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節
她需要極多的人手,她早已發現,奴隸干活的效率不如山下的佃戶。也在自家嘗試了給部分奴隸除去鎖鐐,效果也還不錯。她的心中對祝纓的敬畏更深:朝廷要是派義父來對付咱們,咱們不如去死了。 祝纓道:“奴隸或許會有跑的,但總有留下來的。有一個,咱們就賺一個?!?/br> 蘇鳴鸞道:“是!” 祝纓道:“要將奴隸分給塔郎家或是山雀,他們未必愿意釋放奴隸,到時候又是麻煩。所以財帛之類如果他們全要,我也是會答應的?!?/br> 蘇鳴鸞道:“我也愿意?!?/br> “明天來領兵器?!?/br> “是!”以前是要買,現在是白領一份,祝纓就算出的人少,有兵器也該多分一份,蘇鳴鸞徹底沒意見了。 ………… 祝纓這里已籌劃好了,索寧洞主尚不知祝纓下定論決心,還以為祝纓是黏黏糊糊討價還價。 藝甘洞主左右為難,他是打算索寧洞主這里談好了價他也跟著沾點光的,所以極想祝纓答應了索寧洞主的要求。他不要那么多,但是無論是糧食還是食鹽之類,他都愿意。是他同意祝纓到這山里來貿易的,不是么? 不過索寧洞主的要求確實有點多,他也勸索寧洞主:“你怎么又要得多了?我看之前談的數就快成了?!?/br> 索寧洞主道:“他的城里有那么多的好東西,卻一點也不肯給我。他這次人在這里,要是不答應,我也就不必好好與他說話了!他要想試試惹怒了我還能不能有現在的好事,那就不答應!” 藝甘洞主只得派人將話帶了過去。 祝纓就等著這句話。 索寧和藝甘于她而言是可有可無,因為地方確實很大,不大能管得到。這兩家如果與其他五家一樣,那倒是能和平相處,但凡有一點不痛快,就不值得她再多費盡力了。 藝甘洞主自己還沒來,派了個隨從來了一句:“你的城里有那么多的好東西,為什么不拿來換取安寧呢?” 祝纓道:“我說過,什么都可以談,不是他什么都可以要!你是中間人,我不動你,你回去告訴他,那就打吧。從現在開始!項樂!送出去?!?/br> 來人沒想到祝纓翻臉會這么快,迷糊著被項樂送到了城外?;剡^神來之后,猛地一跺腳:“壞了!”用力抽打坐騎,跑回去給索寧洞主傳信。 別業內,祝纓下令:“領兵器!” 塔郎家、山雀家各領一百件,別業壯丁二百、阿蘇家二百,攏共六百件兵器領了,蘇鳴鸞、蘇飛虎等人帶著自己的人馬攜新兵器飛奔而出!祝纓著別業中的一百人及塔郎家、山雀家的人馬也出城,命項樂將城門緊閉帶領壯丁守城。 出城之后,祝纓對山雀道:“你帶人埋伏在附近!有人攻打別業,看城上出黑旗,你就襲擊他們的后路。有俘獲都歸你?!?/br> 山雀岳父笑道:“好!” 祝纓又安排郎錕铻:“你只有一件事,截斷索寧洞主與他大寨的聯絡。有俘獲,都歸你?!?/br> 郎錕铻道:“好!” 索寧洞主才得到祝纓這里的回復,頓時大怒:“真是下賤!不打一頓不肯聽話!他現在在那個石頭城里嗎?我一定要讓他知道厲害。等我殺進城里,就不止要這么多了?!彼麕想S從,便要回自己的大寨去召集人馬。 藝甘洞主雖憂心忡忡,但想到祝纓向來不與人交惡,那座石城除了墻厚一些,人也不多,防備也松懈。也以為問題不大,勸一句:“與他好好說話,讓他知道厲害就好。不要引來他們的軍官?!本头潘鲗幎粗骰厝チ?。 藝甘洞主一等女婿離開就下令將寨門緊閉,除非索寧洞主過來,別人一概不許開門。只等戰事結束。 豈料索寧洞主已遲了一步,他走的是走慣了的路,行不半天就發現前面的道路被一株大樹攔住了,派人上前搬掉樹木時發現攔路的樹不止一株。索寧洞主大罵晦氣,鞭打奴隸快些搬取。干了半天,正在心浮氣躁的時候,一支箭射了過來! 索寧洞主運氣不錯,箭矢擦著他的耳朵飛了過去,索寧洞主驚出一身冷汗:“誰?” 郎錕铻從一側的山上冒了出來:“我!你殺了我的人,還想好好地走過去嗎?” 索寧洞主身后幾十人散開來張弓搭箭,郎錕铻身后也冒出一群人來,不但他身后有,對面山坡上也冒出了一群人,索寧洞主被夾擊了! 索寧洞主破口大罵,郎錕铻也不含糊,罵得比他還狠。除了兩族歷來熟練的罵法,郎錕铻又罵到了:“還想勒索我義父!你真是瞎了眼了!” 索寧洞主又罵祝纓:“他來了我也一樣殺!” 郎錕铻對祝纓倒有信心,道:“他要殺你才是!他已帶了人去打你的寨子了!” …… 祝纓沒有去索寧洞主的大寨,她與蘇鳴鸞一樣,先攻取一座小寨。 她帶的人不多,也就沒有用什么強攻的辦法。她根本不懂如何攻取一座山寨,但是她擅長騙人。 她會奇霞語,別業內之前投奔的人里也有懂奇霞語的。沒有危險的時候,山寨的門白天并沒有關著,只有兩個人看守而已。她就派人說,是“平地”那邊派來傳話的,要見小寨的寨主。 “平地”是指藝甘洞主家附近,那里地勢比別的地方更平一些因此而得了這么個稱呼。祝纓的別業離那里也不遠,別業里的人說這個話一點也沒有撒謊的不安。 看守很平常地將門拉開,祝纓等人一擁而入! 進了小寨,就沖最高大的房子奔去,先將寨主一家控制了。她帶了一百來號人,將大門一關,寨主身邊十來號護衛一摁。在滿寨子人驚詫的目光中,祝纓一刀劈開了一個奴隸身上的鐐銬! 祝纓道:“冤有頭,債有主!索寧洞主殺了我的人,不殺你們,我只殺他!只要我在,這里的奴隸就不用帶鎖鐐!開枷,放人!種地的人可以得到糧食!他的糧倉在哪里?!每人可以分得一筐米!” 她很小心,沒有說“分地”,因為她也不知道這寨子有多少田地。也不說奴隸從此就自由了,因為她也不知道這里有多少奴隸。 她沒有再往前冒進,先在這一處小寨里駐扎下來。奴隸們目光有些呆滯,還沒回過神來。祝纓分出人手去,先是將寨子里的人聚集起來,寨主一脈的都上枷鎖。派了十個人看守。 又詢問了索寧家收取糧食的比例,發現他們比山下黃十二郎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怪不得要將許多奴隸鎖起來抽著才能讓人干活了。 也有奴隸不用帶鎖鐐的,有些人有手藝,有些人服侍著小寨主的家人,過得比一般的平民還好。寨子里也有一些平民,他們打獵、種地、干活,僅能溫飽。有些過不下去的,就賣身為奴隸或者餓死。 祝纓一面發糧,奴隸與平民能得到的糧食也不一樣,奴隸只能領平民的八成。平民的情緒也被安撫了下來。 祝纓親自監督,將小寨的秩序恢復了。 又命人去宣揚:是索寧洞主得罪了祝家莊的城主,只與索寧洞主家算賬,不動其他人。無論奴隸、平民,都可以分地。 她的計劃里,凡奴隸,都可以去鎖鐐,會種田的可以繼續種地,按人頭給地,只要交一半的收獲,另一半歸他們自己。平民也如此,原來他們的田地不收回,收一成的租子。平民地少的也可以得到一定的地,這一類的地要交三成。如果小寨不夠,也可以到她的別業那里去開荒,她負責安全! 由于內容太復雜,最后簡化成了,殺洞主,去鎖鐐,有米吃。 蘇鳴鸞和蘇飛虎還在與另一處小寨對攻,蘇鳴鸞正尋摸著斷人水源,祝纓這兒已經連下了三座小寨了。除了第一處是她自己騙進去的,另外兩處都是奴隸跑來帶路的。 祝纓看著馬前一個干瘦的小奴隸,她一眼看出來這是個小女孩兒,女孩兒全身臟兮兮的,頭發結成了片,眼睛卻亮晶晶地,問:“我認你做主人,你能放我阿媽嗎?” 第259章 踏實 祝纓俯下身子問:“你是誰?今年幾歲了?” 小孩子道:“我是鈴鐺,九歲了?!?/br> 她的聲音又甜又脆的,也像是個小鈴鐺。缺吃少穿的小孩看上去會比實際年齡小一點,這個小女孩看起來有個六、七歲。她衣衫單薄又不合體,藍布坎肩破破爛爛,隨著她的動作能夠透過破爛的邊緣看到清晰的肋骨形狀。 祝纓問:“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鈴鐺道:“寨子里在傳,頭人很生氣,我聽到了就跑了出來?!?/br> 祝纓問她是哪個寨子的,鈴鐺跳了起來指著前面說:“就是那里!我家在那里!阿媽在那里!” 祝纓又問小姑娘來時的寨子,小姑娘道:“找到我阿媽,我也帶你們去那里?!?/br> 祝纓伸手將她提到了自己的馬前,對隨從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小心行事。一個估且算是九歲的小女孩主動來帶路,透出一點蹊蹺。祝纓一面慢慢地控著馬往前走,一邊觀察周圍的地形,就怕有人給她設了個陷阱。 鈴鐺只會說奇霞語,但是說話很清楚,她能夠比較完整地講出自己的來歷:“我沒有阿爸,和阿媽、哥哥一起過。頭人的meimei嫁到那邊寨子里生了個女兒,去年到寨子里做客,就要我去。頭人就叫我過去了。前幾天聽他們說我哥哥死了,我想阿媽了?!?/br> 祝纓默默地聽著,奴隸身上發生這樣的事情太多了,就像母羊產下了羊羔,主人要將羊羔送人,也絕不會征詢羊的意見。 鈴鐺道:“你們走岔路了,是那一條?!彼龑⒙分刚?。 祝纓對她產生了一點興趣:“你以前走過這條路?” 小女孩仰著頭看到祝纓一個下巴尖兒:“沒走過,我一看就知道?!?/br> 祝纓愈發地小心了,附近的幾個寨子她都知道,小女孩不來自其中任何一個。她帶的路能準么?還是要等一個成年人來領路呢? 山里的消息傳得也快也慢,慢是指長距離的傳播會慢,快是指鄰近的寨子還是互通消息的。小女孩能來,成年人也會找到她。 祝纓走得很慢,鈴鐺有點著急,說:“我指的路是對的!” 鈴鐺越這樣講,祝纓就越不會走快,她散出更多的哨探,又讓胡師姐警戒,同時命幾個喊話的人養養嗓子,一旦對陣就將她的話喊出去。 走了大半天,路上一點風吹草動也沒有,鄰近了寨子前面忽然出現一隊人。兩下喊話,祝纓讓這邊說,是小寨那里來報信的,迎來的人不疑有他,上前要問情況,走近了才發現不對,想跑已經晚了。胡師姐一枚彈子放倒第一個人,祝纓的連珠箭緊隨而至,隨從中的獵戶也各顯本事,最后是追擊,很快將一隊人消滅。 之后祝纓才加快了進程,一氣奔到寨子前。這是一處中等的寨子,寨子里隱約知道洞主在與人爭斗,敵人已打過來了,寨門已關。 祝纓讓人喊:“快開門!我們是逃出來的!” 里面的人還要問他們的身份,祝纓想讓他們冒充藝甘家的人。寨子里還不信:“洞主沒來,你們怎么來了?” 鈴鐺尖著聲音大喊:“我回來了的!是我!我是東屋樹下的鈴鐺?!?/br> 她走了不到兩年,寨子里的人還認得她,寨門打開了。祝纓帶人突入!她的隨從們一路喊著:“殺洞主,去鎖鐐,有米吃?!薄伴_倉放米!”“說話算數!”“你們挨打受罵,換個人難道會更差?”“別為打你的人拼命?!薄跋胂攵际钦l打你的?!?/br> 這話說得也對,奴隸平日里過得實在不怎么樣。 鈴鐺道:“我、我阿媽……” 無論她怎么喊,祝纓還是先干自己的事情,命人控制了寨子,將寨主一家上枷、關押,然后才帶她去找她的母親。 鈴鐺家住在寨子東邊一株大樹附近的一間小棚屋里,這里附近都是這樣低矮的棚屋。每天清晨太陽出來的時候,寨子里的雞必飛到樹上打鳴,將這些人叫醒。這里住著整個寨子里起得最早的人。 鈴鐺一頭扎進屋里,然后便是一聲大叫:“阿媽!” 里面沒有聲音。 祝纓懷疑她母親已經死了,胡師姐執短刀護在祝纓的身前。兩個隨從上前撩開了門上的破簾子,這家甚至沒有門,仿佛也沒什么可以偷的東西。簾子打開之后,亮光從外面透了進來,祝纓等了片刻,才在鈴鐺的抽泣聲中看清了里面的清況。 家徒四壁,地上一層干草,一個極低矮的估且稱之為床鋪的長方形的臺子,上面鋪著草墊子,有一片破羊皮放在上面。床鋪上一個干枯的女人,鋪邊一堆編了一半的竹籠子。鈴鐺抱著女人的腿:“阿媽!阿媽!” 女人的兩條腿有點不一樣,一條長、一條短,矮的那條沒有腳,用一塊布包著創口。 祝纓低聲道:“找個人來問問?!?/br> 很快,附近屋子里大膽一些的奴隸被揪了出來,他小心地動動脖子。他的枷剛被取下來,脖子、手腕上還有痕跡,他有點不適應,低聲說:“有一天她哥哥出去放牛,?;貋砹?,人不見了。頭人說一定是逃了,就把他阿媽的一只腳給砍了?!?/br> 祝纓問道:“她哥哥呢?找到了嗎?知道去哪兒了嗎?” 奴隸道:“找到了,掉到山溝里摔死了。不是逃的?!?/br> 胡師姐因蘇喆的關系,聽懂了簡單的意思,磨了一磨牙。 里面的聲音變成了哭泣,祝纓道:“去看看?!庇肿寗偛耪f話的奴隸去那邊樹下排隊,等著去倉里領米。如果都擠到一起,秩序必然混亂,為彈壓就要使用暴力,這是極糟糕的。一開始就要定下條件,才能保證有序進行。 那邊放米,這邊祝纓進了房里,這么長時間女人還不動,恐怕不太妙。上前一看,所料不差,人眼睛已經閉上了,胡師姐上前試了試鼻息,對祝纓搖了搖頭。祝纓摸摸鈴鐺的頭,鈴鐺抖了一下,抬頭看著祝纓,孩子眼睛通紅。祝纓說:“家里還有別人嗎?” 鈴鐺搖了搖頭。 祝纓向她伸出一只手,鈴鐺看看手、看看人,將自己的手在身上用力擦了幾下,將細瘦的小手放到祝纓的手里。 祝纓將她拉了起來,說:“你阿媽等到你了?!?/br> 鈴鐺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