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節
還有一個李相公,發去營建山陵了。營建山陵也是個丞相??!他還喜歡過問許多事,每件事他都不太懂,還要問。 上頭是這么四個人,想投機的聰明人都要掂量掂量——人家各有各的班底,卷進去容易成炮灰呀! 瞧,這又來一個……哦,是祝尚書,那倒不是炮灰了。 祝纓在政事堂里熟人不少,今天過來,大家也同她作個揖、抱個拳之類的,但目光都變得謹慎了。 政事堂里最天真的一個孩子,還不知道這朝廷的厲害,好心在路過的時候對祝纓說了一句:“相公們在吵架?!?/br> 祝纓道:“是么?那我等他們吵完?!?/br> 她說得輕松,看得這一身青袍的年輕官員也跟著笑了一下。 祝纓踱到窗外,就聽里面鄭熹與冼敬在爭執。起因是新君登基要起草各種詔書、大典要起草種種文稿,此外還有許多的文字工作要做。 劉松年一走不回頭,陳萌提議讓楊靜來起草最主要的幾份,得到了一致的同意。李丞相想給先帝寫祭文,這事兒又被新君給駁回了,讓找個文學之士來寫,楊靜又添了一個任務。 冼敬于是說,如此一來,細碎的文字就不能讓楊靜再承擔了,他認為可以把余清泉給召回來。 鄭熹聽了也不反對,因為他也要把柴令遠給重新召回來。 要召柴令遠,冼敬先不提他自己的弟弟冼玉京,又把幾個被踢出京城的官員也要召回。 于是你也召、我也召,你加碼、我也加碼,聽得旁邊的陳萌一張臉變得綠油油的。陳萌四處一看,竇朋還不在。竇朋是政事堂里資歷最老的,現在正跟新君解說國家大政。 陳萌忍無可忍:“你們二位,能讓吏部過兩天安生日子嗎?!” 祝纓聽的時候,陳萌正在以一敵二,他細數這兩個人要召回來的人選:“降黜皆有因!又無尺寸之功,如何再召回中樞?簡直是視朝廷法度為兒戲!不行!” 冼敬道:“這是有用?!?/br> 鄭熹低頭看了看名單,是略有點多,但也沒那么多不是?他緩聲對陳萌道:“太子登基,新朝雅政?!?/br> 陳萌的腦子嗡嗡的:“新朝雅政,也要給別人活路吧?有用?也得是個可用之材,弄塊廢料來做什么?” 冼敬不服氣地問:“怎么就是廢料了?” “怎么就不是了?”陳萌反問,“他都干了什么,沒點數嗎?” 鄭熹又來打圓場:“不如,請陛下圣裁?!?/br> 陳萌真想翻白眼:“我可不好意思拿這個去陛下的面前!二位、二位,二位仔細想想,這些人都召回來了,還有地方安置別人嗎?冼公,你手上還有詹事府要安排吧?這就不管了?還有鄭相,您就不想想太后、皇后兩家外戚也要安置的?” 他陳萌,他親家施鯤,對了,還有他兄弟祝纓,就站一邊看著?你們不要太過份??! 鄭熹反應很快:“這些當然要安置的!挪一挪嘛!吏部考核,再黜一些不稱職的走?!?/br> 新舊交替,人員當然也是要換的。 陳萌道:“我說,咱們先把局面穩下來行不行?” 鄭熹道:“好?!?/br> 冼敬也先拿出詹事府的名單來,暫不提余清泉了。 祝纓等他們不吵了,才讓人通報。 營建山陵是大事,三個丞相都聽她匯報。陳萌是支持祝纓的,祝纓既這么安排了就一定是有道理的。陳萌只問一件:“按月支?” 祝纓道:“按月我都嫌多,能三五天一次才好。否則,就算給他們了,他們存放在何處呢?還是戶部的庫安全?!?/br> 鄭熹也不反對,冼敬也挑不出毛病來。 事說完了,氣氛有點怪,鄭熹道:“你做事一向又快又妥帖,可也要保重身體。還有一陣子要忙呢?!?/br> 祝纓道:“已經有頭緒了,并不累,相公們更要保重自己才好?!?/br> 客氣一回,陳萌看著實在難受,指著大殿說:“哎喲,又到時辰了,同去?” 又得去哭靈了。 靈前也不太安寧,祝纓看到了衛王等人湊在一處,哭得凄凄切切,間或低頭私語。諸王從十年前就不安份,這么些年了,竟然還不放棄! 祝纓真想把他們都抓大理寺去。 衛王還不算,另一個煩人鬼是穆成周。穆成周白瞎一個好jiejie,穆太后當日給了他極好的機會,他給弄沒了,給太后、新君丟了個大臉。 身上的官職也被新君一氣之下給奪了,如今身上只有一個因太后娘家而賜的爵位。 他蹭前擦后,也想“起復”,新君不搭理他,他就往政事堂這邊湊,與陳萌說話尤其的親切。 鄭熹見狀,抿出一個嘲諷的笑來,也不管穆成周。 新君看著眼前的一幕一幕,腦袋一抽一抽地疼,心里也煩得不行。他做太子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的父親不是很合格,也會有“要是我來……”之類大逆不道的想法。 等到自己坐在這個位子,才真正的意識到,皇帝不好當! 就說這眼前! 難道他特別的喜歡冼敬嗎?沒有!但是不能讓鄭熹一家獨大!他倒是比較欣賞陳萌,可陳萌在他的心里離一個“賢相”還差不少。竇朋也是個辛勞的命。要說施鯤本事有了吧,年紀又太大,用不了。一個李丞相,根本就是湊數的,山陵建好就讓他休致! 算來算去,鄭熹倒還能用,可他不敢把一切都托付了。 他們的背后,各種勢力盤根錯節,如何平衡,考驗著一個年輕的君主。 新君很煩,心不在焉,哭完靈,連奏報的營建山陵事宜都沒聽仔細,只含糊地點了點頭。至于鄭熹等人對人事任命的奏報,他也沒認真聽,只說:“你們寫個奏本來我看?!鳖A備拿到名單之后慢慢研究。 因著這一句話,他又給自己惹了個麻煩。 次日,新君舉行了一個小朝會。 穆成周腆著臉上前,說:“先帝登基時,曾賜幾位相公開府。陛下難道還不如先帝嗎?” 開府,誰不愿意呢? 皇帝不愿意。 新君登基與先帝時不同,先帝時是有危險的,在危難之中丞相堅定地支持他,當然要給更多的酬勞。新君登基十分平和,再讓丞相開府? 新君懷疑,他這個舅舅是與丞相做了什么交易。 新君道:“先帝尸骨未寒,你說,我是不如先帝,還是比先帝強?!丞相,你們說呢?” 穆成周還要說話,卻見自己的好外甥目光極具威壓地盯著他,嚇得他一個哆嗦,不敢說話了。 鄭熹等人忙拜倒在地,開府,他們當然是愿意的,但是穆成周是真不會說人話??!你讓一個原本就不太熱衷的新君要怎么接話? 陳萌甚至懷疑穆成周是故意的,故意這么說,讓皇帝不好接話,這樣開府的事情就可以暫時擱置了。 真有你們甥舅的!陳萌想。 新君拂袖而去。 這卻是陳萌冤枉新君了,他確實不想讓丞相開府,但是絕不會同穆成周商議這樣的事!這事兒是穆成周自作主張的! 新君氣沖沖地去找穆太后:“這事就不宜挑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對了,不是說摔下馬了嗎?這么快就好了?” 穆太后道:“你還想他真的折斷兩條腿?” “那可真是謝天謝地了,”新君說,“他的命也保住了,我的臉也保住了?!?/br> 穆太后聽著這個話不對味兒,忙說:“他以往沒擔過大任……” “以后也別擔了,免得壞事?!毙戮豢蜌獾卣f,“阿娘面上,我給他一世富貴。若是任官犯法,我也保不住他。我想要一個王云鶴,就得做一個支持王云鶴處罰太后家的皇帝?!?/br> 穆太后被噎住了,落淚道:“我難道會讓你為難嗎?” 新君自覺失言,又向穆太后請罪,母子倆這才合好。穆太后也不提穆成周,新君也不說要罰他了。 穆太后要留兒子吃飯,新君才笑著點頭,便有宦官來說衛王求見,有要事。 穆太后道:“你有正事,就去吧。他是先帝的兄弟,要有禮貌,不要落人口實?!?/br> 新君道:“我去去就來?!?/br> ……—— 叔侄倆名份已定,衛王心中暗恨。他瞧不上趙王,對眼前這個侄子也是一種“當我侄子剛剛好,當我主子就很討厭”的心理。 這個破侄子還給他明升暗降了!太子太師,太子呢? 衛王還是咬牙忍住了。 穆成周給了他一個機會,一個依舊游說新君重用宗室子弟的機會。 新君對重用宗室不是很感興趣,道:“叔叔們都有年紀了,該享受生活。弟弟們還小,又失去了父親,該好好讀書學習。萬事有我?!?/br> 衛王誠懇地道:“這些都是表面上的事,不是自家人,不會對陛下說明白的。陛下想想今□□上,穆成周說的那個話,丞相們是愿意,還是不愿意呢?他們已位極人臣,接下來呢? 自先帝駕崩起,許多事情就不一樣了。朝上已有朋黨,誰是誰的人,一目了然。鄭熹,想必是祝纓請來的。陳萌與施鯤更是一路人。 陛下有誰?冼敬?要是王云鶴還活著,倒可倚靠。王云鶴死后,再無純臣。 陛下,誰能是您的臂膀呢?” 第405章 果斷 衛王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招不在老,管用就行。 衛王很有信心。 大臣強勢,皇帝必然會想到用“自家人”,先帝不就是被他說動的么? 新君看著他的背影,坐在御座上久久沒有起身,直到郝大方上前請示:“陛下,天兒不早了,太后那里還等著您?!?/br> 新君緩緩地眨了眨眼,道:“哦,好,知道了?!?/br> 他若無其事地到了中宮,太后居所還沒有修葺完畢,穆太后的宮中還沒開始收拾行李,一切還如從前,穆太后也還在等著他回來吃飯。 皇帝在殿外抖落了陰郁的心情,邁進殿內,又是一個平和的好兒子了。 穆太后問道:“什么事兒?偏要這個時候說?” 皇帝道:“不是什么要緊事?!币娔绿筮€要再發問,他忙說自己餓了。 穆太后道:“哎喲,是夠晚的了!傳膳?!?/br> 飯菜都是熱的,穆太后勸止了皇帝,不讓他喝酒?;实鄣溃骸昂??!?/br> 吃到半飽,穆太后見兒子的肩背放松了下來,才問:“一切,都還順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