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節
“好?!?/br> 兩人匆匆吃完了飯,跑到王云鶴家里去求見。 王云鶴這幾日心情不錯,太子終于立了,皇帝雖然還別扭著,看得出來對“太子”的忌憚與不滿。但是那又如何?你還能再廢一個不成? 王云鶴難得地翻了兩頁閑書,門上就報說駱晟與祝纓來了。王云鶴道:“必是三郎弄鬼!請進來吧?!?/br> 他將閑書一扔,返身往書架上抽出一個手抄本來,封皮上寫的是《使胡手札》。隨手翻了兩頁又放了回去。 祝、駱二人到后王云鶴道:“坐?!?/br> 三人坐下,駱晟有點拘謹,大部人見到王云鶴都很小心。他又看了一眼祝纓,卻見祝纓仍然沒有什么改變。 王云鶴道:“有事?” 駱晟道:“是、是,鴻臚的一點事。子、子璋,你來說?!?/br> 祝纓又將今天的事原原本本給王云鶴復述了一遍。她在公主府里沒有說得特別詳細,駱晟現在聽她說得這么細,許多細節好像也沒必要講,怕王云鶴聽煩了。 不想王云鶴聽得很仔細,聽完了還說:“這個人此前果未聽說。他說的事,明天你們報與陛下,政事堂會騰出人手來議一議他們的事的。四夷館那里,要看好他?!?/br> 祝纓搖搖頭:“已經囑咐過了。說了恐怕也是白說,那人不蠢,不動聲色之間就能套出許多話來。如今叮囑,不過是心到神知罷了。相公明鑒,無論貿易還是邊境兵事都不是鴻臚寺的職司,朝廷派人與他接洽時萬不敢隨意派人,務必要是精明強干之人才好?!?/br> 王云鶴點了點頭道:“看來此人不簡單?!?/br> “是?!?/br> 王云鶴對祝纓道:“你去鴻臚,竟也合適?!?/br> 祝纓笑道:“陛下問的時候我就說,我不挑活兒,給活兒就干?!?/br> 王云鶴又對駱晟道:“你待人赤誠,見胡使的時候不要太心軟?!?/br> 駱晟道:“是?!?/br> 王云鶴又看了一眼祝纓,道:“這個胡使固然需要重視,也不可忽視了旁人?!?/br> 駱晟已經老實地回應了:“是?!?/br> 王云鶴心道:看來,我得見一見這個胡使了。又有駱晟在,于是不與祝纓多聊,端茶示意,駱晟與祝纓識趣地告辭。 …… 次日一早,王云鶴與駱晟在早朝時提到了胡使。 皇帝才為立太子的事熬過一回,不想馬上在大朝上再接見一個胡使,說:“政事堂先管一管他說的事吧?!?/br> 王云鶴躬身領命,散了朝就把祝纓、駱晟叫到了政事堂。王云鶴將事情交代給了施鯤:“我去看一看那個人?!?/br> 施鯤卻緊盯著祝纓道:“你看得準?” 祝纓道:“不是他拿主意,也得有一個精明能干的人在支招?!?/br> 施鯤點了點頭:“差不多?!?/br> 王云鶴很難得地親自去了四夷館,祝纓眉頭微皺,心道:看來北地的情況比想象中的還要糟糕一點,否則他不會親自去四夷館。 這涉及到了談條件,像昆達赤,與他談條件就是鴻臚寺先跟他聊著?,F在王云鶴出動了,祝纓不以為兩個丞相都是因為自己一句話就愿意過來的。 駱晟已經問出口了,他很驚訝:“這怎么還要相公親自去?這也太……” 王云鶴道:“你們不知道,政事堂扣下了一些戰報?!?/br> 哦!祝纓恍然,就說!怎么北地旱一次就要從南方轉運許多糧草!就算之前有虧空,也不至于這么大張旗鼓。你們可真能瞞!怪不得有這許多調動!之前的一切安排都補足了充分的理由,鴻臚寺以前的熊樣確實不大應付得來。 腦子轉得飛快,人也到了地方。 累利阿吐不像昆達赤那樣的坐不住,不但自己坐得住,他還約束隨從,也不挑釁西番爭次序。四夷館一片安靜祥和。 張校尉和肖校尉肚子更挺了。典客丞哆哆嗦嗦地拜見王云鶴,緊張興奮得都結巴了,還要夸一句:“真是個懂行的人。與他一比,西番來的簡直像是猴子了?!?/br> 王云鶴慈祥地說:“是嗎?那倒要見一見他了?!?/br> 累利阿吐那邊聽到這邊的動靜,走出住所往外。他換了一身淺紫色的衣服,仍是胡服,繡黃色的花紋,氣質果然是京城名士一流。只不過京城名士們著胡服的時候身上佩飾都沒有他這么地道。王云鶴看他一眼,就覺得祝纓說準了七、八分。 兩下見面,祝纓為他們做了個介紹?王云鶴面前,駱晟干脆裝啞巴了,隨王云鶴施為。即使不裝,駱晟也很難說出什么話來。祝纓竟沒有夸張,這個胡使國相真是見之便如沐春風! 緊接著,更讓他說不出話來的一幕發生了。王云鶴上前兩步,握住了累利阿吐的手說:“國相風儀,令我傾倒!” 親娘哎!駱晟抖了一下,去看祝纓。祝纓臉上還帶著點笑,但也微僵了一下。 王云鶴哎!他什么人沒見過???就這樣?累利阿吐雖然不錯,你可是天天看老劉的人??!鄭熹是賣相差還是能力差?每年晉升的官員總有幾個儀態出眾的美人,也沒見這么夸張的! 他看冼敬的眼神都沒有這么慈愛! 青天白日的,這個老鬼可真是…… 難怪他能當丞相! 一定在打什么主意!胡使此來肯定還有別的事! 那一邊王云鶴已經與累利阿吐聊上了,累利阿吐還拿出了自己的詩作請王云鶴品評。王云鶴贊不絕口,還說祝纓:“你,就這個上頭不上心!韻書背完之后你還干什么了?” 祝纓痛快認了,道:“我俗?!?/br> 累利阿吐馬上夸祝纓年輕有為,舉重若輕:“絕非只知附庸風雅者可比?!?/br> 他陪著王云鶴聊了一陣,然后提到了自己的難處:“敝國雖有共主,然而……” 胡人名為一國,實則還不如分封,大汗對各部的控制并沒有那么的強。因此,每年叩邊的人,未必就是大汗授意的。大汗的部族強大的時候,各部更聽話一點。勢力衰弱,有人就要爭位了?,F在的大汗不弱,架不住各部得吃飯。 北地旱了,胡人各部日子只有更不好過。胡人也有一部分是半定居耕種為生,天氣不好,就要轉為劫掠。所以累利阿吐希望能夠換取一些糧食,以解燃眉之急,維持邊境穩定。 “對你我都有利?!?/br> 王云鶴嘆息道:“百姓都苦啊。唔,你們要多少呢?” 累利阿吐道:“當然是多多益善啦?!?/br> 王云鶴道:“我讓他們議去,貴使有事,可隨時讓人說與三郎。三郎,你要居中聯絡?!?/br> 祝纓低眉順眼地:“是?!?/br> 累利阿吐大喜:“多謝相公?!?/br> 王云鶴笑瞇瞇地說:“我還有事,讓他們陪你?!?/br> 第302章 有心 王云鶴身為丞相,事務纏身,沒有多少時間在四夷館停留。駱晟聽到他親口說要走的時候,心里還是有點空落落的。他就像是一個特別喜歡老師的差生,既不想與老師分開,又不想老師檢查他的作業。 駱晟敬佩王云鶴,哪怕這位丞相曾經下過安仁公主的面子。之前駱晟做這個鴻臚寺,照本宣科,自覺日子可以順勢過下去,議政的時候尚能保持從容。最近事務不知怎么的就增加了,還引來了王云鶴親自過問。他有點小慌。 累利阿吐不能理解駱晟這種情感,他帶著些不舍地起身送王云鶴出門。王云鶴道:“幾乎忘了,貴使墨寶可否惠賜?” 這話說得太客氣了,累利阿吐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親自去取了來,雙手捧給王云鶴:“能得相公指點,晚生求之不得?!?/br> 王云鶴接了卷軸,道:“留步?!彼哪抗鈷哌^駱晟和祝纓,看著這一高一矮、一傻一精,祝纓戳戳駱晟,對累利阿吐拱一拱手:“國相留步?!蓖现橁梢煌ニ屯踉弃Q。 王云鶴拿著卷軸又不急著離開,在四夷館里略繞一繞路。不出意外地,他看到了一些旁的使者。時至今日,四夷館里已經住了十幾個使者。 祝纓一一給王云鶴介紹,遇到小邦,王云鶴就只說幾句溫和安撫的話。如西番這樣的大邦,他也朝去坐了一坐。昆達赤第一眼及看到了他手上的卷軸,祝纓道:“相公,給我拿著吧,一會兒給您送回去,我不會把累利阿吐國相的字畫弄壞的?!?/br> 通譯低聲翻譯了。昆達赤與祝纓也算有點熟了,問道:“丞相喜歡字畫嗎?” 祝纓道:“莫要多心,相公最是清廉。這是累利阿吐自己寫畫,請相公指點的。相公一向喜歡好學的人?!?/br> 昆達赤雖然對祝纓有一絲絲的鬼神敬畏,但是看到祝纓帶著王云鶴去見累利阿吐他還是很生氣的!他在朝上見過王云鶴,認得出來。他,一個王子,親自到了四夷館,這些日子有什么朝廷上的大臣來見他嗎?沒有的! 對,少卿也不算小官了,但是丞相還是差得太多了。 丞相居然就去見累利阿吐了?他是王子,并不比國相身份低賤。 這事兒必須得爭一爭。 王云鶴笑容可掬地說:“那也不是不喜歡別的人,若有人有心向學,我也不能視若無睹呀。王子住得可還習慣?” 昆達赤嘴角抽了抽,勉強壓住了那點怒氣,道:“住都住了。國書已經遞出去了,接下來呢?咱們榷場的事怎么辦呢?” 王云鶴道:“這些都是細務,王子是親自議事,還是有能臣代勞?” 一般情況下,雙方辦理具體事務協調的人身份應該對等。 昆達赤自己也不太精通,指著一個老者說:“我的師傅也是我國大臣,他說,我要看著?!?/br> 王云鶴也與對累利阿吐一樣的態度,說自己會回去讓人過來與西番人接觸。 昆達赤道:“那可快些呀,你們的新年就要到了?!?/br> 王云鶴道:“當然?!?/br> 駱晟對昆達赤這個態度小有些不滿,認為他不如累利阿吐。 王云鶴此時已不能不回去了,駱晟、祝纓二人又護送他回皇城,然后二人又回到了鴻臚寺。 ……—— 祝纓現在回四夷館屁用沒有,她是管著接待以及一些情報搜集的,與各邦的討價還價她沒這個權利。但是這個談判,她還是想跟著探聽一點消息的,她可不想只當一個傳聲筒。 二人回到鴻臚寺,沈瑛又不在,駱晟問阮丞:“難道誰家又有訃聞了嗎?” 阮丞噎了一下,道:“大人說笑了,鴻臚寺有這樣的差使,豈有不稟告您的道理?少卿說悶,出去走走?!?/br> “哦?!瘪橁墒莻€讓下屬省心的上司,答應一聲之后就沒別的話了,示意祝纓到自己屋里說話。 兩人坐下,駱晟道:“萬沒想到王相公會親自到四夷館去,萬一他要再想過去,子璋,四夷館你最熟,這事就交給你啦!” 祝纓認真聽了他的安排,也鄭重答應了,接著說:“您呢?” 駱晟很自覺地問:“哦?有什么事要我做嗎?”他現在更關心岳父家,但這個不太方便對祝纓說。 祝纓道:“除開已經抵達的使者,又有消息,還有十七個使團也在路上了,預計十二月底之前能到。此外還有兩個使團,要明年年初才到。這些看著雖然雜亂,但都不是大事。咱們依著舊例都能辦的?!?/br> “還有不依舊例的?” “榷場呀。雖然總有番國要提榷場的事,但是今年看西番與胡人都提到了,來的使者份量也增加了,這不是件小事。即便是戶部、太仆之類要與他們交涉,鴻臚寺也不能袖手旁觀,為他們當廚子、老媽子吧?” 駱晟有點遲疑:“以前沒做過,沒有舊例,只怕不太方便?!?/br> 祝纓道:“現在開始做,以后就有了?!?/br> 駱晟還有點躊躇,祝纓又加了一把火:“這本是我的一點私心,不能白白吃了公主的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