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節
顧同插言道:“您二位再自謙,我們就要無地自容了,給下官留一點情面吧?!?/br> 祝纓道:“好,說回正事。盧公看中的是什么樣的人?咱們這兒定下來就行文給吏部,過幾天人就到我那兒上任,你看如何?” 盧刺史道:“好!” 盧刺史手里握著幾個人準備安排的人,想著祝纓說的話,就從中選了兩個,都是北方人,都是盧刺史在任上發現的還可以的官員,目前兩人都在刺史府里任職但又沒有混成心腹。特別出彩的地方也沒有,勝在本份肯干,也不隨便抖機靈、干些挑唆之類的事情。 盧刺史派人回去捎話,讓二人押送一只箱子過來。他說:“我將人叫過來你過目,看中哪個就是哪個?!?/br> “好?!?/br> 飯到這時就吃得差不多了,祝纓還要感謝盧刺史,盧刺史卻知道是自己欠的人情更多一些,也是盡力地展現自己的友善。兩人交換了名帖,又約了要經常通信。兩地離得并不遠,兩州聯動能解決不少事情。 盧刺史想看鄭侯的信,祝纓想跟顧同再私下說話,盧刺史打個哈欠,祝纓順手推舟說:“已經打擾很久了,盧公一路舟車勞頓才到驛站,不打擾您午休了?!?/br> 盧刺史道:“老了。顧同,代我送送你老師?!?/br> ……—— 顧同巴不得這一聲,裝模作樣給祝纓送了回去。 一到祝纓的住處,顧同先跪下來結結實實磕了兩個頭。祝纓道:“這是干什么?” “看到老師就激動了?!?/br> “起來,坐下來好好說話。哎,阿銀呢?給我們弄點兒實在的吃喝來?!?/br> 顧同笑道:“我就知道在您這兒舒服?!?/br> 盧刺史的飯菜很不錯,但是這種席就不是為了吃飯。顧同技藝不夠,沒能在間隙里搶著吃飽。祝纓倒是有這手藝,無奈那是當陪客時用的,一旦自己是主客,談事情是最重要的。她能得到的最大優待就是能不飲酒。飯沒吃上幾口,菜也只嘗了些新鮮!。 可惜了一桌好菜。 祝銀很快端了一只大托盤:“拿來了,我說有幾個正在長個兒的半大小子,怕他們餓著?!?/br> 顧同好奇地問:“這位是?” 祝纓道:“一會兒告訴你,先吃?!?/br> 兩人風卷殘云,吃飽了之后才開始講。顧同先說他的經歷:“要是依著我自己,上手就干了??晌乙娺^您是怎么干的,我忍住了!到了之后,我先悶聲不吭,就看他們都是什么成色……” 祝纓含笑聽著,說:“能夠知道實情,事情就成了一多半了。唯有知情,才能找到對的路?!?/br> “是!”顧同又說了一些自己在縣里的情況,又向祝纓請教。 祝纓道:“你現在是縣丞,縣令不會空缺太久的。得想好這個!上官也有許多種,萬一來個不喜歡有人搶風頭的,你就要應付他了?!?/br> “是?!?/br> 這些說完,顧同又提供了一下盧刺史點的兩個人的風評:“還行,就是也不特別出色,叫干的事也會干。年紀都不大。都是刺史府的屬官。一個是司倉、一個是司兵。嗯……比咱們的那兩位……略好?” 祝纓有了點數,又叫隨行的人來與顧同見個面。這里面也有顧同認識的,也有他不認識的。認識的如祝煉、蘇喆都同他相見,顧同也準備了些小禮物給他們:“盧大人叫我,來得太倉促了沒帶什么東西,這些隨便拿著玩吧?!?/br> 也不認識的,如祝銀等人,她們從山上下來的時候,顧同已經做官去了。顧同看到他們更高興,說:“老師終于有配得上身份的隨從了。以前隨從也太少了!” 祝銀道:“咱們有二十個人!府里還有?!?/br> 顧同更高興了:“那就更好了!老師的安危就交給你們了,你們一定要用心呀!” 祝銀道:“當然!” 祝纓又取出一份禮物給顧同:“這是京中的新樣,也別虧待了自己?!鳖櫷泊蟠蠓椒降厥樟?,又問張仙姑等人的情況,問完了一拍腦門兒:“您還沒回去呢,又哪里知道了?哎!我高興得都糊涂了!” 祝纓道:“是啊,我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樣了?!?/br> ……—— 被顧同一提,祝纓有一點點想家了。又過三天,這三天里祝纓和盧刺史幾次見面,也說路上見聞,也說一些共同認識的人。盧刺史不但知道金良、唐善,還知道溫岳,他與溫岳的父親還是舊識,直說溫岳的父親死得可惜。 期間,兩人也就鐘宜之死討論了一回,祝纓的意見是:“新補的丞相必是陛下信任的人?!北R刺史也持相同的意見。 兩人在驛站里消磨了三天,等到了盧刺史那兒叫來了兩個候選人,二人帶著一口尺長的小木箱子,天真地到了驛站,以為自己在執行一項了不得的秘密任務。 到了驛站,盧刺史恰巧在“會客”,客人很年輕,正在與盧刺史說一些規劃之類的事情,又是稅,又是賦的。盧刺史順口給客人介紹了一下:“這是戚明,這是伍成?!逼菝魇撬緫?、伍成是司兵。 然后又告訴二人,這是梧州刺史。梧州,一個漸漸浸出油水的地方!刺史居然這樣年輕!兩人有點小吃驚。因為他們的年紀也與祝纓相仿,且自認已經是比較成功的人了。 祝纓很和氣地與他們閑聊,狀似無意。此時二人仍然帶著天真的驚訝,隔挺遠一個地方的刺史,打死兩人也想不到祝纓想給他們其中一人當個上司。盧刺史在一旁看得直樂。 不多會兒祝纓就選定了一個人,然后她就住口了,戚明恰如杭勤在國子監時一樣,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個餡餅套住了。 盧、祝二人交換了一個眼色,盧刺史道:“你們辛苦了,去休息吧?!?/br> 二人告退,盧刺史問祝纓:“哪一個?” “戚明?!?/br> “好,那就他了!為什么選他?” 祝纓道:“他更知道民生?!?/br> “這倒是,那就定了?” “定了?!?/br> 兩人一番協商,祝纓這兒給夏郎中那里去個消息,先定戚明做縣令。盧刺史也向吏部行文,再要個人補戚明的缺。文書發出,盧刺史回房用隨身攜帶的鑰匙打開小箱子,里面空空如也。盧刺史一笑,任由箱子敞開,他也不鎖。 此事敲定,祝纓馬上就啟程了——比預計的時間已經晚了一點。 她沒有帶戚明上路,戚明得等拿到了吏部的任命做好交割才能赴任。 離家越近,船上的小鬼們越興奮,金羽已經計劃好了回家也要跟哥哥吹一回牛了!他不但見到了皇帝,還在宮里吃過飯了呢!蘇喆則是想著自己有許多話想同母親講,對了,還有書! 她在想著,自己是不是要到番學里去。去番學能結識新同學,可是這樣一來府里就只有郎睿了。不住校顯得特別,住?!?/br> 蘇喆有一點小小的為難。 景物越來越熟悉,船上的人開始整理自己的包裹,清點自己給親友伙伴帶的小禮物等。祝纓也下令清點自己的東西,鄭府等處的贈送有許多,此外還有自己采購的。 她們還須再轉一次驛站,從水路轉到陸路。此時刺史府是章別駕在主持,貼心地派人在驛站里守候,帶頭的是蘇飛虎,后面跟著王司功。蘇飛虎一見面就叫:“義父?!碧K喆過來跟他叫“舅舅”。 祝纓也還如以往,留下丁貴、小黃帶人裝車慢行,自己則帶著人先行趕回梧州城。 一路上,春耕已進入了尾聲,手快的已經種完了。祝纓看田間的情況,知道章別駕等人主持得不錯。對前來迎接的王司功道:“一派欣欣向榮??!” 王司功道:“是?!?/br> 他留意跟隨祝纓的人,只見里面果然沒有小吳,心道:到底是早早跟了大人的人,竟得了一個不錯的地方。 雖然是個縣丞,可是離京城近??! 蘇飛虎又是另一種樣子,他的官話順溜了不少。祝纓問他:“住著還習慣嗎?” 蘇飛虎道:“我隔幾天就出去打一回獵,還行?!?/br> “沒踩著莊稼吧?” “那不能,那是要吃的?!?/br> 祝纓笑道:“不錯,就是這個樣子?!?/br> 兩天功夫,祝纓就回到了刺史府。一路上,人又稠了一些,王司功低聲道:“又多了一些男女來做工?!?/br> 祝纓回頭對趙振等人說:“你們的事又來了!” 花姐等人接著消息,都在前衙迎接她。章別駕說著:“可算盼著您回來了?!边@個“盼”字有點客氣的意思,花姐就是真的“盼”了。 盼著祝纓平安歸來。 她也是梧州官員,知道梧州的人事調動,小吳調走了是意料之中,死了一個鐘宜,普通百姓沒什么感覺,官員們不免惴惴。她又怕祝纓在京的時候趕上這個事。 現在好了,人回來了! 她忍住了沖動,等到祝纓安排了一下刺史府的事情,宣布晚上請大家吃飯,才跟著祝纓回到了后衙。 第277章 攤牌 刺史府后衙里的人像是一群被灑了一把小米的麻雀,早早就動靜了起來。 祝纓不但自己回來了,蘇喆、郎睿也都是住在家里的,祝煉、項漁兩個不在后院也要搬回來。麻雀們各圍各的小米,張仙姑、祝大等人圍著祝纓,蘇喆、郎睿有自己的隨從又有蘇晴天等人,項漁、胡師姐有項安,祝煉也有侯五同他說話。 蘇喆等人又要拜見張仙姑和祝大,祝大問了一句:“小吳呢?” 祝纓道:“他被選做縣丞,到別的地方去了?!?/br> 祝大有點懷念:“哎,他走了啊……” 項安小聲問項漁:“見著你爹了沒有?” 整個后衙都嘰嘰喳喳了起來。 張仙姑最擔心的無過于祝纓的安全,“露餡”是她幾十年來最擔心的事情。祝纓安全歸來,這幾個月的擔心就暫時落地了,她說:“可算回來了!前頭的人見完了?快,洗把臉,吃飯吧?!?/br> 她眼角出現了兩道深深的皺紋。歲月如刀并不確切,刀鋒的砍斫只能留下越來越細密的裂紋,歲月的痕跡更深,它又像是抹墻的膩刀,將深深的皺紋之外統統抹平,又像添了一點劣質的油,讓深痕之外泛出一點光滑,像被人握在手里盤包了漿的文玩。 她臉上的欣喜卻是鮮活的,祝纓道:“哎!” 祝大道:“你叫她洗臉,還拉著她說話哩!” 廚下燒火的趙寡婦也提來了熱水,杜大姐張羅著兌水。鈴鐺見狀,去廚下取了點熱水,預備花姐回房后用。 祝纓看向祝大,他穿著寬大的道袍,頭發在頂心挽起了一個髻,一根長長的銀簪從發髻間穿過,陽光下反射著光。 祝纓道:“丁貴他們還在后面,我從京城帶回來些東西,這兩天就到?!?/br> 張仙姑道:“你就甭管那些了,現在又沒到,以前不也都是這樣安排的嗎?我們又不急著要東西。你快去洗臉。都忙去吧,飯呢?” 趙寡婦提著鐵壺出來了:“就快得了,都在廚房里,怕涼了,放在蒸籠里。飯擺在哪兒?” 祝纓道:“各吃各的吧?!钡刃菹⒑昧嗽倬鄄?。 趙寡婦提著鐵壺快步走回廚房對巧兒等人傳話。 祝纓的目光又掃過各色人等,人人都帶笑。她又問了留在府里的別業隨從:“在山下過得還好嗎?” 她們都笑道:“好極了?!?/br> 祝纓道:“那便好,你們胡師傅回來了,有事找她去?!?/br> 女護衛們也笑嘻嘻地向胡師姐問好。 各歸各位,麻雀們各聚一團,張仙姑和花姐就跟到了祝纓的臥房。張仙姑將床上疊好的一套衣服又重新檢查了一遍,將其中的內衫、中衣抱了起來,放到屏風后的凳子上。人就站在屏風外面說:“你可算回來了,你這一走啊,我的心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