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節
祝纓道:“知道你好心。我自有計較?!?/br> 陳萌叮囑道:“你幫王相公也要有個度??!鄭七萬一當你是叛徒,他下手可不會留情的?!?/br> 陳放一直在旁聽著,直到祝纓走后,陳放才小心地問父親:“阿爹,祝叔父是不是要幫著王相公?他會吃虧的吧?” 陳萌道:“別人都說他心狠志堅,其實啊,他就是心軟!最濫好人的一個人??吹妹靼?,卻不忍別人受難。不過要交朋友,還是要結交這樣的人。心太狠的,不好?!?/br> 不過仕林中漸起了為王云鶴說話的聲音。還是有一些如趙蘇這樣的人,覺得王云鶴此舉很好。其中不乏聰明之輩。有揭穿是“小人”不愿王云鶴為君子張目的。 也有說王云鶴六十多還不到七十,什么叫戀棧權位?如果這樣說的話,那么朝中七十以上的人是不是都得滾回家抱孩子了?要說別說哪一個! 還有人把矛頭指向了鄭侯等人,鄭侯兒子都要五十歲了,他還當什么三師三少?在太子那兒掛什么名? 鄭侯也被人說了,卻很穩得住。 任憑外面怎么說,他只把鄭熹叫過來:“他們惹的事,倒叫老子挨罵!我又沒有將王云鶴如何!你說,叫我怎么辦?” 鄭熹又好言安慰:“既是他們惹的,必不會坐視那些人將話扯偏了去。您也不須著急,我們不出手,自有人有更狠的?!?/br> 鄭侯咕噥道:“王云鶴想干什么?一把年紀,又想起少年之志了嗎?” 鄭熹一笑:“這些儒生,志向一直都在的。只不過有的人當真,有的是當是拿來謀爵祿名望的墊腳石罷了。究竟誰真誰假,又有什么關系?合用則用,不合用,還要留著、敬著嗎?” 鄭侯道:“他,有點可惜了?!?/br> 鄭熹道:“我明白的,他忙了一輩子,及時退下去,對他也是好事?!?/br> ………… 鄭熹料得很準,他還沒有說什么,京中便又有另一種說法——王云鶴為相二十年,天下皆知其賢名,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仗著是先帝老臣,以勢凌君。天下的事,都聽他一個人的。 只知有王相,不知有陛下。 這說得也是一部分的事實,新君確實不是個果決的樣子,連新人換舊人都辦得沒個明確的章法。剛登基那會兒,整個朝廷的大臣都有默契地想請他“垂拱”。 當時是大家的共識,都有參與的,現在倒都推到了王云鶴的頭上了。 最早給祝纓傳這個消息的人不是與士子接觸的趙蘇等人,也不是方刺史等新交的朋友,而是祝青君。 祝纓認真地問道:“街面上有人這么說的么?” 祝青君道:“是,還說王相公辦事比陛下明白呢?!?/br> 有點不妙??! 祝纓想。 她面上仍然保持住了鎮定,對祝青君道:“不要去傳播這樣的話?!?/br> “是。咱們的人不敢胡說的?!?/br> 這次的流言可比上次可怕多了!就算是仕林,也得想一想,確實是王云鶴比皇帝可更能干一點。一旦這么想了,就會掉到陷阱里! 祝纓輕嘆一聲,對祝青君道:“找個可靠的人,傳出話來,這是陛下心里有先帝,是孝道!” 祝青君道:“三年無改父道?” 祝纓點了點頭。 祝青君小聲說:“可是……也快三年了,是不是得準備改了的意思?” “先把眼前這一關過了吧!”再蠢的皇帝,也不會容忍有人挑戰他天下共主的地位。相反,越平庸的,越擔心。 祝青君匆匆離去,她沒有去找街面上的那些人物,自己拖了件黑衣一裹,跑到個茶樓外面,蹲在仆人堆里。趁著仆人也指點江山說八卦的時候,將“孝道”的說法散播了出去。別人再看她時,她已經不見了蹤影。 祝纓很懷疑,這樣的流言沒多久就會傳到皇帝的耳朵里,但是如果皇帝聽了不說,別人是很難找機會為王云鶴向皇帝辯解的。 這件事情,祝纓也覺得棘手。 到得臘月,又有不少地方報了雪災,“凍死牲畜無數,壓倒房屋以萬計,百姓凍死者若干”另一些地方又沒有雪,地方官擔心會影響明年的收成。 這是瞞不住了的。王云鶴與鄭熹將幾份報災的折子一并送上,皇帝當時臉色就難看了起來。王云鶴又奏請及時賑災:“天寒地凍,一旦拖延,就會有更多的是凍餓致死?!?/br> 皇帝郁郁地道:“你們與戶部擬個條陳來?!?/br> 王云鶴應下了,與戶部商議過后,還要減免災區的一些賦稅之類。 第二□□上報給皇帝,皇帝突然哽咽了:“先帝在時,風調雨順。算我登基以來,災害不斷,難道是我的德行有虧嗎?我將來如何有面目去見先帝?如何有面目去見太-祖太宗?” 此言一出,大臣們都站不住了,一齊跪倒:“臣等有罪?!?/br> 鄭熹道:“豈是陛下之過?皆是臣等不能調和陰陽,以致上天示警?!?/br> 祝纓心里咯噔一聲。 鄭熹才干了幾天丞相???調和陰陽?這是逼著王云鶴走?不走就坐實了戀棧權位…… 祝纓深吸了一口氣,正要起身說話,動作到一半,一旁魯太常迅捷地拉住了她,低低嘶語:“別作死?!?/br> 一個聲音從后面冒了出來:“與丞相何干?” 余清泉! 余清泉侃侃而談:“世有陰陽,有四季、有日夜,這些都是自然之理。沒有總是白天不過黑夜、都是春天沒有冬天的。先帝承了秋日的收獲,而您不過是遇到了寒冬,這與德行有什么關系? 天道有常。熬過寒冬、國祚綿延,就是您的大功德,先帝、太-祖太宗又能說您什么呢?” 第353章 爭斗 魯太常的心弦繃得緊緊的,直到感覺到了祝纓的胳膊卸了勁,他才松了手。再看祝纓臉上,又是一片平靜了。 魯太常心中有疑惑,祝纓與鄭、王二人看起來關系都不錯,他吃不準祝纓剛才是在打算幫著鄭熹落井下石還是為王云鶴力挽狂瀾。無論是哪一個,都不是什么好主意。 看祝纓現在的樣子,仿佛是對余清泉出場表示放心?那是偏向王那?接下來?魯太常猶豫要不要與祝纓略談一談,最后談一次,聽勸就聽,不聽就罷。兩人的情份還值得這么一次。 祝纓也知道自己剛才有點沖動了,之前她已經忍了些時日了,沒想到鄭熹會親自出面。 陰陽失調,就是宰相失職,往前倒數幾百年,必得免一個丞相應付上天。此事就不能往深里想,祝纓一面看著余清泉侃侃而談,一面想著自己接下來要怎么做,并不像魯太常擔心的那樣不撞南墻不回頭。 她的身段一向靈活。 余清泉正經的讀書人出身,經史子集比大部分人都強,且條理清晰,硬生生將“失德”這件事給推卸掉了!什么失德?沒有的,不存在的!別人也不能硬是跟他犟,說皇帝就是失德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這是在為王云鶴說話,但是面上卻沒有人好反對。頂多背后再傳一些關于王云鶴的流言罷了。 皇帝懨懨地說:“卿之言似有道理,我的運氣未免太差?!?/br> 余清泉道:“所謂生于憂患,死于安樂,陛下的功業這才剛剛開始?!?/br> 中間卡著一個皇帝,余清泉看著是給皇帝說話的,其他人頓時失了與他爭辯的立場,眼睜睜地看著余清泉把話給掰了回來。記住他的人不少,余清泉卻并不在意。 直到皇帝說:“罷了,散朝吧?!?/br> 大臣們才議論紛紛地三五成群往外走,冼敬等人毫不避諱上前圍簇著王云鶴,鄭熹站直了身體,轉臉向下,也有鄭奕、冷云等人湊過來。衛王、太子等人則是往后面去求見皇帝——這才是一家人呢。 鄭熹再往人堆里再看,又見魯太常拉著祝纓說話。 此外還有一些不太明白的人,跟著朝上看熱鬧地傻樂,其中一個大傻子讓鄭熹越看越頭疼。這人叫柴令遠,不是別人,正是安德公主的孫子。公主薨了,兒子沒有天子“以日易月”的好事,得踏踏實實把孝期捱完,但是孫子孝期短,已經可以出來了。 衛王向皇帝進言,皇帝也想照顧“自家人”,這小子回來的當年就披上了紅衣,二十來歲的年紀,朝中多少官員一輩子也熬不到的好事就落入他的袋中了。鄭熹做大理寺卿的時候二十七歲,穿紫,但是能干。柴令遠…… 鄭熹嘆了口氣。他可以不管公主的孫子,但不能不管自己的堂外甥——柴令遠這破玩兒的親娘是鄭熹的堂妹。 今晚得叫過來罵一頓! 鄭熹對鄭奕道:“今晚把他帶過來!” 鄭奕也看了過去,柴令遠也是他的外甥。鄭奕也有點頭疼地說:“不能不管他嗎?” “別說氣話。做事可以不用他,但不能讓他壞事,他得收斂著點傻氣。不看他,也要看他的父母!” “一點兒也不像我!”鄭奕抱怨了一聲。 鄭熹心說,像你哥。 再看祝纓時,卻見魯太常做了個“請”的手勢,祝纓同施季行說了幾句,施季行點了點頭,祝纓就同魯太常一道走了。 祝纓與魯太常到了太常寺,這個地方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是祝纓的禁地,現在能夠登堂入室了。上了茶之后,魯太常把仆從摒退,祝纓就搶先開口:“方才多謝您了?!?/br> 魯太常不客氣地問:“你剛才是要干什么?” 祝纓有點靦腆地笑道:“是我魯莽了。自我做官起,也就同姓段的有些沖突,那也是池魚之殃。二十年來和風細雨,今天的場面有些難看。還是和和氣氣的好?!?/br> 魯太常道:“這樣的事怎么能和氣?鄭、冷諸人,根基所在,肯做到現在已經很克制了。再者,人主恐怕也聽不得那樣的話。余清泉出來就罷了,那是他師門。你呢?鄭相才是你的恩相。王相公又素有人望,誰也不想正面碰他,否則也不至于只是敢傳些流言了。你指摘哪一個都不好?!?/br> 祝纓憂郁地道:“王相公素有名望,做過的實事不是空口白牙能夠抹去的。此一時得意,過一時別人醒過味兒來,鄭相公的風評也不會好。也是個兩敗俱傷。偏這兩個人,我都不能讓他們太吃虧。左右為難?!?/br> 魯太常道:“莫要想著兩全其美,不可能的。你趁早做打算?!?/br> 祝纓道:“那您呢?” 魯太常道:“我?”他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br> 祝纓道:“您都不知道了,我更糊涂了,真是傷腦筋,今晚怕是睡不好了?!?/br> 魯太常道:“我離得遠,你離得近,早日想明白早日解脫。我看你一向神智清明才多此一舉。你要別的肚腸,我可也沒下一回了?!?/br> “您這話重了,我還要時常向您請教的呢?!弊@t謙遜地說。 起身告辭。 ………… 大理寺里已經隱約聽到了一點風聲,趙振、祁泰看祝纓的目光都帶著擔心。 其時施季行已經安排完了今天的事務:“照舊?!?/br> 祝纓也就不再折騰了,回到房里接著想事情,她很難想象,面對這樣的局面王云鶴除了硬扛還能怎么樣。 那一邊,冼敬也在咬牙切齒:“何等小人!如此歹毒!” 王云鶴道:“你的本職在詹事府?!?/br> 冼敬道:“殿下求見陛下去了,我來請教老師,也沒什么不妥?!?/br> 王云鶴神色如常:“早在意料之中的?!?/br> 冼敬道:“殿下并沒有這個意思?!?/br> 王云鶴微笑:“我知道?!?/br> 余清泉也說:“小人讒言而已,清者自清,至尊父子天縱圣明,不會被人所惑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