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節
“你不是愁別業人不夠么?這不就來了?” 一行人入城,祝纓又細數索寧洞主的罪過,譬如襲擊商旅、殺害人命之類,判他斬刑。 人都死了,判刑也只是走個過場,將人頭一砍,竹竿挑著示眾。 又設宴,慶祝勝利。 祝纓不喝酒,項樂也不敢飲酒,他既要安排人住宿,又要調度各種物資,百忙之中還要抽空問一下祝纓:“大人,師姐說還帶回來一個小娘子,要怎么安排?” “她當然是別業里的人啦,給她登記。她在外頭住也不安全,就先在府里給她一間屋子。下山的時候我帶走,家里女人多?!?/br> “是?!?/br> 登記時又有了一個問題,世代奴隸是沒有姓氏的,都是某某家的某某。 “那就跟我姓,”祝纓說,“凡別業里的人,都可以姓祝。凡新下各寨,有找不著姓的,也都姓祝。各寨要漸次登記戶籍、土地,不許有索寧字樣?!?/br> 項樂深深地低下了頭:“是?!?/br> 然后,祝纓就不急著下山了,她親自動手,重新理順了別業。順手又將各寨的事務安排了一下,各寨之前已經播種了,現在大局已定,只要正常的田間管理,到秋天就能收獲了。她又要準備一下山中宿麥的種植。漸漸著,她找著了一點當年在福祿縣時的感覺,當時她需要與許多富商議,現在她自己就能做得了主。一樣一樣地規劃鋪開,層次分明。 又遷各寨無地或者少地之人到別業附近墾荒,別業的人口也充實了起來。 蘇鳴鸞、項樂都跟在她的身邊,看她分派種種事務,辦得井井有條,都覺得獲益匪淺。別業居民第一次與祝纓打這樣的交道,處處銜接流暢,自己出力不便,做事卻有效得多。 項樂心道:我辦時也能支應得下去,但與大人一比可就差得遠了。 見蘇鳴鸞在祝纓面前晃蕩,“義父的另一個孩子”郎錕铻也坐不住了,也湊了上來。 連軸轉了數日,第五天,喜金、路果跑了過來。 ………… 蘇鳴鸞一直跟著祝纓想打個下手學一點,她以前在福祿縣的時候雖然也是號稱學生,更多是學些“文化”,眼下觀摩祝纓處理事務,另有一番領悟。 蘇飛虎對這個興趣不大,主要是跟不上別人,他就帶著兒子在外面cao練。恰遇到舅舅路果來了,便將舅舅領了來,喜金也蹭著一塊到了別業大宅前廳那“簽押房”的外面。 蘇飛虎道:“我去稟告義父一聲,舅舅你們在外面等一下?!?/br> 路果道:“你去,你去?!?/br> 蘇飛虎進去,不多時,出來道:“義父就來?!?/br> 祝纓將手上的事務隨手一批,與蘇鳴鸞、郎錕铻一同出來了,她還是那么的和氣:“你們二位來得正好,集市還有兩天才會結束?!?/br> 兩人想起進城前看到了索寧洞主的頭,都不敢將這種和氣看做理所當然了。路果訕訕地:“小妹也不告訴我一樣,我也能幫忙的?!?/br> 喜金附和:“寶刀也是?!庇终f恭喜祝纓,帶了牛羊和禮物來為祝纓慶祝。 祝纓道:“我臨回去之前,大家好好吃一頓?” “好好,呃……” 祝纓道:“別在外面站著啦,錕铻,請你岳父也一道過來,咱們去那邊說話?!?/br> 山雀岳父現在也正經得緊,飛快地趕了過來,一本正經地與各人問好:“你們倆可沒趕上喲!我與寶刀還有蘇縣令,跟著大人賺了一筆?!?/br> 祝纓看另兩人訕訕的樣子,說:“咱們的日子還長著呢,以后有的是機會?!?/br> 喜金道:“對!有的是機會?!?/br> 祝纓又對山雀岳父說:“你們的人補得可還趁手?” 山雀岳父笑道:“很不錯?!彼屠慑K铻事前談的條件,他們的人死一個要賠一個,傷的也要按數目來賠。別業這邊受損不大,祝纓以索寧洞主帶出來的親隨折抵。索寧洞主的親隨都是精壯,比起到寨子里挑揀,這些是已經被索寧洞主篩選過的,翁婿二人都很滿意。 祝纓道:“這樣爭斗能得到的精壯太費力,還有個更容易一點的法子,愿意不愿意?” 山雀岳父道:“請大人教我?!?/br> 祝纓道:“把奴隸的枷卸了,給田、耕種?!?/br> 一語即出,驚了四個人,只有蘇鳴鸞還坐得穩。祝纓道:“想要人口,就兩件事:留得住,養得活。怎么留?怎么養?我們有句話,無恒產者無恒心。在一個地方沒個根兒,扭頭就走了,得給人家一點念想……” 她慢慢地告訴山雀岳父:“不是讓你把奴隸放跑,是讓他們改個身份,能留得下來?!?/br> 見過山下的情況之后,這一點倒也不難理解。雖然總說山下“柔弱”,人家確實能過得更好一點。而眼前這個山下人也不柔弱,心腸是真的狠。 祝纓又說:“你們好了,別處自然有人到你這里。咱們互訂了七年之約,梧州之外可沒這個說法。他們找你們要人,我看一看人在你們這兒比在別處過得好,也是不忍心勒令退還的。你們看我這兒?!?/br> 幾人互相看了一眼,郎錕铻首先說:“我倒愿意,不過得先選可靠的人?!?/br> 祝纓點頭道:“那是你的事,你自己斟酌?!?/br> 其他三人也都答應了,祝纓道:“那咱們就把公約給訂了吧?!?/br> 這次訂公約比上次容易多了,rou刑、人祭等都被廢了,之前談妥的條款也確定了下來。因為瓜分了索寧家,地盤上也有些出入,祝纓又與五家重新劃了地盤,從此山中實有六股勢力,雖然朝廷的記錄上,祝纓的地盤并不存在。 還約定彼此之間不再互相攻伐,如果有了矛盾也要好好說話。蘇鳴鸞先說:“請義父主持公道?!睌等祟^她不占優,但是如果祝纓說話算數,對她有利。 祝纓道:“大家要是信得過,可以到我這別業里來,我給大家剖析剖析。想我這幾年,也沒做什么不講道理的事吧?” 幾個男人互相瞅瞅,都點了頭。 祝纓道:“既然如此,就擬定公約,簽字畫押吧?!?/br> 郎錕铻已經會寫不少字了,他簽自己名字,蘇鳴鸞也簽了個瀟灑的字,其他三人只會寫自己的名字。 當下六人立了公約,祝纓笑道:“此后梧州境內,但有盜匪,六家共擊之!” ………… 公約訂立之后,祝纓必須趕往山下了,五家也各自回家。祝纓依舊留項樂留在山上,自己將鈴鐺給帶下了山。 踏上歸途,商人們的心情與來時截然不同,他們說說笑笑,一路暢想未來的安全商路。祝纓心情也不錯,她喜歡聰明的小孩兒,這樣的小孩兒她能教得動。 鈴鐺學話很快,已經學會了一些簡單的詞匯,比如吃飯、睡覺、桌椅板凳之類。祝纓路上也不閑著,又教她一點算術。 她們從阿蘇縣穿出,梅校尉已經在那里等得很不耐煩了。他不太敢進山,怕大隊人馬進去引起誤會。祝纓在山里的時候,只向他捎出兩次報平安的信,上一次距今已有五天了。 看到祝纓,梅校尉也忍不住要念一聲佛:“可算回來了!” 祝纓道:“都說了沒什么事?!?/br> “沒事你比往常多留了這些日子?” 祝纓道:“已經處置得差不多了。一些掃尾的活兒,他們都干得了?!?/br> “那就好。哎,有什么好物沒有?” 索寧家其實有銀礦,祝纓取出了喜金給她道賀的一份朱砂送給了梅校尉:“喏!” ………… 梅校尉先回營,將兵馬放下,再到梧州城。他在外面呆了這么久,得回家好好歇一歇。 祝纓則帶著胡師姐等人回到刺史府。 刺史府里也是翹首以盼,章別駕道:“大人這回來得可慢?!?/br> “不是有你么?” 章別駕矜持地笑了。 這一次離得較久,要匯報的公務較多,祝纓便先回后衙與家人見上一面,再聽取匯報。 張仙姑早等得心里發慌,一見她回來就說:“你還知道回來?!誒?這誰?” 火發到一半,她看到了鈴鐺。 祝纓道:“哦,鈴鐺。她才學的官話,不大會,杜大姐,你先帶她安置一下,就先與你同住吧?!?/br> 蘇喆從一邊看著,見這鈴鐺的穿著就是個奇霞族人的樣子,她好奇地問:“你是索寧家的嗎?” 她的口氣很平靜,塔郎家的都在旁邊了,還在乎多一個索寧家? 鈴鐺見她說的也是奇霞話,心里有點警惕,在她的經驗里,這樣的人都是“主人”一流,與“大人”不同,主人通常容易給她造成傷害。她與母親的分離就是因為寨主的外甥女,那個小女孩說了一句“說話好聽,想一直聽”,她就被寨主像送一條狗一樣的送走了,遠離了阿媽。到了另一個寨子,那個小女孩沒幾天又厭倦了,嫌她說話聲音比自己好聽,給她趕去放豬。 她看著蘇喆,認真地說:“不是!” “那是你哪家的?” 鈴鐺將小胸脯一挺,說:“我是祝家的?!?/br> 祝纓笑道:“沒有索寧家了?!?/br> 蘇喆大為驚訝:“沒有了?什么意思?” 祝纓指指胡師姐:“讓你師傅告訴你?!?/br> 她一轉身,將鈴鐺交給杜大姐,自回房洗沐更衣了。 張仙姑和花姐自然而然地跟了進來,張仙姑念叨著:“剛才打岔了,為什么回來那晚?” 祝纓道:“哦,別業里有點事?!?/br> 張仙姑擔心地問:“什么事?別是那個什么索家的鬧事吧?” “沒有索寧家了,沒有了?!?/br> 花姐道:“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滅了?!?/br> 兩人目瞪口呆,祝纓又說:“對了,別業里的人多了一些,下個月咱們就去避暑,正經在那里住兩、三個。我回來辦公就行?!?/br> 花姐道:“人多了一些?” “嗯,一千來戶吧?!?/br> 花姐扶著椅子坐了下來:“你……” “我的心,終于能夠踏實了。之前那一些啊,都不算是我的,朝廷一句話就能拿走?,F在不一樣了,我算知道什么叫民為國本了?!币郧斑@個話是不能當著張仙姑的面講的,現在可以講了,最難的事情,她做成了! 就算朝廷不給她官做,只要還有一口氣,她能回到山中別業,就還能活!可以放開手腳做事了! 花姐問道:“人口的事,朝廷……不算隱戶……” “當然沒告訴朝廷,羈縻的事兒,能叫‘隱’嗎?什么都上報,我又不是屬魚鷹的?!?/br> 第260章 鈴鐺 沖擊太大,花姐和張仙姑聽了祝纓的話,全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祝纓梳好了頭,拿起紗帽往頭上一放,對著鏡子正了正,說:“咱還照原來的樣子過日子就行了,不對你們講你們吃不香睡不好,天天擔心。對你們講了,也別拿出去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