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說好了我請你的!”茅邈發現后急得不行。 “哪能讓小朋友買單?!?/br> “什么小朋友,我都十七了!”茅邈不樂意道,“你多大???”徐槐看著最多也就比他大個五六歲吧。 徐槐:“我比你大十歲?!睖蚀_來說應該是九歲,他二十七歲生日還沒過。 “小齊呢?” “十五?!辫綗o憂只好再次放下筷子,不太高興地回。你們聊你們的,干嗎總打擾我吃飯? 武校是封閉式管理,吃完飯茅邈就得回學校關禁閉,電子設備上交,一周一天假,其余時間禁止外出。徐槐也要去武校里找他朋友。 “小齊不回去么?”他看向要去不同方向的杞無憂。 “我回家?!?/br> 茅邈替他補充:“他要回家上補習班,開學就升初三了?!?/br> 杞無憂學習成績穩定在年級上游,這歸功于他有一個搞競賽的清北預備役jiejie。然而這次期末他排名卻下滑到五十開外,可能是即將中考大家都開始發力,又或者與全班只有他一人沒報輔導班有關,于是他姐給他報了個輔導班,下周一開課。 “啊,”徐槐對國內的中考制度不太了解,“那你加油?!?/br> 杞無憂點頭,向兩人道別:“我走了,拜拜?!?/br> “拜拜!好好學習!”茅邈又摸了一下他扎手的寸頭。 “有緣再見?!毙旎币残χ麚]手。 一個暑假的高強度補習,杞無憂適應良好,不過他總覺得似乎忘了什么事,直到補習結束,開學前幾天,他再一次踏上寺院的石階時才想起來。 ──“貓呢?” 茅邈裝傻充愣:“什么貓?” “……騙子?!?/br> — 十一月末,洛陽初雪。 課間,七嘴八舌的聲音灌進杞無憂的耳朵,即將到來的月考,下個月的圣誕節,元旦要補幾天課,走啊出去玩雪,滑雪比賽…… “我爸上禮拜六去北京工體看滑雪比賽了,比完還有樂隊和歌手演出,特別熱鬧?!闭f話人是杞無憂的前桌,一個很愛炫耀的小胖子。 “什么什么?”幾個同學爭相圍過來看他手機里的照片和視頻。 “沸雪世界杯,單板滑雪大跳臺,沒聽說過吧?” 單板滑雪,大跳臺。杞無憂握著筆的手指一頓。 “我靠,這臺子多高???” “應該有二三十米?” “沒點防護措施就這么往下跳?嘶,這個人摔得好重,看了都覺得疼!” “中國是第幾?” “嗨,根本沒拿到名次,連決賽都沒進?!?/br> 眾人聽了紛紛表示失望:“散了吧散了吧,怎么在自家門口比連個決賽都進不了啊……” 那天晚修后回到家,杞無憂一邊寫作業,一邊用滑雪比賽當背景音,手機里播放的是2017沸雪北京國際雪聯單板滑雪大跳臺世界杯。 一部內存只有16g的舊手機,平時連看視頻都卡,只能等比賽回放緩存好了再看。 女解說員的聲線溫溫柔柔的,很好聽?,F場氣氛熱烈,比賽也相當精彩,只不過解說中穿插著不少專業名詞,杞無憂還要寫作業,看得不太專注,聽得也懵懵懂懂。 輪到中國選手上場時,解說員的語調明顯上揚了些,聲音里滿溢著柔情與期待: “中國單板滑雪隊是一支年輕的隊伍,對他們來說,每一次與國際高手過招的機會都很珍貴,每場比賽都是在創造歷史,冬奧的腳步越來越臨近,我們期待未來將會有更多的中國選手站上單板滑雪大跳臺的賽場……” 第3章 二零一八·夏 老城區有許多條保留下來的古巷,杞無憂家就在其中一條??涌油萃莸那嗍宕u路面,巷子窄,汽車開進不來。 巷口是一家酒館,往里走,兩旁有漢服店、文創店以及一些其他非遺店鋪。一直走到巷尾,看到一扇朱紅大門,門口有兩個石獅子,黑色牌匾上書四個燙金大字——杞氏武館。 武館早就不開了,但牌匾一直沒拆。爺爺說,就當留個念想。 爺爺杞鴻云是杞家拳法第15代傳人。據他所說,杞家拳始于明末,迄今已有300余年歷史。然而隨著時代變遷與近代西方拳法的傳入,傳統功夫逐漸沒落,杞家拳法也險些后繼無人。杞鴻云膝下有一子,誓死不愿習武,十幾歲的時候就離家去外地闖蕩,這些年回來的次數寥寥,杞鴻云干脆不認這個兒子。 杞無憂是杞鴻云從鄉下抱養的,遠房親戚家的孩子,父母離異,外出打工,小孩兒成了村里沒人管的野孩子。爺爺聽說后,把他從老家抱了回來,教他武術,想要將他培養成杞氏拳法的傳承人。 自記事起,杞無憂便跟著爺爺習武,那時武館里有許多師兄師姐,只是后來隨著年歲漸長,有些人轉而謀求其他行當,不再習武,也有些人覺得杞家拳法太過單一,于是融匯中西,出去自立門戶,比如他那位在武校當教練的師兄。 現在的小孩子很少有人學傳統武術,更多地被家長送去學跆拳道、拳擊、散打,武館生意一年比一年慘淡。有個在武館練武的小孩不慎摔傷了腿,這原本不算什么大事,練武嘛,磕磕碰碰在所難免,但家長不依不饒,存心訛錢,最后敲詐了好幾萬。爺爺本來年紀就大了,練武練得一身傷病,結果又遇上這檔子事,徹底心灰,武館就此關門大吉。 武館關閉后,爺爺仍閑不下來,前些年申請了非遺,經常去各地參加一些傳統文化的交流推廣活動,常年不在家。 jiejie杞愿在省會的一所重點高中讀書,課業繁忙,除了寒暑假,一個月只回來一次。 杞鴻云的兒子離家闖蕩多年,再回來時領回來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兒,說是他女兒,對孩子的mama卻只字不提。他一個人把女兒養這么大,到了上學的年紀,因為戶口問題周旋很久,沒解決,最后只能送回來。他對杞鴻云說,這是你孫女,讓不讓她上學你看著辦吧,留下一張銀行卡就又走了。 所以家里常年只有杞無憂一個人,他理應覺得孤獨或無聊,但他似乎天生不太能體會到這些情緒,只是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院子里有一株古槐,幾十年如一日,修禪悟道般靜默著。爺爺在家時,會在樹下打坐,閉目盤膝,猶如老僧入定。 杞無憂不懂修禪悟道,只好日復一日地在樹下練武,無數個夏天,槐樹的枝葉如同一張溫柔的大網,將他籠在這片樹蔭里。南拳北腿,刀槍劍戟,他最擅長的拳法是北派少林,最喜歡的冷兵器是劍。除此之外,他平時還喜歡去公園滑板和去網球館打網球。 而這個冬天,他又多了一項新的愛好──看滑雪比賽,單板和雙板都愛看。從解說員那里,他了解到從直升機上跳下來的那種滑法屬于高山滑雪,了解到單板滑雪除了大跳臺,還有坡面障礙技巧、u型池、平行大回轉、障礙追逐…… 除夕夜,杞無憂坐在電視前看春晚,武術表演是每年都會有的傳統節目,除了耳熟能詳的武打明星,還有幾千個武校生,今年茅邈也去了,這是他第一次上春晚。 去之前他叮囑杞無憂,如果在電視上看到他一定要記得錄下來。事實證明,他想多了,杞無憂眼睛都快瞅瞎了也沒瞅到他,屏幕里只有一顆顆同樣的腦袋,根本沒切到這些人的特寫鏡頭。 后來杞無憂同樣在電視前看完了平昌冬奧會。也是看了才知道,這是單板滑雪大跳臺首次被列入冬奧會比賽項目。 他把單板滑雪所有項目的初賽和決賽完完整整看了一遍,大跳臺奪冠的是個加拿大人,坡障和u型池則是美國人,參賽選手里也有幾個挪威人,取得了不錯的名次,但都是陌生面孔。 “……騙子?!?/br> 茅邈是騙子,徐槐也是騙子。 騙小孩很好玩嗎? — 雪銷山綠,洛城春霽,四月的古巷又開始熱鬧起來。天南地北的人隨沉醉的春風一同到來,巷子里一整天都充斥著游客們的歡聲笑語。 杞無憂打完網球回到家,出了一身的汗,撂下懷里的長板往樹下一坐,槐花的清甜香氣便縈繞在鼻尖。 手機里收到一條信息,來自師兄。 今年八月初,國家體育總局會再次派人來這里進行單板滑雪跨界跨項選材,他已經遞交了推薦材料,讓杞無憂記得中考完來嵩山,先跟他練上一個月體能,不要中考完了就什么都不管了,整天在老家山里瘋玩。 “無憂,你冷不冷?” 杞愿正在屋里翻找那件很適合春天穿的奶油色毛衣外套,找半天沒找到,出來卻看見院子里的弟弟已經換上了夏天的t恤。 杞無憂搖頭:“熱死?!?/br> 他回復完信息走過來,準備進屋拿衣服去沖個澡。 “你好像長高了誒?!甭愤^杞愿時,她有些驚喜地抬頭。 看著杞無憂被汗水浸濕的黑發,又微微蹙起眉:“怎么不留寸頭了呀?不是挺帥的嗎?!?/br> 杞無憂神色冷淡地“嗤”了聲,他可沒忘記去年誰說他像勞改犯。 聽完他的怨念,杞愿笑得捧腹:“哎呀,誰說你了,我說苗苗那大傻子呢!他這人就會添油加醋!” 洗完澡,杞無憂又順便把換下來的衣服洗了,他去院子里晾衣服,發現槐樹下架了個折疊梯,杞愿爬到了樹上……摘槐花,手里拿著一個臉盆大的竹筐,都快裝滿了。 真是藝高人膽大。 杞無憂把剛洗完還皺巴巴的衣服往晾衣繩上隨便一甩,臉色有點黑地走過去扶梯子:“你當心點,別摔了?!?/br> “摔不了,”見筐子里的槐花已經很多了,杞愿便不打算繼續摘,彎腰夠著手臂把竹筐往下遞,“我以前不用梯子順著樹干就能爬上來,現在太久不鍛煉,運動細胞退化,連爬樹都忘了怎么爬了……” “這么樂意當猴你去動物園當?!辫綗o憂接過竹筐放地上,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杞愿,直到她顫顫巍巍地踩著梯子緩慢下來,雙腳平穩落地。 “哇你竟然說我?”杞愿一下來立刻揭他老底,“我幫你回憶一下,有一年你跟苗苗倆人比賽誰爬樹爬得快,你為了贏他每天刻苦練習爬樹,樹皮都快被你磨掉了好嗎!到底誰是猴啊?!?/br> 杞無憂:“……這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br> 他和茅邈小時候的確有無聊到這個程度,當然主要還是受茅邈的攛掇,這人才是真的無聊,自己只是好勝心比較強而已。 晚上杞愿蒸了槐花餅,差使著無憂去給隔壁茅叔叔家送過去一些餅和新摘的槐花。 杞無憂送完回來,帶回了茅邈mama做的一大罐rou醬,以及一個好消息──茅邈在剛剛結束的散打全國錦標賽上拿了冠軍,茅家人歡天喜地,恨不得在巷子里拉橫幅放鞭炮。 這之后,茅邈偷偷用手機給杞無憂轉發了一則關于單板滑雪跨界跨項選材的通知。 并留言:我決定忍痛放棄散打事業去參加冬奧會,散打屆從此失去一顆新星,但單板滑雪屆將會收獲一個冉冉升起的冠軍! 杞無憂:[白眼] 能不能通過第一輪測試都不好說……還冠軍。 院里的古槐枝繁葉茂,杞無憂伴著轉瞬即逝的春天參加完中考,抱著長板跑回縣城老家,在山里瘋玩了一個月才離開洛寧。 這次去嵩山,他給茅邈帶了爺爺獨門秘制的活絡藥油,比藥店賣的那些紅花油、噴霧劑好用多了。 又是一年七月,漫山遍野的蒼綠色。千佛殿經過一番修繕,殿前的月臺更加氣勢恢宏。 “你還記不記得去年那個很厲害的挪威帥哥?叫……徐槐,是吧?”茅邈一邊解開手上綁的散打繃帶,一邊問,“你說他今年還來嗎?” 杞無憂想了想:“可能會來,也可能不會來?!?/br> “……你好像說話了,又好像沒說?!?/br> 殿前有賣佛珠的,茅邈隱約記得當時徐槐手上似乎就戴了串紅酸枝佛珠,“他一個西方人,竟然信佛啊,”又有些納悶道,“西方人一般不是都信基督嗎?” 其實杞無憂也有這個疑惑。上次徐槐來的時候,許多寺院都鎖著門進不去,能燒香祈福的殿也很少,也許他就是隨便逛逛。 于是杞無憂說:“管人家信什么,心誠則靈?!?/br> 這次跨界跨項選材,師兄對他倆寄予了很大期望,尤其是茅邈,畢竟他前不久剛拿了個挺有分量的全國冠軍,對于選拔來說應該也算一項加分項。 可沒想到茅邈還沒來得及進行體能測試,甚至連報名表都沒交就被刷下去了。 ──他卡在了年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