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0節
祝纓已經答應了:“都依您?!?/br> 冷云道:“這就對了嘛!哎,快著些,我也有好些年沒見過你父母了?!?/br> 宣旨的儀式簡單而隆重,祝纓下令大開府門,門內聚集的是“官員”,門外圍觀的是百姓。半年的功夫,來了三次使者,??h天高皇帝遠,百姓對皇命不感興趣,但都為祝纓歡呼。 接著是給張仙姑、祝大的封贈,二人之前因祝纓已是紫袍,才脫下來不到半年,如今又領回了紫袍。 冷云看著祝大被人抬出來,驚訝地道:“這是怎么了?” 李彥慶心道:他們猜祝纓父母已逝、隱瞞訃聞,卻是猜錯了。 張仙姑道:“冷大人?” 冷云道:“是我。老翁怎么了?” 張仙姑道:“老了,老病?!?/br> 冷云點了點頭:“那可要好生將養呀!” 張仙姑道:“我看著呢?!?/br> 冷云又拿出其他官員的任命,都是按照祝纓提供的名單給的告身。 祝纓笑笑:“是朝廷厚愛?!?/br> 冷云只頒布了對祝家三口的旨意,告身挺多,剩下的都交給李彥慶來。步驟是,李彥慶先念旨意、公文,再頒發告身。 李彥慶念名字,念一個,出來一個在下面站隊。梧州原本是羈縻,升做上州之后,副職的位置也多了一個,祝纓就讓趙蘇做了梧州別駕,從四品,他升了! 冷、李二人都認識趙蘇,都感慨:此子機敏!懂鉆營。 剩下的給李彥慶的就是不斷的驚嚇了。李彥慶有心理準備的,他知道每地都有女監,比如二江。但是當名字念出來,項安、巫仁、周娓、祝文等女子過一會兒冒一個站出來的時候,他還是受驚了。 朝廷的習慣還沒改過來,告身上不寫性別。 另外,又有路丹青這樣的,去甘縣了,她也是女的,只是不在跟前罷了。 李彥慶念完了所有的名單,頒發告身的時候,給男子頒發時,雙手握實遞到手里。從項安開始,他雙手只出食指、拇指,攏共四根指頭捏著告身,遞到項安面前,以免有什么不該有的接觸。 頒布完,累出一身汗來。 冷云笑著對張仙姑,道:“這下好了,正事兒辦完了,咱們也松快松快啦!這兒有什么好玩的嗎?” 張仙姑道:“快過年了,有廟會哩!也有雜耍,也有酬神,各個寨子里都有,小寨子里的人也要到咱們這兒來,熱鬧!家家都拿出酒來,還要殺豬呢!” 冷云道:“我現在回去過年也在路上了,就在您這兒過年,成不成?” 張仙姑看了一眼祝纓,祝纓點了點頭,張仙姑笑道:“那好??!” 祝纓道:“我先送他們去客館休息。長途跋涉,正事兒也辦完了,該休息了?!?/br> 冷云道:“好!老夫人,我過兩天再來看你,別人說話也聽不懂?!?/br> 張仙姑笑瞇瞇地道:“那敢情好?!?/br> 冷云招呼李彥慶,與祝纓一同去客館。 ………… 出了祝府,冷云就開始東張西望,李彥慶則說:“不知本地有什么特色?”然后解釋說,家里有一個小女兒,十分好奇,他想看看,回去講給女兒聽。 冷、李二人是帶著任務來的,也是聯絡一下感情,也是打探一下虛實。 陳枚回去之后說得委婉,意思卻是帶到了——臉是互相給的,祝纓做足了姿態,承認朝廷認命才是正統,為的是換朝廷名份上的認可。如果朝廷拿喬,那她就不認了。 這與陳萌的判斷是相符的。 兩次,都是陳家與祝纓接觸,皇帝、鄭熹都想再另派一個人,印證一下。祝纓太能搞事情了,陳枚還年輕,被騙了怎么辦? 從一個縣令,蹭蹭漲到刺史、要紫衣,怎么看陳枚也都難逃一個“生嫩”的嫌疑。懷疑他被祝纓耍了都是輕的,沒懷疑他勾結外夷都是給面子了。 冷云雖然是個老紈绔,李彥慶可是個踏實的好人! 祝纓似無所覺,只告訴李彥慶:“山中交通不便,你們來時的驛路都是今年新修的,也只有這一點點路程是好的。想去別處看,恐怕不太方便,城里倒是無妨。這里有坊市,也有市集……” 從祝府到客館的距離不長,很快就到了,李彥慶問祝纓:“使君,可有通譯么?” 祝纓指了指自己的隨從:“他們都是從京城帶回來的?!比缓笾噶藘蓚€男性的隨從,分別給冷、李二人做翻譯。并且約定,晚上祝府設宴,請他們二人去喝酒。 冷云欣然同意。 客館不大,五臟俱全,李彥慶對冷云道:“這不像是半年經營出來的,十余年前就有這樣的后手,祝子璋城府之深,令人不寒而栗?!?/br> 冷云點頭道:“這倒是。不過,呵,深山之中,巴掌大的地方,也不過如此?!?/br> 他這話說得倒有理,山地貧瘠,這個城也就是個縣城的大小,看起來并不危險。李彥慶又與冷云聊了幾句,發現這位祖宗對??h是一無所知的。李彥慶自己任過地方,看了??h之后便發現這里的百姓生活得很不錯,雖然是山里人,街上沒發現有什么乞丐。 當然,一般地方官迎接京城使者、上峰的時候,都會將本地比較體面的人堆到前面,把貧苦的、不上相的、亂七八糟的隱藏起來,街面也要打掃好。不過祝纓這人,她現在也不討好朝廷,倒用不著這樣。 李彥慶發現了,在祝府里的這些人,并不穿繡紋繁復的衣服,包括祝纓、張仙姑等人,雖著錦衣,也不拖地、寬幅。而府外的百姓,衣服上雖有補丁,但也衣衫完好——他們的面色也不青黑憔悴,大部分人頰上帶點rou,這是平常就能吃上飯的表征。 冷云似乎以過個并不留心。 那就沒有辦法了,李彥慶嘆息,只好靠自己去看了。 天擦黑,祝府來人請,二人換了衣服,欣然赴宴。 離祝府不到一箭之地,正看到十幾輛大車在往府里進,李彥慶看他們的皮膚黑紅,帶點皴裂,問道:“你們是從哪里來的?” 不想來人聽懂了他的話:“鹽場?!?/br> 李彥慶道:“聽你口音,像是北方人?” “鹽州?!眮砣诉诔鲅纴?。 李彥慶啞然。 冷云道:“你與他說什么呢?” “沒什么,走吧?!?/br> ……—— 祝府里張燈結彩,冷云很滿意。 府中裝飾,是因為新年快到了,并不是為了迎接他們。整個縣城,也是如此。 花姐與周娓正在一處說話,付娘子、慈惠庵都是花姐在京城掛心的,周娓又從京城來,花姐常與她說話?;ń闼貋頊厝?,周娓畢竟是離鄉,心中也與花姐親近。 周娓正說:“在京城過年也裝飾,不過與咱們府里不太一樣,更精致些。不過我看府里的更順眼?!?/br> 二人來了,祝纓又是一番歡迎。 冷、李聽不懂方言,在座的許多人一不小心就溜出了方言乃至各族的語言。祝大出現,與冷云喝了兩杯就又走了,張仙姑坐了一陣兒,不大喜歡與官員應酬,慢慢踱到府門口,站在門前看大街上的燈。 冷云只好與祝纓聊天,又看到小江席上出現兩個少女正在與小江撒嬌,瞪大了眼睛驚愕地聲音都劈了,問道:“那是在干嘛?” 祝纓道:“那是她家閨女?!?/br> 冷云道:“那就好,你……真沒有兒女嗎?不叫出來見一見我嗎?” “喏,兒女?!弊@t下巴往下面一揚。 冷云道:“誰問你這些螟蛉?我說親的,親的?!?/br> “沒有?!?/br> “以后這一片基業,要交給誰?都編戶了?朝廷派人來接管?那你可得小心,別為朝廷忙了一輩子,自己沒個下場。有個好兒子,早些帶出來,好好栽培,才能守住你的身后名?!?/br> 祝纓看了他一眼,冷云道:“看我干什么?” 祝纓道:“您這話說得,老氣橫秋的?!?/br> 冷云難得正經,換了這么一句,鼻子也要氣歪了,道:“好心勸你,你卻取笑我,好吧,我不管了!” 祝纓只管笑。 冷云又換了口氣,好奇地問:“你,好好的,為什么要從京城走?我找他們打聽過了,你什么破綻也沒有呀?!?/br> 祝纓道:“我煩了行不行?” “嗯?京城有什么不好?你已經是丞相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握權柄,有什么報負不能實現?哪怕開疆拓土、青史留名,一國,比你這窮山惡水的一州,也強得多?!?/br> “亂七八糟的,有什么好?”祝纓說,“不會以為上面說一句話,下面就會完全照著心意來干吧?不會吧?不會吧?” “那對你不是事兒吧?你應付得來。好,不說京城,就說這兒,你看你這些能人,你信他們萬眾一心?私下沒有小算盤?不會爭權奪利?這些你不也要應付嗎?你不會那么天真吧?” 祝纓認真地對冷云道:“人心在哪里都是復雜的。我在京城,無時無刻不要分神掩飾我的真身,現在不用了。哦,還有,在京城面對今上,你不但要揣摩著他的心意,還得把他腦子里完全想不到的,給補得圓滿了。他說一句冊封后宮,還要隆重,戶部就要擠出錢來。如今我輕松極了?!?/br> 冷云與她碰了一杯,在她耳邊小聲說:“你就是想得太多,他的江山、他的錢,花光了,你就直說與他。為他cao這些心做甚?哎?你這不是酒啊?!?/br> 祝纓道:“我喝酒會鬧事,你會出事的?!?/br> 冷云縮了縮脖子,扭頭找李彥慶說話了。 李彥慶剛才與趙蘇攀談,沒套出什么話來,正與項漁聊天,冷不丁被冷云打斷,只好陪這個上司。 是夜,宴會很晚才結束,李、冷二人都喝了不少。次日起得就晚,冷云抱著腦袋喝醒酒湯,一面對李彥慶說:“你看出什么了嗎?” 李彥慶道:“治理得不錯,可惜女子之身,不能立于朝堂,浪費了才華。在這偏僻蠻荒之地,倒有了用武之處?!?/br> 冷云放下碗,打了個哈欠:“那好吧,在這兒過完了年咱們就走。語言不通,能問出個屁來!” 李彥慶道:“我去城中看看,您來嗎?” “也行?!?/br> 兩人換了衣服、帶上仆人,又叫來翻譯,李彥慶問翻譯:“集市在哪里?” 翻譯道:“就在前邊,請隨我來?!?/br> 集市是別業最先建成的地方,占地也大,臨近新年,里面的人也多。冷云道:“怎么上午也開市?” 翻譯道:“咱們這兒的規矩與外面的不大一樣,外面的都是午后開市,咱們可不一樣。咱們這兒,就是因這集市興的,外面的客商來,就是為了做買賣,路過就幾天,哪能浪費半天功夫呢?” 李彥慶看到了打鐵鋪,問道:“此間也賣鐵器?我的裁紙刀路上丟失了,這里能買得到么?” “那您得問店家了?!?/br> 李彥慶又與鐵匠攀談,要看他手藝,又贊他手藝不錯:“到外面州里也不錯,京城的鐵匠鋪子也比你好不了多少。手藝是家傳的嗎?這鐵不錯,哪里來的?” 鐵匠也不疑有他,樂呵呵地回答:“家傳的手藝不太好,后跟著師傅學的。鐵?也有商人帶來的,那邊的吉瑪家就有鐵……” 李彥慶又看到種種作坊、鋪子,梧州少不了糖、紙之類,李彥慶又看到了鹽鋪,看到水牌上寫的價格,也是大吃一驚:“這般便宜?” 一個掌柜模樣的笑道:“是。咱們自己有鹽,大人定的價,不許賣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