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你可回來了……”祈東一見老婆回來,趕緊上前求助。 蔣珊一頭霧水地問:“這都怎么了???” 祈東愁眉苦臉地攤手:“祈南回來了,好像這回真的和那個學生分手了,回來以后就待在畫室里畫畫,沒怎么吃喝,睡覺也就在沙發上睡,連著三天了,誰動他他就生氣。一直畫,一直畫,畫得也不知道是個什么玩意兒,都是烏漆墨黑的一團,看上去怪瘆人的。我罵了也沒用……我就怕他再這么下去,要進醫院?!?/br> “唉,那個郁嘉木真是害人精!” 蔣珊敲了敲畫室的門:“祈南?是我,你嫂子,我可以進去嗎?” 她等了好一會兒,久到都懷疑祈南是不是暈倒在畫室里了,再敲了敲,發現門是開著的。祈南像是對外界不聞不問了,就盯著畫板在畫畫,他看上去糟透了,一身油彩,頭發亂糟糟的,臉頰消瘦,下巴削尖,眼睛下透著紺紫色,左臉上還有個傷口,結了痂,被他蒼白的膚色襯托得十分鮮明。 蔣珊進了門,帶上。 蔣珊悄悄地走進屋去,默不作聲地看著祈南畫,她是個很有藝術素養的女人,祈南的啟蒙老師可以算她一半,她瞧了一會兒,總算是看出來了,祈南畫得是枯萎的茶花。 她再一幅一幅地看祈南這些天的畫,畫得都無比抽象,顏色濃烈,扭曲成一團,只一眼就給人以壓抑和痛苦之感。與其逼問他,不如看看他的畫,看一眼,多少就明白了。全都是枯萎的花。 祈南不抽煙不喝酒沒有任何不良嗜好,除了畫畫,他也沒有別的發泄方法了。 但這也是蔣珊第一回 看到祈南的畫風變得這么可怕。 她嘆了口氣,就坐在旁邊沙發靜靜地看著祈南畫,等他又畫好一幅畫時,輕聲說:“這些花也畫得挺好的?!?/br> 祈南回過頭:“你看得出來這是花?” 蔣珊點點頭。 祈南放下筆,他忽然恢復了感覺,疲憊像是潮水一樣涌上來,手指也像是疼得快要斷了。 祈南看著蔣珊理解又包容的目光,突然間覺得很委屈很委屈,他緊緊攥著畫筆,吸了吸鼻子,脆弱地說:“姐,我應該聽你們的話的,你們告訴我那是行不通的,我還不相信?!?/br> “我真是個麻煩精,從小就給你們添麻煩?!?/br> 蔣珊走到他身邊,抱著他的頭:“嗯?!?/br> 祈南靠在嫂子,終于忍不下去了,抽噎著說:“他又騙我了,他從一開始就在騙我?!?/br> “我都能當他爸了,我還喜歡他,我真是不要臉?!?/br> “他們說我包小白臉,其實我根本沒有不在乎,我特別在意,我特別難受,他們憑什么這么說我?” “我也好在意我大他二十歲,時間怎么過的那么快,我馬上就四十了?!?/br> “他mama也罵我,讓我不要拖累他。我居然,覺得說的挺對?!?/br> “我特別害怕特別害怕,是我不好,我太害怕了,他沒有我想的那么喜歡我?!?/br> “我真的特別小心眼,又懦弱,我走不下去了?!?/br> 祈南哭得泣不成聲,上氣不接下氣:“他為什么……為什么要騙我喜歡上他呢……我做錯了什么嗎?……他要那么寫我……我那么喜歡他,在他眼里都是下賤嗎……” 蔣珊并不回答,也不安慰,更不反駁,就默默地陪著祈南,給他遞紙巾,祈南哭著哭著,忽然喘不上氣來,開始咳嗽,蔣珊起初還以為是哭得,后來才發現不對勁。 祈南從小就有哮喘,十幾歲時快治好了,傅舟假死那會兒跑去爬雪山,復發過一陣子,后來慢慢調理,又大概好了,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復發過了,如今卻又發作了。 他們家除了祈南沒人得這病,哪里有備藥?弄了杯咖啡給他喝了緩緩,趕緊送到醫院去,好險才搶救過來。 祈南倦極了,沉沉睡去。 “真是造孽啊?!逼頄|恨恨地說,他現在相當地后悔當初沒有堅持住,怎么就被那小子給唬住了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嘛!“你還說隨他們呢。你看看這什么結局,早知道我當初就算是做惡人也要把他們給拆了。那時候就分了,也不至于傷心成這樣,還舊病復發?!?/br> “你以為人人都是我們啊,青梅竹馬修成正果,還能一直感情這么好。人總會經歷點挫折啊,祈南比你想的堅強多了,我問過文助理了,人祈南都已經打發得干干凈凈了?!笔Y珊說,“他會緩過來的,讓他都發泄出來就好了?!?/br> —— 郁嘉木去找了祈南,小南直街的房子沒有人,可能是去他哥哥家了,但是他找不到地方,就只好打電話給祈東,祈東當然不接。 他現在氣郁嘉木都來不及。 他完全不希望祈南再和這個小兔崽子有什么牽扯了。 又要找祈南,還不能落下實驗的進度。事倍功半。什么都做不好。郁嘉木幾天都沒有睡個好覺。 司睿瞧他那個快死人了的臉色,還是出于人道主義關心了一下:“你怎么了???我覺得你該去醫院看看啊,做實驗額不用這么拼吧?” 郁嘉木本來是懶得和他搭話的,但看到司睿以后突然想到了:“你說過你家和祈南家里是世交?關系很好?” 司睿揮揮手,很是看破紅塵地說:“利益關系啦,我爸要和祈伯伯做生意。不過我媽和祈南的嫂子關系挺好的,好像還約了周六一起打麻將?!?/br> 于是蔣珊就在司家見到了郁嘉木。 郁嘉木看上去完全沒比祈南好到哪去,也是一臉憔悴行將就木,見到她像是回光返照似的,按捺著激動地問:“我……我先道個歉,這和司家沒有關系,他們不是很清楚,是我死活求司睿,讓我見祈南的家人一面。我現在完全沒有祈南的消息,我就想知道他怎么樣了?!?/br> 郁嘉木卑微地說:“您能告訴我他現在怎么樣了嗎?” 蔣珊還記得以前見他的模樣,不卑不亢,就是在她丈夫面前,也能當面懟,把祈東氣得跳腳,又不得不佩服后生可畏。 唯有愛使人高貴,唯有愛叫人卑微。 他們倆都是,談了這個戀愛以后,都成了什么樣子。 何苦呢? 蔣珊也不是祈東那種不擇手段寧愿撒謊也要達到目的的人,實話實說告訴郁嘉木:“前幾天進醫院了,但是現在好了?!?/br> 看郁嘉木要問,像是未卜先知一樣地告訴他:“沒錯,是和你有關?!?/br> 郁嘉木愣住。 “他本來日子過得淡,可也挺好的。是自從他和你在一起以后,一而再,再而三地進醫院,舊病復發,還變得自卑,患得患失,忍著各種嘲弄,假裝不在意,還要安慰你,身心俱傷。整日里猜疑害怕?!?/br> “再這樣下去,又有什么意義呢?” 郁嘉木著急地說:“我都改……我有哪里做的不好,我都改?!?/br> “等你改好了,得等到什么時候呢?”蔣珊問,“郁嘉木,我看過你的履歷,覺得你也是個很優秀的男孩子,只是大概不適合祈南。你以后應該會長成一個很可靠的男人,但是祈南等不及,你又太年輕,憑什么要祈南去承受你蛻變時不成熟導致的痛苦呢?當這些痛苦把彼此的感情消磨殆盡,到那時候祈南年紀更大,再分手,他就更難找到個好的伴了。你自己想想,這些年,你是讓祈南變得自信了還是開心了?” 蔣珊想到祈南說郁嘉木的mama還讓祈南不要拖累他就生氣,她也是個小心眼的女人,祈南的小心眼說不定就是學她的。 蔣珊說:“別再纏著祈南了。你已經把他害得夠苦了?!?/br> 郁嘉木冰涼的指尖都在發抖。 蔣珊又說:“祈南也猜到你不會這么快就放棄的,他出國修養去了,就是為了避你。你找不到他的。死心吧?!?/br> 郁嘉木眼底都流露出絕望的神色來。 “你真的還太年輕了?!笔Y珊說,“沒什么大不了的,最多過個兩三年,你應該就會把祈南給忘了?!?/br> 郁嘉木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司睿問:“要不要我送你走?還是我送你吧?” 他上大學以后就買了車。 司??粗艏文灸莻€樣子,忽然就服輸了,他果然比不上郁嘉木喜歡祈南,唉。 司睿不知道郁嘉木已經住學校宿舍了,把郁嘉木送到了他和祈南住的房子去。 郁嘉木看著門口,怔了好久,幾日不澆水,花都要枯死了。門鎖還沒換,他開門進去,但是屋子里已經被清理得空蕩蕩的,只是幾天沒人住,就落了一層灰。 郁嘉木坐在地板上。 撥了一個號碼。 “喂?嘉木?” 郁嘉木聽到mama的聲音,再也撐不住了,他說不出話來,只是無聲地哭泣,顛簸地呼吸。 郁蘭聽見他哭了好久,也覺得心酸:“唉……你就是自討苦吃……從小都那么倔……每次真的疼了才知道來找我?!?/br> “對不起……媽……”郁嘉木低下頭,一只手捂住臉,眼淚掉在手心里,“是我搞砸了。我把一切都搞砸了?!?/br> “長大了就好……長大了,懂事了,以后不要再這樣了?!?/br> 第50章 研三那年寒假,回家過年,郁嘉木正好有空,去參加高中同學兒子的滿月酒筵席。 遇到老同學們和老班主任。 老師問他:“一個人來的?都沒帶‘家屬’?” 郁嘉木說:“沒的帶?!?/br> 老師開玩笑和旁邊坐女生的那桌說:“這里還有個沒女朋友的,大家抓緊啊?!?/br> 郁嘉木笑笑,不說話。 老師問:“現在在做什么???有什么打算?” 郁嘉木說:“在讀研,準備繼續往上讀?!?/br> 一場熱鬧之后,郁嘉木獨自回家,mama還沒睡覺,正在織毛衣。郁嘉木和mama打聲招呼,母子又無話可說了,這些年郁蘭從沒再提過郁嘉木的感情事,別人問起,她就推脫說:“這是孩子自己的事,他喜歡怎樣隨他,我不管?!?/br> 郁嘉木看看mama正在織的毛衣的大小顏色,不是給meimei的,是給他的,這讓他心頭一軟,說:“媽,我打算繼續讀博?!?/br> mama看了他一眼:“好。你就是要出國,mama也把錢給你準備著了,不出國的話,就把錢給你買房子?!?/br> 郁嘉木猶豫了下,慚愧地說:“不用給我買房了,給meimei吧?!?/br> 這話說的很隱晦,但郁蘭卻一下子明白郁嘉木是什么意思了,她停下編織,問:“……你還喜歡他???” 郁嘉木輕輕點了下頭:“嗯?!?/br> “唉……”郁蘭繼續織毛衣,“隨便你了,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我管不著,你就算一輩子不結婚也隨便你?!?/br> 轉眼又過去兩年多了。 郁嘉木心無旁騖,埋頭學業,他本來就天資聰穎,可怕的是他還比勤奮的人更勤奮,林教授于是愈發器重這個小弟子。郁嘉木博士考去別的學校,林教授還給他寫推薦書。 別人都覺得郁嘉木醉心學術,其實他是著急,他想快點成長起來,成長到配得上祈南的地步,他怕來不及。 祈南的消息郁嘉木一直在打聽,都是司睿告訴他的。換成七年前第一次和司睿遇見那時候,郁嘉木打死也不會想到后來會和司睿成為好友,而且司睿還那么仗義,一直幫他打聽著祈南的事。 雖然有時郁嘉木也會半信半疑地問:“該不會是你對祈南賊心未死吧?” 司睿氣死了:“哇,我抱著被我爸打斷腿的風險給你打聽你就這么懷疑朋友?” 郁嘉木剛有幾分消除疑慮。 司睿又說:“但是,現在祈南單身,你們分手都那么多年了,要是祈南非要看上我我也沒辦法的啊,我肯定把持不住的,要真那樣,只能對不住你了?!?/br> 郁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