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節
……——— 此后整有一個月,歧陽王都沒有再來鴻臚寺,將駱晟急得團團轉,擔心女兒在東宮遇到了什么事情。好容易找到個散朝的時機,尋了歧陽王問。 歧陽王道:“阿姳一天大似一天,該適應一下在東宮里好好生活。且我總與她往鴻臚寺去,路遇各部衙司的官員,不免與他們寒暄,落到別人眼里,又要有些風言風語。再氣著了阿翁,豈不是不孝?我想,往后每月帶她出來一次,您看呢?” 駱晟也想不出反駁的話來,只好訕訕地說:“也對,也對?!?/br> 此事挑不出毛病來,安仁公主卻又進宮向皇帝說此事,哪知皇帝當時正聽了魯王的話,說歧陽王借著帶駱姳散心的由頭結交朝廷官員,真是熱心國事?;实坌那榇蠛?,又將安仁公主訓了一頓。 安仁公主莫名其妙,只不敢與皇帝起爭執,出了殿門就大罵魯王:“小東西沒有一丁點兒人味!” 回到家里越想越氣,轉臉到了永平公主府,與兒媳婦商議如何也要告魯王一狀:“不是總有御史參我無禮嗎?還有什么占人田園?我看他也沒少干吶!告他!” 永平公主卻說:“阿爹的病時好時壞,不好再氣他的。阿爹一向喜歡他,倘或一生氣,也不知罰的是誰?!?/br> 安仁公主道:“難道就忍了?他們給我等著,等我阿姳做了皇后……” 永平公主忙制止了她:“這話不能隨便說呀?!?/br> 安仁公主氣得頭疼,不好罵侄女,回家把丈夫給罵了一頓。 老駙馬挨了罵,心里也氣難平,找了個同族的官員,寫了個奏本,沒敢說魯王,卻把魯王的大舅子給參了。參的是貪贓枉法,以及收受賄賂、結交綠林等等。 逢到朝會,當著五品及以上官員的面,將事情捅了出來。 時值六月,祝纓等著走過場之后回到鴻臚寺消暑,就聽到有人當朝參了這一本。不用問,沒經過政事堂。如果經過了,政事堂多半是私下處理,不會拿出來刺激局勢,她抬頭看了一眼上面,皇帝的臉被珠串遮住了大半,看不真切。 不等皇帝發話,魯王的大舅子出列,一面喊冤,一面說:“太子妃的兄弟也干這事兒呢!怎么不說他是枉法?” 哄!這下更熱鬧了。 太子飛快地出列請罪、魯王也不太情愿地跪了下來,歧陽王看了一眼祝纓,心道:說得還真準。 歧陽王不但跪下了,還說:“陛下,此事還須細查,兩個都不是貪暴之輩,也許都是坊間傳聞有誤?!?/br> 駱家族人不樂意了,都是假的,那我算什么?我白出頭了?他必要堅持,魯王跋扈,他的大舅子與他倒是投契,梗著脖子指著歧陽王的舅舅說:“要查我,必先查他!” 歧陽王的舅舅自是不肯認的:“你難道干凈了?” 御史出列維持秩序,喝令雙方安靜。御史不出來還好,一出來又讓魯王看到了——這位之前還參過他。魯王提起了拳頭,奔著御史面門而來。御史忙跑著躲開,于是唐王成了池魚?;靵y蔓延到了諸王身上,誰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先太子過世之后,數年來諸王相爭,積怨已久。 朝上一片混亂,以王云鶴之威望,竟喝止不住魯王等人,下面由爭吵而變成了動手動腳。魯王的大舅子推了歧陽王的舅舅一把,這舅舅也火了,橫踹了一腳,不慎被衣擺將自己給絆倒。駱晟是個好人,見狀忙去扶這位親戚。 冷不防那邊魯王一拳打了過來,駱晟跟著著了一下,踉蹌著要穩住身形,奔了好幾步終于身子一歪,又撞到了不遠處的衛王。 一些老大臣倒是沉穩,年老乏力終不能將這些人鎮壓下來。 年輕人已有大半上了頭,陸續加入戰局。內有武將,但此時的武將與開國之初的武勛還是有些差距的,也有幾個能打的,抱手在一邊站著。也有下場的,又被對家武將捉對廝殺。 一些人起初打定主意袖手旁觀,寧愿挨兩下也不下場。不意其中有些人的親戚、同族乃至父子兄弟參戰了,于是乎不得不也出手相幫。 大片大片的朱色、紫色亂飛,祝纓小心地退后,防著冷槍,靠著個柱子,看都是誰跟誰在打??吹今橁捎职ち藘上?,得虧還算年輕,沒倒。祝纓聳聳肩,又往里挪了挪,突然覺出身邊有人,一個回頭,與一個花白胡子打了個照面——冷侯。兩人都是一笑:原來你也躲這里來了。 另一邊,鄭熹見狀不妙,抬眼看一下皇帝,只見這位舅舅面色鐵青,身周凝聚著風暴。他大喝一聲:“都住手!” 依舊是沒人聽。 沒有皇帝的命令,也沒有禁軍敢上殿來。歧陽王護著太子,肩膀上也挨了兩拳,氣得眼冒金星,要找是誰打的他。鄭熹忙過去救護與歧陽王一左一右攙起太子——魯王看起來很想趁機打東宮父子一頓的。太子要是被打了,事情就大了。 凌空又飛來一片笏板,鄭熹眼看它要砸到自己,只得低了頭拿頭頂去擋。 “啪”頭上不疼,帽子也沒掉,鄭熹看過去,卻是祝纓一手接住了那片笏板。 祝纓將自己的牙笏別在腰間,在柱子上借力躍了過去,順手接了飛來的笏板,握緊了左右橫擋,將飛來的帽子、笏板之類打飛。飛起一腳,將一個不知道哪里過來的紅色影子給踢到一邊。 鄭熹與歧陽王才得將太子扶起,架到了皇帝身邊,皇帝周圍的宦官在藍興的指揮下把皇帝團團了起來。 祝纓將笏板往鄭熹手里一塞,腳底抹油,又溜回了柱子邊的風水寶地。鄭熹捏著笏板看過去,之間她順路還撈起了終于倒地的駱晟,將他薅到柱子邊整理儀容。等歧陽王與太子看過去時,祝纓正右手拿著她自己的笏板拍著左手掌心,宛如一個正在賞花的紈绔。父子二人再看自己人,也是想維護自己,卻都被盯上了追著打,壓根湊不過來。 劉松年突然喝了一聲:“護駕!”外面禁軍沖了進來,才算終結了這一場鬧劇。 待一切平靜之后,眾人才想起來后怕,都站在那里,悄悄地將扯破的衣服盡量理得正常一點。 皇帝一字一頓:“朕不用護!朕還沒死!” 王云鶴與施鯤也是臉色鐵青,王云鶴道:“陛下……” 皇帝道:“誰動的手?各降三級!那兩個東西,大理寺呢?拿了!嚴辦!” 王云鶴與施鯤領命,心里直嘆氣,參與斗毆的還有諸王,怎么降級?殿上一半的人參與了毆斗,都降三級,朝廷豈不要空了一半?還得找人再填?頭疼。倒不如降三級但不調走,還辦著原差,戴罪辦差。 只是這一場打下來,許多事情就再也掩不住了。 第319章 很忙 皇帝被宦官們攙扶著走了,太子、歧陽王緊隨其后。 王云鶴與施鯤下令:“御史!把人名都記下來!” 他們掃視全場,柱子后面嗖嗖地長出些紅的紫的人來。祝纓麻利地將手笏塞回了腰間,反手提溜起駱晟的胳膊,瞬間從一個將要滋事的流氓變成了一個熱心的好人。 王云鶴又下令,著各衙司各歸各位,不許胡亂走動串連,等待醫官去驗傷、醫治。他看了一眼諸王,又請諸王到后面一所單獨的殿內,把御醫宣過去治傷,將諸王與大臣隔離開來。 施鯤對著大臣呵斥道:“都丟夠臉了嗎?沒夠就出去顯擺!夠了就把嘴都閉上!” 回頭一看,劉松年已經跟著皇帝走了。施鯤與王云鶴看御史將名字記下,也趕到了后面去,留下一群紅紅紫紫。 很快,紅紅紫紫們都散了出去,各尋各路。 祝纓繼續薅著駱了晟,轉眼看到沈瑛腫著半張臉,一瘸一拐的也湊過來。鴻臚寺就她們仨,她等沈瑛走了過來,問道:“您這是……跟誰捉對廝殺呢?” 沈瑛苦笑道:“要是有倒好了,我倒知道找誰算賬了。池魚之殃、池魚之殃。駙馬這是?” 駱晟道:“我也記不大清了?!彼徽J得挨過兩個大舅子幾下,其他的傷落到他身上的時候他已經懵了,壓根分不清誰是誰了。又不適合公開宣揚是被某兩位大舅子打的,只能一概說自己沒看清。 一片紅紅紫紫于是散在了宮廷寬闊庭中青白色的地面上,仿佛美人被揍了之后留在肌體上的片片淤傷。 祝纓一手一個:“咱們也回去吧?!?/br> 沈瑛道:“子璋看著倒還好?!?/br> 祝纓隨口答道:“可能是因為還有人記得我會還手吧?!?/br> “咝——”旁邊傳來一聲抽氣聲,卻是冼敬走了過來。這位仁兄起初也是想站出來制止毆斗、為老師王云鶴撐場面的,待到諸王也打了起來,他就機靈地躲到了另一根柱子后面照顧老大人們去了,因此也沒有受傷。 冼敬完好地過來探視祝纓,也是因為他想到了一件事——祝纓別挨著了吧? 不同于王云鶴的心寬,冼敬對祝纓有著更清醒的認知,他是有點擔心誰在混戰中傷著了祝纓,怕這小子一路追殺不死不休。又不是沒干過,對吧? 鴻臚寺三人回過頭去,與冼敬互相問好。一看冼敬也是完好的,也是佩服他能全身而退。冼敬問道:“你們都還好么?” 三人一齊點頭,祝纓見他的目光放到自己身上,忙說:“放心,沒事的?!?/br> 冼敬道:“那便快些回去等候醫官吧,我也回太常去了?!?/br> 兩下作別,祝纓繼續一手一個,將駱、沈二人帶到了鴻臚寺。 走過場的朝會因一場群架拖延了許久,太陽已升起老高,三人都出了一身的汗。鴻臚寺里久候三人不至的官吏們都在猜測:今天怎么這么晚?難道有什么大事? 阮丞指了派了兩個吏目:“你們倆,到前面迎一迎,看到大人們回來就趕緊來報。其他人都到東邊廊下著吧,不要散開,一有消息一同迎接?!?/br> 兩個吏目苦哈哈跑到外面等了好一陣,太陽照在花白的地面上晃得人眼暈,看到三人并連在一起走過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眼花。他們手搭涼棚仔細分辨一番,馬上分工,一人跑去回報,一人跑過來幫忙扶人。 祝纓將沈瑛交給了他,自己依舊提著駱晟。 走不十幾步,鴻臚寺的官吏一擁而上,駱晟的吏目趕緊上前:“大人,小人來吧?!?/br> 祝纓松開了手,道:“有話進去再說?!?/br> 回到了鴻臚寺內,駱晟道:“今天的事,誰都不許說出去?!?/br>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除了他們三個人,旁人就只知道駱晟、沈瑛掛了彩,看著祝纓像沒事一般。是不許說他掛彩? 祝纓又加了一句:“可以看、可以聽,心里可以猜,不可以過問,不可以說出來。管好舌頭。悶聲。就這樣,散了吧?!?/br> 官吏們知道她有一句話“悶聲發財”,聽到“悶聲”就都不問了。 她又對駱、沈二人說:“二位有換身的衣服么?有就換上,沒有趕緊派人回家拿,回去的人不要多嘴。今天不定耗到什么時候呢。侍奉二位的人呢?去,打水給二位洗沐,一會兒醫官要來,這么看著不雅相。今天有什么公文,我先過一遍,一并報給大人?!?/br> 駱晟道:“好?!?/br> 駱晟是有衣服的,沈瑛沒有帶讓人回家拿,兩人趕去收拾。 受傷者眾,即便都是緋紫,也有個先后排序,鴻臚寺要稍晚一點點。醫官還沒到,歧陽王就派人送了傷藥過來了。駱晟接了,命人分了一份給沈瑛送過去。 祝纓聞訊而來,見來的是個內侍,她在歧陽王身邊見過,便說:“且慢上藥,等醫官看過了傷,有了檔、給個說法再用。免得包扎好了還要拆開?!?/br> 駱晟道:“那……好吧?!?/br> 祝纓示意給內侍一份紅包:“大熱天兒的,辛苦了,回去好喝茶?!?/br> 內侍笑著接了:“謝大人?!?/br> 祝纓道:“多問一句,歧陽王妃不知道駙馬受傷吧?” 駱晟緊張了起來:“告訴她了嗎?” 內侍道:“哪兒敢呢?并不曾驚動王妃,王妃這會兒應該在學琴?!?/br> 駱晟舒了一口氣,祝纓又多給了內侍一個紅包。內侍兩個指頭往外推、三個指頭往里勾:“這怎么好意思?大人已經賞過了?!?/br> “一碼歸一碼?!?/br> 內侍麻利地接過紅包:“謝大人,謝駙馬。大人和駙馬還有話要帶過去不?” 駱晟道:“多謝贈藥?!?/br> 祝纓閉口不言,內侍道:“奴婢告退了?!?/br> 駱晟又癱回了靠墊上,他被好幾個人打了,身上直發疼。 過不多會兒,醫官也來了,先把駱晟一條胳膊吊了起來,將他的一只腳踝也給纏了。然后進里間看身上的淤傷。次后將沈瑛的下巴給正了正,也去看了他的身體。 祝纓等醫官忙完,問:“這些傷藥可用么?” “哎喲,這是宮內秘法,自是可用的?!贬t官說。駱晟是駙馬嘛,他也不覺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祝纓道:“有勞。老王?!?/br> 王丞笑吟吟地拿出了一個小包:“多謝多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