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節
“鹽的事兒呢?” 祝青君道:“蘇縣令已經找著了地方,就是制鹽的手藝還差著些,沒什么利潤。都寫在里面了,我畫了個圖?!?/br> 祝纓點了點頭,有沒有利潤的不打緊,能自己做就行。 既然都寫了,她一會兒看看就行了:“這些都留下吧,你們呢?家里怎么樣?” 祝青君就說老師他們都很好,江娘子家的小姑娘滿地跑,之類的。項樂也說家中還好,除了自己的兒子不認識自己,被嚇哭了。 祝纓道:“你離家太久,是我耽誤你啦……” 項樂忙說:“不追隨大人,也是這般的。商戶人家,哪個不是一走就離家多日的?我小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追隨大人之后,他們的生活總比我小時候強得多了?!?/br> 他的母親還問了女兒的歸宿之類。這個項樂不打算跟祝纓提,大人不近女色,心無旁騖的,說這個事是真沒意思。且看meimei的樣子,也沒想給人做妾。害!就招贅算了! 祝纓道:“這件事我記下了。你們一路都辛苦了,先去休息吧?!?/br> 兩人都退下,祝青君去找蘇喆等人,項樂去找meimei。 留祝纓在書房里拆信。 每個人都寫得特別的厚,花姐寫了二老的生活、別業里的大小事務,又寫“小江住習慣了,幫了我很多的忙,別業里也只有咱們幾個人知道衙門是怎么辦事的,別業內幾個管事,只能算勉強。只能邊干邊摸索。學生們越學越好,有些擔心以后自己沒有什么能教他們的,耽誤了孩子?!?/br> 這也是沒法兒的事,別業的底子薄,如果能多給她哪怕一年的時間住在別業,必與現在不同。祝纓惆悵。 張仙姑叮囑的就多了,衣食住行,樣樣都說,還說自己養了一籠雞,每天都現拾雞蛋來吃。最后說“別給家里省錢”。 此外祝大、小江等人都有書信,小江寫“大理寺應該能用得著驗尸的經驗吧?我又整理了一些。本來我還擔心令姐心軟,不能狠下心來懲罰不良立威,她倒做得不壞?!?/br> 祝大則問祝纓什么時候能回來團聚。連侯五都捎了兩張紙,說自己會看好家的。 蘇鳴鸞則詳細地寫了舅舅們惹事的過程,與祝青君說得差不多。 蘇鳴鸞寫了自己的感悟:不能由著他們這么作!我如今常常從睡夢中驚醒,因為夢到了有一天我們擴張得太順利了,下面的人太自信,每個人都想分到一個寨子當寨主??勺佑钟凶?、子又有孫,怎么可能人人滿意? 可是人人趨利,一旦嘗到了甜頭就怕停不下來了?;蛟S因為我是女人,沒有什么退路,一旦遇到挫折,我會承受更多的責難,所以我不能冒進。但是如何應對這樣的情況,我也沒有特別的好的辦法。能想到的只有從一開始,就剎住這股風。 但是這樣又會把所有的“自己人”都限制在這一點點的地盤上,就容易內斗。實在不行,就只好讓想斗的人出去斗,死一死,消耗一下了。 就很愁! 只有這封信讓祝纓沉思,蘇鳴鸞說的,她早就想到了、看到了。不但是外五縣,整個天下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勛貴子弟越來越多,食利者越來越龐大,對外擴張總有個極限,停下來就兼并,再接下來就是民不聊生,然后就是動亂了。 路果與喜金其實是憑直覺選了一條在他們的處境中能選的“正確的路”。 祝纓把這些信放到一邊,又看祝青君和項樂帶來的報告。其中大部分的情況都是她有心理準備的——差不多各項情況都有所下滑。沒有了刺史的強有力的支持,下滑是肯定的。能維持就不錯了。 當然也有好的地方,祝青君說,梧州、吉遠府的感覺比別的地方都好,男女和樂。姑娘們識字的比別的地方都多,有管事的女人,女工也多,女人們不像別處那樣會避人。別業的人口增加的一個來源竟然是一些跑過來“避禍”的人,其中很多是女子。祝青君的字里行間都透著一股舒展。 又寫別業的事現在主要是花姐在管,別業內倉儲豐盈,只有一些口角、打架的摩擦,目前還沒鬧出過人命。下面的小寨里倒有兩樁兇殺,但是小江給破案了?!扒f丁”打獵打人都是一把好手,也很聽話,侯五對他們按時訓練。巡邏得都很上心,且很尊敬祝家人,沒有發現所謂壯丁無視老兩口和花姐等人的“以下犯上”的情況。 祝纓暗道一聲慚愧,害!她在京城就干著“以臣挾君”的勾當。 項樂主要寫了內三縣的情況,此地如今已是吉遠府了,但是他們還是習慣稱之為內三縣。內三縣開荒的情況不錯,人口也多了不少,項樂還寫了一府三縣的官員情況,官聲如何之類。又去官學看了看,最后說“可惜府里的番學沒了,不過朱大娘在別業又開課收徒,番學里的醫學部仍在,各家又送子弟到別業,仇文不上山,蘇燈情愿到別業授課,又收了二十個學生教授原本的課程”。 要是我現在還在別業就好了!祝纓心想。 祝纓將這些字紙都收攏好,依舊放到箱子里,蓋上箱子,手指敲著箱蓋。 做大理寺卿,官兒升了,可能做的事比當梧州刺史的時候少多了! 祝纓有一種申請外放的沖動,至少在地方上,她能說了算。 她最終壓仰住了這種沖動,轉而給南方寫了幾封信。先是對別業的事務進行安排,再三叮囑,不可沖動“興兵”,家底子薄,沒個人統籌容易把自己給耗死。讓家里人別擔心自己,自己在京城穩一穩,會相機給別業一個交代的。讓家里人都保重身體,不用給京城送錢了,她有。 再寫信給蘇鳴鸞,說她擔心得有理,不但梧州這樣,山下也是這樣的。所以她現找的路子就是耕織之外,再添一個“工商”。成不成的,試行起來感覺也還湊合。以后再出現問題,那就再去解決!凡事不能想著畢其功于一役,好在咱們都還在,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孩子也會沿著這條路走下去的。 寫著寫著覺得全是股王云鶴的味兒。放下筆,自己也笑了。 既然寫了,就將要寫的都寫完,還得寫信安撫一下喜金等人。再回山雀岳父一封信,老頭兒聽說祝纓給他兒子林風也弄了個官,特意致謝。祝纓也不客氣地回信給他派差:盯一盯喜金和路果兩個人。 還有郎錕铻,告訴他,阿發年紀太小了,再長大一點她再看看吧。不管怎么樣,她都會代為謀劃的。 諸如此類。 ………… 寫完信,祝纓特意又派了祝文帶上兩個人,又攜兩箱皇帝賜給她的東西,再添一些金帛之類,湊了一船的東西,往南方送去。如今是九月,即使遇到各地刺史進京河道擁擠,他們在十一月末也能到梧州了。 正好能趕上那邊準備過年。 上兩年都是家里給她送東西,今年也得她給家里送些東西才好。 打發走了祝文,祝纓便開始清點祝青君和項樂帶回來的“南貨”。項家這些年背靠著祝纓委實發了一筆財,雖不是過年,又打點了一些東西給祝纓送過來。 此外又有張仙姑給準備的很有特色的靈芝、南方的草藥、水銀朱砂之類,又有大量的果脯、蜜餞。祝纓將這些東西看了看,從出揀出一些,分了幾份,命往幾處人家送去。 只有劉松年家是她親自去的,拎了朱砂等幾樣,劉松年更喜歡梧州的甘蔗紙和土布。 接下來,她依舊是上朝、辦公。 這一日,剛散朝,祝纓走在回大理寺的路上被一個人攔下了,祝纓先開口,道:“李兄?” 李彥慶抬手為禮,對她說:“打擾了?!?/br> 祝纓還了半一禮:“這是有事?” “是,有事相求?!?/br> “不知是什么事呢?” 李彥慶道:“是有一些鴻臚寺的事情想請教的?!?/br> “這邊請?!?/br> 祝纓將他請到大理寺,先對大理寺的人說:“還照昨天安排的來?!比缓髱Ю顝c去了自己的房里,請他坐下。 李彥慶接過了茶,道:“祝兄知道的,安德公主又薨了,此外還有一些事,沈少卿忙得不可開交??山衲晖夥侄嗔似饋?,他們沒趕上年初正旦恭賀陛下,如今倒有幾個接著了陛下登基的消息想來道賀的。我想請教一下往年都是怎么辦的。像這樣特殊的情況,祝兄有什么指教嗎?” 祝纓聽他沒說冷云,就知道這也是“春秋筆法”。冷云比駱晟強些,但也不是一個可以閉著眼睛追隨的主官,做他的下屬如果想做事,得自己動腦子。便將自己之前做的合盤托出。使節之外的商賈安置,連同趙王舊邸的用處之類,都給李彥慶講了。李彥慶感慨道:“祝兄真有管仲之才!” “這可過獎了!” “要是客氣,我就拿別的賢人舉例了,唯有管仲與兄神似?!?/br> 祝纓道:“那我就見賢思齊吧?!?/br> 兩人一笑。李彥慶道了一聲謝:“不打擾兄的正事了?!?/br> 祝纓將他送出了大理寺。 鴻臚寺最近是真的忙,外番不一定必得在年底的時候到京趕正旦朝賀。但是,很多人會留到這個時候,朝廷也會特意安排一些外番在正旦的時候給皇帝充場面,李彥慶現再就擔著這個差使。 而隨著先帝的離世,老一輩的人也前前后后地死了不少。安德公主之后沒幾天,阮大將軍一病不起?;实叟闪擞t去看他,回來說要不行了,皇帝又將壓箱底的咒禁師也派了去,仍舊是不見好。 不少人都盯著阮大將軍的位子,一時之間往阮府探病的人絡繹不絕。阮大將軍自知不起,口述了一份遺折,讓兒子代筆,信中推薦了鐘宜的兒子鐘瑋接任此職。此外,又對來探病的鄭熹說:“死后若能如先前的陳相公一般,我也瞑目了?!?/br> 鄭熹會意,握著他的手說:“放心?!?/br> 他把阮大將軍的遺本帶回來給皇帝,皇帝看了鐘瑋的名字,眉頭微皺,不置可否。鐘瑋是鐘家人,先帝的人,他不是很喜歡。 鄭熹只作自己不知道此事,只等阮大將軍咽氣,為阮大將軍也求一個陪葬先帝。 然而禁軍大將軍的人選,鄭熹卻不打算支持鐘瑋。他與鐘瑋也沒什么交情,他更希望能夠推鄭侯的一個舊部。 另一邊,衛王也找上了皇帝,試探地問皇帝:“禁軍干系陛下安危,不可不慎,但又不能不盡早定下來,陛下心中可有人選了?” 皇帝問道:“依你怎么著?” 衛王道:“還是自家人更放心?!?/br> “唔?!被实埸c一點頭。 衛王道:“安王叔家的四郎,您看怎么樣?” 皇帝還是含含糊糊地,沒有拿定主意。衛王見狀也不再催,轉頭說起安德公主又走了,臨走前放心不下兒子?;实劢舆@個話倒是很快:“你記一下,等他滿了孝,告訴我?!庇H表弟,得安排上! 衛王道:“好?!?/br> 兩人又回憶一回年輕時和安德公主相處的事,衛王輕聲道:“她比安仁溫柔,所以不那么顯眼,可也是咱們的骨rou至親??!” 皇帝贊同地說:“你說的對?!?/br> 兩人又說一些舊事,衛王方才告辭。 到阮大將軍的喪事辦完,也沒見皇帝再提補這個位子的事兒。王云鶴突然有了一股不妙的預感! 他的預感是非常對的,此時,皇帝正把祝纓叫過來,問她一個問題:“怎么樣才能讓時悉接任大將軍?” 這就屬于為難人了! 祝纓道:“此事不在政事堂會不會同意,而在……他能調得動禁軍的驕兵悍將嗎?” 就時悉的經歷而言,看不出來他有這方面的本事。祝纓拜訪過施鯤,拿著點兒南方土產跟他分享,順便問了問他對時悉的評價。駙馬學了一個月的挖墳,在有施鯤指揮的情況下,干得不錯。 工程與戰爭在調度上有其相似之處,禁軍,至少現在時悉玩不轉。 皇帝沉默了一下,然后說:“旁人,恐怕也不合適?!?/br> 祝纓道:“事關陛下安危,慎重一些也沒壞處。至于駙馬,您信得過他,又有心栽培他,不妨先將他安排到禁軍里,降大將軍一等,他先干著,您再看看?干得好了,您也有理由提撥他?!?/br> 皇帝仰著臉想了一想,道:“倒也使得?!?/br> 禁軍六個將軍里有一個倒霉蛋是周游的上司,由于受周游事件的牽扯,他被貶了,正好這個位子皇帝就給了自己的女婿。鐵了心的想栽培自己人。 政事堂對這個任命無可不可,衛王在一邊極力支持,祝纓只當自己是根柱子,琢磨著等會兒去找姚臻聊一聊。 第344章 送走 散朝之后,人潮漸漸地散入到各個衙司之內,祝纓移動腳步與姚臻往同一個方向走。起初,不遠不近地走著,將近吏部的時候,發現衛王也在往同一個方向走。她稍放慢了一點腳步,卻見衛王直奔姚臻而去。她再不遲疑,腳尖一擰,換了個方向慢慢地踱回了大理寺。 將一天的事務安排完了,她隨手寫了個公文,讓趙振拿去找吏部的郎中:“這件案要調兩個犯官的履歷,你去吏部抄了來。順便看一看,姚尚書正在做什么?!?/br> 趙振去了一回,又抱回來兩件公文,先把公務交割了,再說自己的見聞:“衛王殿下與姚尚書關起門來聊了許久,我抄完了兩份公文他們才出來。兩人神態很親近,姚尚書一直看著衛王笑,對衛王作揖。兩人互相拜托。穆侍郎后來出來了,大聲說了兩句怪話,姚尚書的臉當時就拉下來了,衛王殿下一笑而過?!?/br> “說什么怪話了?” “姚尚書會拜新廟,可惜廟小了點兒……之類的?!壁w振小聲說。 “衛王走了?” “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