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節
歧陽王搖頭道:“只怕魚沒了,熊掌也沒能得到?!?/br> 祝纓側過臉來看他,歧陽王定定地看著她,道:“您兩番提點,我父子銘記在心?!?/br> 祝纓道:“都是眼面上的事,不值當您這么說?!?/br> 歧陽王道:“還請教我?!?/br> 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祝纓的臉,耳邊傳來駱姳的笑聲,祝纓看過去,只見駱晟給女兒推秋千,祝纓見過的小姑娘里,沒有一個能有這無憂無慮的笑。 她嘆了口氣,回看歧陽王:“言多有失?!?/br> 歧陽王的目光絲毫不讓,還要再問,祝纓還是平靜地看著他,歧陽王的眼睛睜大了一點。祝纓點點頭,那邊傳來駱姳的聲音:“阿爹,他們在干什么呢?” 卻是父女倆玩累了,駱晟將她從秋千上抱了下來,兩人正往這邊看。歧陽王想說“沒干什么”,一旁祝纓道:“比賽?!?/br> 駱晟好奇了:“這是比什么?” “看誰先眨眼?!?/br> 駱姳好奇地道:“大人也玩兒這個嗎?” “大人也有小時候?!弊@t說。 駱姳又笑了,駱晟與她去逛這舊邸,兩人以前都來過這里做客,不知為何,此時此境故地重游居然特別的喜歡。 祝纓與歧陽王遠遠地跟著,歧陽王道:“她比在家里還高興?!?/br> 祝纓道:“父女倆都是純質之人,生來就有君子之風,不欺暗室。有人沒人都是這般心性,別人看不看得到都是這般做派?!?/br> “哦?!?/br> 也不知道歧陽王聽明白了什么,反正他有小個半月沒再跑鴻臚寺了。到了四月初,他又帶著駱姳來了,也不多說什么,只是安靜地看著父女倆說話。駱姳說她上課學了什么,在東宮的生活,駱晟在一邊含笑聽著。 祝纓與沈瑛依舊是要避開將地方留給他們,歧陽王卻客氣地親自送他們往外走了幾步,又說:“天氣開始熱了,二位保重?!比×松茸铀徒o二人。 沈瑛拿到一把折扇,祝纓得到的是一柄腰扇。祝纓腰間正別著另一把扇子,那是許多年前鄭熹送的,她當時覺得這個東西精巧好用就一直用著。后來有了磨損,就及時更換修補,到現在也有十幾年了,帶著古舊的痕跡。 二人將扇子仔細收好,歧陽王見祝纓不曾更換掉舊扇,挑了挑眉,沒說話。其實沈瑛也是將扇子好好收著的,他也不缺扇子,歧陽王所贈之物又有一點特殊的意味,能收好還是收著,萬一將來有用呢。 四月是承義郡王的婚期,駱晟去了,祝纓與沈瑛都沒過去,他們跟承義郡王家都不熟,皇帝也沒有特別要求百官都去道賀。前太子的一些東宮舊臣,以及承義郡王家的一些親戚,都去了。王、施、劉都派人送了賀禮,人并未親至。 承義郡王的婚禮排場也不小,半個京城都能聽得到鑼鼓喧天。太子一家也去了,太子略坐一會兒就走,歧陽王留到了最后。 他每旬都會帶駱姳到鴻臚寺一次,期間還帶駱姳去了一次永平公主府。到鴻臚寺時,有時與祝纓多說幾句話,有時又只是普通的寒暄。直到五月末,都是如此。 祝纓在鴻臚寺里坐得穩穩的,與胡人的交易已經進行了兩筆了,以糧易牛馬羊以及胡地的特產,回報說效果不錯。蘇佳茗、項樂也參與其中,派去的人捎信回來,很有賺頭。祝纓點名要的馬匹也換回了一些,暫養在郊外。 祝纓籌劃著地郊外找一處“真正的荒地”,開辟來做一個小牧場。京城有些家底的宦官之家,馬是少不了的,她現在有這個便利條件,索性自己弄了。 回憶一下京城周邊的地形,祝纓心里找了幾個預選的地方。正默算著預算,政事堂那里來人:“相公們請祝大人過去議事?!?/br> 祝纓道:“我?” “是?!?/br> 祝纓起身與來人同往政事堂,路上,她問道:“不知是什么事呢?” 那人也認識她,答道:“下官亦不知,不過,好像聽到了‘梧州’兩個字?!?/br> “哦,多謝?!?/br> ………… 政事堂如今有了三個丞相,祝纓進了之后拜了三個人,才得到了一個座兒。劉松年抱著胳膊看著她,就數他面前的公文最少,看起來十分的游手好閑,也十分的清逸出塵。王云鶴與施鯤千等萬盼,盼來這么一個祖宗,除了幫忙值夜,別的事情上幾乎指望不上他。 施鯤忙得有了一點點火氣,對祝纓說:“若是把梧州拆了,你有何人可薦?” “???” 王云鶴道:“御史回來了?!?/br> 祝纓關切地問:“結果如何?蘇、郎等人可有構陷上官?” 施鯤道:“要是構陷倒好了!竟是比告的還要壞!” 如果單單是與四夷不和,并不能說明這個官員有多么的壞,但是如果轄下的編戶百姓也告狀,這官員就不好說了。 劉松年道:“你們把那個給他看一看不就得了?省得費口舌?!?/br> 施鯤道:“御史的奏本,怎么能給他看?” 不給看,但是能復述,施鯤簡明扼要地說了御史調查的情況。什么縱容惡仆欺男霸女啦、什么貪墨啦、什么欺凌羈縻的縣令啦,反正,屬實。 祝纓聽著這里面的這些事,一多半是她安排的。余清泉與郭峻又額外查出兩條他們二人認為“不該”的,一總報了上去。 政事堂這邊討論的結果,就是王云鶴上次說的,拆。外五縣獨立成州,還叫梧州,內三縣拆成一府,叫做吉遠府。吉遠府沒有交給卞行,而是并到了附近的另一個州,叫此人白揀一個大便宜。這位刺史祝纓也熟,當年種麥子的交情。 原梧州的官員,出身羈縻的,到新梧州任原職,其余人員陸續調離北上,再以新員填充。 以張運為吉遠府的知府,別駕另派。 政事堂要問祝纓的是,別駕她有沒有推薦的人選,新梧州的刺史,是輪流擔任好,還是派員過去好。如果派員,她有沒有推薦。 祝纓忙說:“下官年幼無知……” 劉松年發出輕蔑的嘲諷聲,斜眼看了她一下,施鯤笑出了聲:“好了,快說吧?!?/br> 祝纓先說:“吉遠府由張運來管,我是放心的。只是不知道他頂不頂得住上司,畢竟吉遠府與別處小有不同?!?/br> 劉松年道:“看著梧州的樣子,他倒是敢?!?/br> 施鯤一聽他說話就頭疼,開口問祝纓:“新梧州呢?” 祝纓道:“遙領,怎么樣?” 遙領,在京城的權貴,主要是皇子皇孫諸王里找個人,掛個空名頭,人也不過去,也不遙控指揮——太遠了,指揮也指揮不動。主要是靠當地的官員治理。 祝纓思來想去,這個辦法是更好一些的。 王云鶴道:“可惜梧州品級太低,這個遙領么……”有點掉價。 劉松年道:“我看行。羈縻嘛!開個好頭?!?/br> 祝纓問道:“不知原刺史如何安排?” 劉松年看了她一眼,祝纓回看他,兩人別開了眼去,王云鶴笑道:“讓他閉門讀書吧?!?/br> 祝纓又問:“那個惡仆呢?” 施鯤一攤手:“死了?!?/br> 余清泉拿人枷了站籠,給人站死了。死也就死了,當年鐘宜就干過直接打死小吏的事,這個比那個就更不算事了。 施鯤道:“不要總關心雞毛蒜皮,吉遠府還缺員,說說?!?/br> 祝纓想推薦南方人,但是認識的南方人都是吉遠府本地人,不合適。她于是說:“得要合適,吉遠府十年來兩次變動,百姓恐不堪其擾,當以寧靜無為之人為佳?!?/br> 施鯤道:“那便如此吧?!?/br> 祝纓又問:“梧州的錢糧怎么繳呢?” 王云鶴道:“可與吉遠府同路上京?!?/br> 祝纓便不再說話了,施鯤道:“你可以放心了吧?” 祝纓一笑,只覺身上一輕,起身告辭。 ………… 這一天,祝纓過得很充實,算算明天是休沐,想去郊外看看荒地,籌辦小牧場。 人還沒到家,遠遠的就看到門上有異動,到得跟前發現是一群人在卸箱籠。蘇晴天在一邊指揮著:“那個箱子要輕拿輕放?!?/br> 聽到馬蹄聲,蘇晴天提著裙擺跑了下來:“老師!我送阿喆來了!” 第315章 立嗣 蘇晴天一副本族的打扮,連同她帶來的人都穿著本族的衣服,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若是早幾個月這樣,怕是一進京城就要被京兆府給請去喝茶了。如今當初告狀的事已經冷了下去,她們一行如此打扮才能順利地到達祝府。 蘇晴天與府里的人都認識,沒費什么力氣就敲開了門,連同蘇喆都在府里等著祝纓。 蘇喆到京是早就安排好了的,祝纓踏進府里,這姑娘就跑到了她的面前,笑著叫了一聲:“阿翁!” 她正在女孩子躥個兒最兇的年紀,一年不見,她又高了不少,即便到了北方京城,個頭在姑娘里也不算矮了。一身藍衣繡紅花,身上佩著亮閃閃的銀飾,腰間一柄小彎刀,笑容與京城的姑娘截然不同。 祝纓一眼將她從頭看到腳,說:“不錯?!?/br> 蘇喆更高興了:“阿媽讓我來都聽阿翁的安排?!?/br> 祝纓道:“事事都聽別人的,就不是你了。走,里面說話。阿銀,給她們安頓下來。小妹還是住后面,把大姐前面的那個院子開了。晴天在京的時候就與小妹同住。都帶了誰來了?互相認一認?!?/br> 蘇喆躥到祝纓身邊說:“都是熟人,她們都懂府里的規矩?!?/br> 祝纓彈彈她的腦門,道:“我這兒還有你不認識的人呢,以后要用廚房了,得跟李大娘她們說的?!?/br> “哦哦,好的!” 蘇晴天終于得到機會了,說:“項三娘還有些事要處置,她還帶了貨,比我們要晚幾日才到?!?/br> “知道了?!?/br> 祝纓沒有換衣服,先與她們到了書房。蘇晴天與蘇喆在她的書桌前侍立,蘇喆瞄了一眼桌上的一塊黑綢,覺得奇怪,這東西出現在這里有點突兀。 祝纓道:“坐吧。住處比以前大了些,慢慢再看吧。家里怎么樣?” 蘇喆二人坐下,接過了府中女侍遞過來的茶,抿了一口,想要說,又笑了,靜了一靜才說:“很順利。本來阿媽與那幾家也有準備的,看了阿翁的信,照著阿翁的計劃行事。兩個御史當場就生氣了,說那個刺史胡鬧。有人為刺史說話來著,咱們就有安排人出來說,他們跟著刺史欺負人,拿了許多好處,御史將他們也給抓了。阿翁,刺史……會怎么樣?” “調走?!弊@t沒有瞞她。 “便宜他了!那——新的……” 祝纓笑道:“就說你不是個只會乖乖聽話的人,新刺史最好不赴任?!?/br> “呃?” 祝纓道:“你是真得到京城再來住一陣,好好地看看朝廷里是怎么做事的,不然遠隔關山,閉門造車還真是不行的。慢慢學,慢慢看。我這兩天給你把事情安排好,以后你就住在我這里,與林風一起,先到會館看一看,再去番學呆一陣子。對了,晴天啊,你暫時也不要走?!?/br> 蘇晴天忙說:“是。要我做什么?” 祝纓不答反問:“小妹沒讓你捎什么信來么?” 蘇晴天道:“有的!”將蘇鳴鸞的信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