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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在線閱讀 - 第503節

第503節

    祝纓知道此事,還是花姐回來對她講的?;ń阌质锹爩W生孟、王二人說的,說街上在招工。

    這不跟種地搶人嗎?

    第253章 連鎖

    讓項家接管糖坊就是為了節省自己的時間和精力,自打做了刺史,祝纓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糖坊重要,但也不是那么的重要,不需要她“事必躬親”。一個刺史,如果一直撲在糖坊上,反而是一種奇觀,會被傳為奇談的那種。

    項家做買賣有一套,以前的表現也頗為出色,祝纓就放心地將事情交給了項安。項安也有一種“事事都要麻煩大人,要我何用”的想法,唯恐讓人覺得她沒用,打定主意要將事情辦好,不令祝纓cao心。

    是以祝纓知道糖坊擴建的事,但不知道擴建得如此迅猛。

    花姐也只當這是一件好事,講給祝纓聽的時候是想讓祝纓也高興高興的。因為孟、王二人對她講的時候,口氣也是不錯的。

    王家除了自家住的房子,另有一處房子租了出去給往來客商,糖坊建得越多、客商越多,她家的收益也就越多。她家的田里也有幾個佃戶,雖不多,但有余田再種上一些甘蔗,又是一筆額外的收入。

    孟氏自己就是個商人,她不販糖,但是十幾年來積攢下來的人脈,使她亦可從中獲益。

    兩人都當這是一件好事。

    花姐將事情說了,祝纓不動聲色地道:“是這樣么?”她知道,這事兒是她估計不足。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糖坊辦大了,它并不是“雇傭女工”這么一個簡單的事兒,這甚至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個影響。它不用女工,都不會妨害這件事情。但是如果影響了糧食的生產,才是真的要命。

    花姐碰了碰她的胳膊,道:“不是好事么?你就笑出聲來也沒什么?!?/br>
    祝纓輕輕地扯動一下唇角,道:“就那樣吧?!?/br>
    花姐低頭看了看她的鞋子,道:“唔,沒穿木屐,不怕門檻磕壞了齒?!?/br>
    祝纓被這句話逗笑了,花姐也笑了起來。

    祝纓問道:“學里準備得怎么樣了?”

    今年的新年過得刺激,馬上燈節了,過了燈節就要開學了,番學的學生們要不了幾天就要回來了?;ń愕溃骸拔夷莾憾际帐暗貌畈欢嗔?,還有孟、王二人幫我的忙。灑掃又有雜役,都是盡好的?!?/br>
    祝纓點了點頭:“家里也要準備一下,小妹和阿發也快到了?!?/br>
    “好。呃,出了正月,你是不是也要往別業去了?”

    “對?!彼敬蛩阕岉棸?、項樂輪個班的,但是現在糖坊在護建,項安恐怕走不開。她需要對人事有一個新的規劃。項安由女工所引發的擔心,在她看來就是“沒有自己的心腹不行”。她自己也有同樣的問題。

    她的問題比項安還要嚴重一些。

    她對花姐道:“你得顧著番學,現在天還沒暖透,這次我連爹娘也不帶過去?!?/br>
    “你……”

    祝纓道:“你們不要總把我當小孩子?!?/br>
    花姐搖頭道:“那不一樣,你要是個小孩子反而不用這么擔心了。今時不同往日,如你今你是一州刺史,多少人的眼睛盯著你。以往你自己隨便就能應付了,現在……沒個知根知底的人守著你,不放心。咱們也是萬不敢放心將事情告訴別一個人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br>
    祝纓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那好吧?!?/br>
    才開學,花姐肯定不能擅離番學,祝纓就只好繼續帶著父母上山。她與花姐兩人都有點無奈,祝纓低聲道:“我還不如早早休致?!?/br>
    花姐噗嗤一聲:“你才多大?就要休致了?快忙你的去吧?!?/br>
    “這是我書房?!?/br>
    “好,那我走~”

    ……——

    花姐離開之后,祝纓換了身衣服,從后門出了刺史府,打算自己到街上看一看。

    大街上人來人往,好像是比以前多了。她看到了一個長衫的中年人在告示前面讀著內容,她要往前走,前面都等著念告示的人斥道:“別擠!”

    祝纓真的站住了腳,聽中年人讀告示上糖坊的招工要求。要年齡在二十到四十歲的男子,還要健壯,要有保人。如果是女子,還得體貌端正,要有保人,要有家里人畫押等等。在這個旁邊,又有人吆喝著工地招人——為建糖坊,這個就不用保人了。

    這是掐著尖兒的雇工人??!她征徭役都不敢這么征!

    她又聽了那個招工的工錢,中年人讀的是“男工九十文,女工六十文”。祝纓越發的詫異:這不對呀!

    祝纓轉身,在街上蹓跶,耳中聽著人們的議論,一些人穿著不太合身的衣服,在街上走,都說著糖坊的事兒?!澳鼙惶糁芯秃昧?!家里能多些嚼裹?!敝T如此類。

    祝纓拐過街角,突然看到路邊一個光腳乞丐,坐在一領破席上,手里掂著個破碗,向往來的行人乞討。心道:這人我沒見過呀!梧州城的乞丐她多少有點數。

    她摸了摸腰間的錢袋,摸出兩枚錢來往破碗里一扔,乞丐就念叨一句:“好人好報?!敝惖?。祝纓剛要蹲下來跟他說話,乞丐身后又閃過四、五個人,男女老少的,衣衫襤褸一齊說著吉祥話。

    祝纓站起來后退了兩步,道:“你們這是什么口音?河東的?”

    老丐道:“官人明鑒,我們就是河東縣的?!?/br>
    “誒?你們怎么來了?”

    老丐說著話,其他幾個人敲著碗,口里喃喃著吉祥話。老丐道:“還不是新來的大人喲~”

    祝纓還要說話,圍著她的人已經在“行行好吧”了。

    祝纓一閃身,出了他們的包圍圈。拿著一把錢,道:“誰上前,一文不給。答了我的問題,每人五錢。就你們幾個,再招呼別人圍我,誰也別想有好兒!”

    她做這些年的官,自有一股氣勢,乞丐們有序了起來,答話也變得謹慎了。

    祝纓問:“你們是遭了災了嗎?”

    老丐苦笑道:“小老兒活了五十六年了,這十年是老天爺賞飯吃的好年景,不比我小的時候,三年兩旱,第四年還澇了!”

    “那你是遇著了難處?還是遭了惡霸?又或者欠了什么債?沒人主持公道嗎?”

    一旁一個面黃肌瘦的婦人道:“您真真是個沒受過氣的大官人!主持公道?誰來?”

    老丐道:“自打去年,河東并入了新南府,起頭還好,王縣令走了,沒有新官兒來,咱們倒還自在。到后來,新的知府大人到了,他治所不在咱們縣,咱們都說那更好,還少些攤派。哪知……從上頭又攤下來了!”

    老丐越說越難過,嗚嗚地哭了,道:“就要瞅著好日子了,祝府君的時候,捐稅也少了,又教種了麥子,收成也好了。再種點甘蔗,越來越甜。哪知去年后半截就變了天!設新府,什么衙門、房舍都要建新的,官員又要吃喝,又要使喚白直。就都到咱們頭上了。男丁拉去服役不算,又說新南府錢且不夠,要加征宿麥的稅,咱們哪擔得起?”

    祝纓心里算了一下,一整套的府衙班子,它還包括了相應的府學之類的機構,這一批人也是要財稅養活的。最后都會壓到普通人身上。

    祝纓道:“那也不至于就討飯了呀,是遇著什么為難的事了嗎?”怎么也得有點積蓄吧?再說狠點兒,還有扛長工這樣的路可以走,半年時間就背井離鄉,有點不太合理。

    婦人道:“他們正稅之外又加稅了,問一句以前為什么不收,就又將這幾年的‘欠稅’補征了。余糧也被拉走了,以糧折錢,又是低價折,還有積欠,只得向大戶借了錢。咱家本來出一丁,可不知怎的,今年要出三丁,又耽擱了宿麥?!?/br>
    老丐道:“又催著趕工期,一年二十天役,足干了兩個月,人也累病了。大戶又催賬,我說,怎么也要春天宿麥收了才好還錢。他們不依,必要收了我的田。何苦再種?沒了生計,只得離了家?!?/br>
    祝纓一聽“三丁”,就知道是大戶與官吏勾結,將普通人的稅、役都轉到普通人的頭上。租賦一重,很難不破產。而生病也是一樁大事,如果是老人或者小孩兒,兩副藥看不好也就由它去了。家里一個成年男子,壯丁,是值得認真治一下的。一治,花錢,破產。

    祝纓指著告示那里,說:“那兒糖坊招人?!?/br>
    婦人道:“選不上哩!還要有保人。孩子爹去那頭扛木頭了?!苯ǚ孔拥男」さ共挥帽H肆?。

    祝纓問道:“像你們這樣的人家,多嗎?”

    老丐道:“現在還不顯,等著吧,以后必會有更多的。祝大人怎么就不把咱們留下來呢?”

    祝大人也想留,可是朝廷不答應。祝纓將一把錢分給了他們。

    巡街的衙役懶洋洋地走了過來,吆喝著:“哎~干嘛呢?老實點!還有你,離乞丐遠點兒,別丟了錢袋……大人??。?!”

    祝纓原是要看一看招工的情況,自己心里有數也好付,如今遇到這一件事身份被道破了,祝纓擺擺手,慢慢地走回了刺史府。

    …………

    一回府中,祝纓就叫來了李司法和張司兵。

    李司法有點莫名其妙,心道:案子不能這么快就復核完了吧?那又是為了什么事呢?

    到了才知道,祝纓讓他去留意一下梧州城的乞丐,尤其是從河東過來的乞丐。

    李司法和張司兵不解其意,口上仍是答應了。

    兩人出了簽押房,張司兵就問李司法:“想以刺史大人的習慣當不至于要驅趕乞丐吧?難道是要乞丐有什么用嗎?”

    李司法道:“叫個人來先問一問?!?/br>
    地方上對乞丐是不太喜歡的,乞丐一多,不但治安變差,也顯得治理上有問題。所以通過在上官經過的時候,就會驅趕乞丐。

    有心的長官則有另一種辦法。

    乞丐們也有個頭兒,通常是長官發話給下面,下面的官員吩咐衙役或者自己去找這個乞丐頭兒,派發一些任務。一些要出力的工程項目也會讓他們做。有些大戶家里比如遇到蓋房之類的事情,也會招他們去干活。

    因為乞丐的成份和來源是復雜的,有些人是間歇性地當乞丐。家里收成不好了,來當個乞丐。日子過得下去了,又依舊回去。也有一些人,有感興趣的事干了,就做工,不然,也是當乞丐。乞丐里還有一些遭了災、沒處去的,其實是有些手藝的人,也是暫時棲身丐群之中。

    他們當乞丐的時候亂七八糟,有正經營生的時候,倒還看得下去。窮人本來穿得就不比乞丐好多少,除了特別邋遢的,最窮的那一撥看起來差別也不太大。

    張、李二人打定了主意,派了個衙役去將本地的乞丐頭子喚了來,吩咐一番,讓他去打聽一下外地乞丐的事情。一面猜這是要做什么。

    祝纓的心思自不能對旁人講,項安白天正忙,她等到晚上項安帶著項漁回來了,讓胡師姐去叫來項安:“糖坊的工錢是怎么一回事?!?/br>
    項安因得了祝纓一句:“答應他?!蓖瑮罘恢鲄f商的時候也就不再堅持,其實楊坊主當時根本沒有想到要擠排她。在楊坊主的眼里,項安,不過是因為項大郎上京了,所以暫代其兄的事務。沒必要排擠。

    所以楊坊主沒有故意為難項安,又提了另一件事——他發現,梧州城來了一些“流民”,可以壓低工錢了。

    項安從楊坊主那里得到的消息還要更細一點:“咱們梧州產的糖稍路極佳!周圍都紅眼呢!”

    就梧州這個位置,梧州產甘蔗,周邊的州也產,尤其是河東縣,以前就是南府的地方,它還有之前從祝纓手里拿到的新制糖法,不擴建才怪!

    也就是梧州這兒壓著糖價,不然利更厚,他們賺得更多。

    項安道:“又種了宿麥,他們就說,一年兩季,就能騰了一半的地來種甘蔗了!”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百姓繳多少稅真是看地方官的良心了。祝纓跟朝廷討價還價,就真的五年不征,落到了別人手里,五年不給朝廷繳,但不代表他們私下不收。

    誰都不嫌錢多,還是一個才設的新南府,新知府手里什么家底兒都沒有!不像祝纓,手里三縣是原來自己的班底,府庫都在。新南府連公廨田都是現攢的,劃了一片已經開了的熟田,連上面的百姓都劃過去,這要找誰說理去?

    沒處說的。

    河東縣這種感覺尤其明顯,因為它那兒真的有新式的糖坊。像這種工坊,越是在產地生產,越是能節省成本。

    新南知府尤可,他還是愿意再收一季宿麥的糧食充裕一下他的倉庫以防萬一。但是刺史卞行又有他自己的打算,祝纓在京城賣糖的事卞行是知道的。新南知府沒到,他就下令讓河東縣的官糖坊把配方交出來,他也要干這個。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誰都不嫌錢多。

    一個長官,一旦突發奇想,下面必定有人遭殃。

    項安道:“聽說他們那兒建糖坊,咱們這兒也就加緊趕工了。招工時才發現,有些在河東縣過不下去的人過來了,人一多,工錢就上不去了?!?/br>
    猶豫了一下,項安道:“大人,您……會不會現在就要將配方教給一些旁的人?”

    祝纓道:“你們一個比一個精明,都開分號拉人入股了,難道不是為了應付我的?”

    項安訕訕地道:“也是真的急了,明明局面是咱們打開的。新南府實在可惡!”

    祝纓倒不在乎卞行也要賺這個錢,很難說卞行能有多少的利潤??幢逍懈梢患履芨傻阶尠傩仗油?,他開糖坊能賺多少錢就存疑。價高了,肯賣不過梧州。

    祝纓對項安道:“你建糖坊,甘蔗夠用嗎?不許動我的糧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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