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節
他不大會應付這樣的場景,北地的驕兵悍將與京師的風雅勛貴是完全不同的。他還是祭出了自己的絕招——沉默,努力記下雙方的言論。 冷侯說:“分兵本非明智之舉,好在鄭侯在時已然定這下了分兵的策略?!?/br> 祝纓道:“既然朝廷有令,我自當遵循。君侯的糧草,一粒也不會少的?!?/br> 冷侯看著蘇喆等人不太高興的樣子,又看駱晟一副不很擔心的樣子,心中一嘆,這位駙馬,還不如冷云呢! 冷侯滿口答應:“那便好,那便好,補給由你來管,我是放心的?!?/br> 祝纓詢問冷侯糧草要與誰對接,冷侯笑道:“我那里,還是你安排。我帶多少兵走,咱們商量著辦?!?/br> 祝纓道:“我不大懂這些,還是您看著安排吧?!?/br> 兩人一番謙讓,冷侯拿出一張單子。從單子上看,冷侯只從軍中分兵,不領民政,看起來竟比祝纓手中權柄要小一點。 這安排有些尷尬。其實,讓冷侯代替鄭侯,祝纓還領舊職不管軍務是最好的。 駱晟只說二位辛苦。 祝纓與冷侯對望一眼,都知道這位駙馬是指望不上的。祝纓回味了一下旨意,并沒有給駱晟安排一個“監軍”“統帥”的職務,只是讓駱晟暫留軍前。 這位駙馬卻是個對軍事一竅不通的人! 祝纓與冷侯很快商量出了結果。 祝纓搶先道:“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我不能為自己威風強出頭以致壞事,還是要看君侯的。君侯的糧草補給由戶部撥給,我會如數轉運過去。 若有額外耗費,只管來公文,我盡力為君侯騰挪?!?/br> 冷侯也知道祝纓是沒有軍事經驗的,但是祝纓一直以來都挺能干,少年得志還能克制住對兵權的渴望,冷侯對祝纓的態度更認真了。 冷侯道:“無論內外,皆是為國!我沖鋒,你守家,一旦得勝,是你我二人之力!” 祝纓道:“如此,全賴君侯了?!?/br> 駱晟道:“那就這么分了?” 冷侯道:“鄭侯在時,不是也分兩路出擊的么?依樣畫葫蘆而已?!?/br> 鄭侯在時分做三份,左右兩路、中軍大帳。正好,冷侯一來就接過了小冷將軍手中的兵馬,再從中軍分走一部分將士。 祝纓也大方,凡是官軍,冷侯要誰給誰、要多少給多少。 冷侯與祝纓交割之后,往外小冷將軍處而去。 駱晟見狀,不得不詢問祝纓:“這……接下來要做什么?” 祝纓微笑道:“冷侯是老將,他是知道輕重的。您且在行轅住下,等胡人有接洽的意圖,就得靠您了?!?/br> 駱晟道:“以前這些事也是你更熟悉,竟不知要我來是什么意思?!?/br> 祝纓道:“您人品貴重,當然是您來。我以往也不過做些雜務,坐鎮還是看您,如今也還是如前?!?/br> 她自己另有一些人要應付。 ………… 祝纓回到大營自己的帳內,鄭侯返京、冷侯領兵而走,大帳理所當然地歸了她。 她拿起一份公文,只見上面一個人名,乃是政事堂調來北地的人——羅甲秀。 荊綱見她看著公文久久不動,小心地問:“大人?可是有事要吩咐我等去做?” 祝纓輕嘆一聲:“你去驛館接一個人吧?!?/br> 荊綱有些驚訝地問:“是什么人呢?” 祝纓只派過少數幾次接人的活計,都是接的天使,這個羅甲秀又是什么人呢? 祝纓似是知道他的想法,仿佛解釋一般地說:“他是當年與我同時被政事堂派到州縣任職的?!?/br> 十幾年前,陳、施、王三人曾一批派了百來號年輕人到地方上任職。李彥慶是第一個主動請纓的,祝纓是要求走得最遠的。而與他們同一批的人里,就有一個叫羅甲秀的。 這便是荊綱所不知道的了。 他不知道,只好猜測:這究竟是一個什么人,竟能得到大人如此重視? 行轅里卻有另一個人是明白的。 朝廷的分兵安排陳放能夠理解,所有人里他算是冷靜的。此時蘇喆有點心煩,嘟囔一句:“這又是什么人???來了能干什么?比咱們自己人更好么……” 陳放對蘇喆道:“我仿佛聽阿翁提到過,當年有些人被派到地方上歷練。世叔是最出色者,李彥慶心志堅定。其余人能被政事堂選中,也都非凡俗?!?/br> 祝青君戳戳蘇喆背心,蘇喆撅著的嘴一收!唇角一翹!臉上看不出賭氣的樣子來了。 第371章 厚道 羅甲秀比祝纓略長兩歲,今年將有四十,生就一副很標準的官員相。國字臉、身材魁梧、濃眉大眼,蓄著一部美髯。 荊綱一到驛站便在人群中認出了他,寒暄畢,羅甲秀驚訝地道:“節度使也知道羅甲秀嗎?” 他顯出高興的樣子來,荊綱自是一番恭維,又說:“祝公因近來軍務緊急抽不開身,特命下官前來相迎。府君一路辛苦,要再休息一日么?” 羅甲秀慨然道:“他尚且勤勉,我等怎么能夠躲懶呢?” 荊綱好心地道:“您有所不知,朝廷有令,祝公暫代了西路軍務,比先前更忙了,正到處給人派差事。一旦到了他的面前,恐怕就再也不得閑了!” 羅甲秀旅途小有疲憊,但覺得沒有大礙,便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來就是做事的?!?/br> 荊綱見他不聽勸,心道,等你到了行轅,有你哭的! 羅甲秀的任命是知府,調他到北地做知府的原因還在祝纓身上。祝纓自到北地,至今已將北地官員換掉一半了。羅甲秀要頂的,就是一個知府的缺。羅甲秀留意邸報等訊息,又向相熟的人打探,以為祝纓是個狠人。 由不得不認真。 在四十歲做到知府已然不簡單,不過因祝纓等人在前,羅甲秀才不大顯得出來。他一路走一路考察,自入北地之后見百姓安寧,有時候也會遇到與大軍征發相關的車隊、人馬,但都井井有條。不太像是一個被胡人侵擾過的地方。 愈發覺得為公為私,自己都不能懈怠。 荊綱見勸他不動,只得說:“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晨再動身,中間錯過宿頭就不好了?!?/br> 羅甲秀同意了,兩人各自安歇。羅甲秀的仆人猶豫了一下,勸道:“郎君,您一路這般辛苦,既說可以休息,何不歇上兩天?也好打聽一下那一位的行事?!?/br> “不然,”羅甲秀道,“我須得先去見一見這位祝子璋,親眼看一看他的為人品性,才能放心。只要他心中有大義,我也可放心聽命、與他通力合作,不必費心在小事上與他斗智斗勇?!?/br> 仆人低聲道:“人家上頭有人……” 羅甲秀瞪了他一眼:“啰嗦!” 仆人不說話了。 羅甲秀也不以為意,他出身不算差,是個鄉紳世家,在縣里也算富戶。父親、祖父、族兄都做過小官,不能說沒有一點兒來歷。他有不錯的能力,人品也不錯,因而入了昔年政事堂的法眼,給了他一條路走。 但也僅此而已了,沒有人特意去扶持他。 仆人有時候會覺得,自家大官人樣樣都好,至今還沒做到刺史,想是上頭沒人的緣故。 次日一早,羅甲秀又特別叮囑了一句:“不可無禮,你對人無禮,便是我的家教不好!” 仆人忙說:“小人明白的,不會給郎君惹禍的!” 羅甲秀這才帶著仆人出門,去尋荊綱同往行轅趕去。 荊綱見他行李不多,攏共只有兩輛車,只有四個仆人相隨,其中兩個還是車夫。也不見他攜帶家眷,贊嘆一聲:“您真是簡樸?!?/br> 羅甲秀謙虛地道:“吏部那里催得急,說北地要緊,限期過來應命,不好多帶累贅?!?/br> 兩人乘馬,邊走邊聊,又敘一下各自的資歷。比起羅甲秀,荊綱的仕途就要差不少,他比羅甲秀年紀大,品級卻不如羅甲秀。兩人又說一陣,敘了一敘籍貫,荊綱才發現羅甲秀竟也算半個老鄉,是不太南的南方人。 一番攀談,荊綱有些警惕:這羅甲秀是有些本領的。 到得州城外面,兩人又攏住了馬,目送一隊兵士風塵仆仆地往城內奔去。 羅甲秀道:“兵士都入城么?”祝纓如果還兼顧著軍務,她還住在城里就不是很方便了。最好是住在大營里進行調度,不是么? 荊綱道:“好像是新來的,大人在籌建幕府,這幾日人來人往。咱們進去吧?!?/br> “好?!?/br> ……—— 如果被派出來接人的是金良,就會告訴羅甲秀,來的是自己人——溫岳。 溫岳奉命到前線,他沒有被分給冷侯,而是一頭扎到了祝纓這里。朝廷沒有給祝纓再增添兵馬,溫岳也只攜了二十人過來。 一路疾馳,到了行轅門口的時候,卻見好些頂盔貫甲的人進進出出。他們見他著戎裝,有人搭話:“兄弟是哪里來的?” 溫岳與他們見禮,正要說,就有人叫他:“溫大!” 溫岳是鄭府出身,軍中有不少是他的舊識,循聲望去也笑道:“老李!” 搭話的人問:“你們認識?” 老李道:“當然,老相識了?!?/br> 一番介紹,彼此之間很快熟稔了起來。李校尉道:“來得正好,這兩天都在重新調撥呢?!?/br> 溫岳笑道:“那我趕上了?!?/br> 李老熱情地拉他去見祝纓,還沒走到書房就見祝纓親自迎了出來。老李悄悄對溫岳道:“你好大的面子?!?/br> 然后對祝纓拱拱手:“節帥,人已帶來,末將告退?!?/br> “辛苦?!?/br> 接著便是熟人重逢,金良的笑聲尤其的大。 祝纓對溫岳道:“正盼著你來呢!” 溫岳順勢問道:“要我做什么?” 祝纓道:“進來說?!?/br> 一行人進房,溫岳第一眼便看到了墻上掛著的大大的地圖,上面標了些圖形之類。祝纓道:“先別看那個了,頭疼。家里還好么?” 溫岳道:“都好!” “京里還好嗎?府里呢?” 溫岳取出了鄭熹的信:“相公給您的?!?/br> 祝纓接了,拆開一看,上面寫著讓她量力而為、不要太累,她現在做得已經足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