉身欲走,卻猝不及防被婦人生生推了一把。 背后鉆心的疼,她撞上了一座小樓前的石獅子。 小樓雕梁畫棟,是當年建康城有名的風月場。她來了無數次,每一次都是為接回醉生夢死的崔忱。 侍衛眼疾手快將婦人踢走,連忙道:“夫人可有事?” 宋初姀搖頭。 “呸!”婦人指著她罵:“建康繁華時你每日施粥放食,如今我們真的快餓死了,你倒不肯了!” “什么世家貴女,分明是假仁假義,裝腔作勢!活該你嫁了崔忱這種人,待梁軍入城,定要誅你崔家滿門!” 宋初姀臉色不好。 話不吉利,她不喜歡,卻不會和餓瘋了得人計較。 冷冷收回目光,她示意侍衛將人放開,轉身欲走。 可剛走出兩步,卻突然間地動山搖,身后傳來一陣歡呼。 “建康破了!” “哈哈哈建康城已破,南夏亡了!” “可以出去了,我們可以出去了!” 宋初姀一愣,回身看去,只見百姓蜂擁往城外奔,鐵騎聲陣陣。 有骨瘦如柴的人趴在地上起不來,被還有力氣的人踐踏在腳下,一直到死都向著城門的方向。 “夫人,建康城已破!”侍衛說話時聲音顫抖,驚懼地看著涌進來的梁軍。 意料之外的平靜。 宋初姀看著漫天煙塵。 早晚都會有這一天,只是比她想象中還提前了許多。 梁軍踏著煙塵席卷而來,迷了她的雙眼,她看不清梁軍將領是何模樣。 “夫人,快走!”侍衛一把抓住她往回跑。 珠釵散落在地,宋初姀長發垂在身后,來不及回頭,便被侍衛拖著跑遠了。 煙塵散盡,一只粗糙的大手將地上珠釵撿起,目光幽深地看著宋初姀離開的方向。 “主上喜歡剛剛那美人兒?” 周問川橫跨戰馬,看著裴戍手上醒目的珠釵,爽朗道:“那女子長得的確美貌,無怪乎主上看不上以前那些庸脂俗粉!” 美貌?確實美貌,整個南夏都找不到比她更美的女子。 裴戍冷笑,粗劣的指腹在珠釵上摩挲,猛地用力,那珠釵上的流蘇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玉珠叮咚散落,滾入腳下漫漫黃沙。 他翻身上馬,眸光凌冽,冷冷道:“美人鄉英雄冢,你又如何知道此女是不是蛇蝎心腸?!?/br> 收回目光,他抽出掛在腰間的長刀,擲地有聲道:“建康已破,隨我入宮,誅劉氏!” - 光化六年秋,梁軍入主建康,歷時一百一十七年的南夏亡于末帝劉符之手,史稱戾帝。 - 五更天,九華巷內燈火通明。 處處皆是沖天的血腥氣,暗紅色的鮮血從皇宮流出,在青石板上匯成了小溪。 遠處漫天火光將天幕染紅,鐵甲映在月光下泛起冷光,周遭寂靜得可怕,只能聽到火焰燃起的噼啪聲與將士們粗重的呼吸。 外面到處都是士兵,此地被圍得水泄不通,崔家眾人聚在前堂,一夜未睡,臉色一個賽一個地難看。 宋初姀坐在角落處,目光掃過在座眾人,將他們慌張的神色盡收眼底。 南夏亡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她知道,他們在猜想今夜過后崔氏的下場。 聽聞新帝出身草莽,最恨的就是這些鐘鳴鼎食之家。九華巷與皇城相連,是最接近皇權的地方,也會是新帝最先拿來開刀的地方。 “我在潁川時曾聽聞新帝殘暴?!弊谟覀鹊拇奕赏蝗婚_口,語氣顫抖:“聽聞……聽聞梁軍在南陽時,新帝曾親手誅殺王氏一族,血流成河……” 空氣里濃郁的血腥氣仿佛成了佐證,原本沉寂的氣氛變得更加微妙。 殘暴嗎? 宋初姀指尖下意識搭在手腕處的木鐲上,突然想到白日里的場景。 梁軍破城之際建康百姓瘋了一般往城外涌,可梁軍卻未傷百姓一分一毫,若說殘暴,怕是只對這些尸位素餐的世家殘暴。 只可惜,她就是世家一員。 宋初姀聞著空氣中的血腥氣,指尖冰涼。 露水附著在木鐲上帶起一陣涼意,卻有溫熱的掌心突然覆蓋上來,喚回了宋初姀走遠的思緒。 她抬頭,對上一雙瀲滟桃花眸。 眸子的主人坐在她身邊,目光落在她臉上,時常帶笑的臉上罕見地正了神色,似在安撫。 宋初姀余光落在他頸側的吻痕上,沒什么波瀾,卻不動聲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上面那只手一僵,卻沒有再追上來。 院內風驟起,崔府的大門轟然倒地。 眾人慌張驚起,只見大批軍隊涌進,暮沉沉的隊列兩側,手中長矛染血,帶著戰場上的肅殺氣。 崔府眾人抖如糠篩,臉色煞白。 完了,全完了。 第2章 周問川邁進崔府大門時,戰靴在那高高的門檻上踩了踩,長刀一揮,在上面砍了個大坑。 那聲音震天響,崔家眾人抖了三抖,大氣不敢出一聲。 高門大戶,邁不過的成了外面的凍死骨,邁過的成了內里的腐rou軀,只有踏破的,才是天地錚錚骨。 戰靴踏在地上,四周寂靜無聲。 周問川目光掃過眼前案桌上的茶盞,冷哼一聲,一腳將桌案踹翻了去。 里面的茶葉飛濺出來,沾了崔家人一身茶湯。 茶杯碎落在地,他氣勢一沉,冷冷掃過眾人,卻在看到宋初姀時目光微頓。 宋初姀有一雙貓眼,五官小巧,樣貌傾城,姿容很是扎眼。 尤其是在亂世。 他嗤笑一聲,手里長刀在月下泛著冷光,問:“你是崔家女?” 周圍落針可聞,沒人出聲回答。 周問川沒什么耐心,rou眼可見地不耐煩起來。 他擺出架勢摸了摸刀背,為首的崔老夫人就惶恐開口:“這是七郎崔忱之妻,崔家婦?!?/br> “這么小就成親了?” 崔老夫人陪笑:“已是雙十年華了?!?/br> 周問川將大刀收進刀鞘,打量了她片刻,朗聲道:“過來?!?/br> 宋初姀長睫微顫,沒有動。 心跳到了嗓子眼里,指尖慢慢磨進了rou里。 她不是沒有和武夫接觸過,當年裴戍不可謂不粗魯,只是與眼前這個將軍相比,簡直要斯文太多。 落入這種人手里,一定會生不如死。 她下意識后退了兩步,周問川卻沒什么耐心,上前一把將人扯了出來,不由分說擲到馬上。 戰馬高大,宋初姀搖搖欲墜抓住韁繩,臉色蒼白。 崔忱表情一變,立即要追上去,卻被周問川大刀一橫,擋了回去。 身后有人抓住崔忱胳膊,臉色難看地對他搖了搖頭。 南夏一亡,世家搖搖欲墜,他們連自己都護不住,難不成還能護別人嗎? - 周問川帶著人進皇宮時,此處已經停止了殺戮。 昔日金碧輝煌的皇宮滿是頹敗,鮮血淋漓下,與建康城內滿地的皮包骨沒什么兩樣。 裴戍立在原地,食指無意識點了點刀柄,冷漠地看著滿地尸體。 鮮血刺激著神經,他微微瞇眼,強行壓制著未盡的暴虐。 手中的刀喝多了敵人的血,胃口會變大,需要主人壓制。 周問川將馬背上的女子抗在肩上,爬了幾層臺階,興沖沖對立在殿內的人喊:“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