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節
“想玩兒就玩兒?!?/br> “阿媽說,到了阿翁這里要用心學,不要想著玩兒?!?/br> “到了我這兒,我說了算?!?/br> 蘇喆搖搖頭,有點疑惑的樣子,從福祿方言轉成了奇霞語:“可是,我不是來學東西的嗎?”說完又捂住了嘴。 祝纓也轉了奇霞語:“怎么啦?” “阿媽說,下山來要講山下的話,最好是官話?!?/br> “那也不能忘了之前的話?!?/br> 蘇喆問道:“為什么?我要想管好寨子,就要學山下的東西?!?/br> “想要管好寨子,要跟你管的人說話,要聽你管的人說話。連人家的話都聽不懂是管不好人的?!?/br> 祝纓看她的樣子,仿佛只要玩了一會兒就會回來懺悔似的,帶她到了房外,兩人坐在門檻上,看石頭和錘子在院子里瘋跑。祝纓也不跟她搭話,蘇喆也安安靜靜看了一會兒,過了一陣兒,說:“阿翁,我想學那天項哥項姐的本事!” “挺苦的?!?/br> “不行嗎?” “行,得早起練功?!?/br> “好!”蘇喆高興地說。 蘇喆還是太小,字也沒認全,話也沒學全,祝纓就先讓她學點說話、寫字,自己每天總抽空跟她小聊一會兒天。蘇喆也開始跟著項安學武藝,這孩子居然很愿意吃苦,也扎得下馬。祝纓看她識字的功課沒耽誤,也就由著她去了。 如今秋收有人盯、糧稅有人看、孩子也找著了玩法,她終于騰出手來,邀花姐同往醫學博士那里去了。 …… 花姐道:“再等一等,我就快雇著人了。安頓好家里再去不遲?!?/br> “咦?這會兒還能雇著人了?”正秋收,做工的人少呢。 花姐道:“嗯!說好的,四個女仆,兩個在屋里的,兩個在灶下的,這樣杜大姐也能騰出手來了?!?/br> “都什么人吶?” “我都托項安打聽過了的,好人。說起來,廚娘還與你有些淵源呢?!?/br> “誒?” “前兒你不是罰賭棍的嗎?又贖了些被賣的可憐人,其中有一個就是了?!?/br> 反正不是花自己的錢,祝纓就特別的大方,盡著莊家的錢花。即便賭棍已經死了,如果知道他有家眷被他生前賣了,祝纓下令也給贖回來。這廚娘就是被贖回來的人之一,她被轉了一手,賣到一個富戶家灶下幫忙,廚藝還過得去。跟那種豪富之族家養的廚娘沒法比,在南府就算不錯的了。 另一個廚娘也不是外人,是前面府衙食堂灶上大廚的女兒。用花姐的話說就是,知根知底。且蘇喆的女仆也是個比較能干的姑娘,蘇喆上回吃魚覺得好吃,她照著樣兒借了灶就燒了一條差不多味道的,偶爾也能借來幫忙。 祝宅的伙食問題終于解決了,杜大姐也松了一口氣。 至于丫環,花姐想自己就跟杜大姐做個伴兒,張仙姑那兒得需要一個健壯的女仆。最后只要再雇一個干粗活比如燒火的女仆就行了。這兩個也比較好找,前者是顧同早就計劃好了的,他之前就覺得祝家應該多一些仆人的,千挑萬選了幾個,花姐和張仙姑一個也沒要,反而要他幫忙尋個可靠的寡婦。 花姐以為,自己也是寡婦,如果不是有祝家,自己前途未卜,既然要雇人就偏向這等處境更加艱難的人。無子的寡婦,最是難熬。最后是個南府靠著會館外面一個每天出攤兒賣漿的寡婦中選。 有了這一個例子,連燒火的,花姐也買了個寡婦。本來說是要雇的,結果看人的時候遇到了一個正在被夫家賣掉的寡婦?;ń阒缓贸鲥X將人買了回來。 祝纓道:“行,給她們把屋子收拾出來唄。杜大姐搬來與你住,她們就先住那邊偏院里吧。離廚房也近,也能看著火?!毕茸〉眠h一點,她也好觀察觀察人品等等是否可靠。 “好?!?/br> 此后兩天,四個女仆陸續到了府衙后院,屈指算來四個人里居然有三個寡婦。 最先來的是食堂大廚的女兒巧兒,大廚親自扛著行李給送過來。她是花姐以每月兩百錢的工錢雇來的大工,自帶著鋪蓋,十七歲,干凈整潔。她是想過來干兩年,給自己多攢點兒嫁妝的。祝纓看她長得不太像大廚,那廚子肥頭大耳的,這姑娘雖然也面色紅潤,但沒那么胖。 然后是那位新贖回來的林寡婦,賭棍丈夫已死,她也是個寡婦。三十來歲年紀,臉上已有了些皺紋。手有些粗糙,指甲修剪得很整齊,衣服鞋襪都很干凈。一個小而舊的鋪蓋卷。 祝纓讓她們先試試手藝,林寡婦更擅長一些本地菜色,巧兒除了本地菜色還會一些外地菜。府衙的官員不定是哪兒來的,廚子就得順著主人的口味來改變,巧兒也從父親那里學到了一部分。 無論葷素,味道都不錯。 燒火的趙寡婦沉默寡言,黃、瘦、矮,這樣的寡婦就很慘,牙尖嘴利的尚且不能阻止別人欺負,不說話的就更難了。她沒有鋪蓋卷兒,只有一個破爛的包袱。 最后一個是顧同推薦的蔣寡婦,二十來歲,個頭在南府算高的,人利落、干活利落,嘴皮子也利落。倒有副薄鋪蓋。 祝纓一看,先給她們將鋪蓋給配齊了。這四個女仆還分三種,廚娘兩百文,算高薪,給四季衣服。趙氏是賣身契,管四季衣裳,每月隨便給點錢就行,花姐先給她定了五十文。她的情況與杜大姐當時有些相似,如果不托官人庇佑,極易被夫家、娘家再給嫁了。 蔣寡婦現在是雇工,每月一百文,再四季各一套衣裳,包吃住。 現在分工就很明確了,廚娘得管這一大家子十來口人的吃喝,同時要把廚房等處打掃干凈。趙氏除了燒火,也還兼著掃院子。杜大姐輕省些,陪伴花姐,打掃一下祝纓的屋子和自己的屋子。杜大姐的工錢每月漲到三百錢,比起她當初到祝家時一年才五百錢,手頭頓覺寬裕。 蔣寡婦管張仙姑那兒的打掃以及洗全家衣服。 蘇喆自帶仆人,前院的活計及重體力的活有男仆。 晚上吃飯的時候,顧同長出了一口氣:“老師這兒終于像點樣子了!以前哪像個五品官呢?說出去人都不信!” 大家都笑了起來。 顧同還是覺得女仆少了,蘇喆一拖三,張仙姑、花姐就不金貴了嗎?貼身侍女竟然沒有的!不是說杜大姐不好,老家人,可信,沒有伶俐丫頭終究是個遺憾。 祝纓道:“這樣就很好了?!?/br> ……—— 家里也安排好了,祝纓便邀花姐同去府學。 府學現在還有幾個空額,祝纓現在不急著填滿,她已將各縣名額分配給定了下來,提下來的幾個月,她打算再通過幾次月考再篩掉幾個人,方便湊夠一次四縣學生的選拔。府學四十人,只有荊五一個是走后門進的? 她是不信的。 不過這一次她是去醫學博士那里。 醫學博士帶著十個學生,當然是男學生。祝纓帶著花姐過來,醫學博士還小有驚訝:帶個女人進學校干嘛? 等看清了花姐,他想起來了,這位是知府大人的jiejie,在娘家寡居,常在外施醫贈藥。為人不錯,待人也和善,醫學博士有時候也帶著學生到外面義診。干這一行的,想要醫術高,除了天賦就是經驗,得練。 彼此打了個照面,祝纓道:“博士不必多禮,今天是有事相托?!?/br> 博士忙道:“不敢。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祝纓道:“是為家姐的事而來,有些個病癥,想與博士探討,再來有些書籍上的困惑之處,還請解惑。你們聊?!?/br> 說完她就在一邊坐著了,看花姐跟博士探討。她與花姐同居日久,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醫術,但都沒有特意鉆研過,也沒給人瞧過病,所以不插言。 花姐客氣地向博士請教,反而博士有點緊張,學生們則在旁邊圍觀。 祝纓聽花姐問博士某癥狀,博士道:“因不潔?!?/br> 花姐道:“然而這是產后才有的癥狀呀!” 二人雞同鴨講好久,祝纓已聽出來花姐有點生氣了,她說:“可是病人疼?!?/br> “這就沒有不疼的?!?/br> 祝纓扶額,道:“好啦,一時半會兒是吵不完了的,今天就先到這兒吧,你們倆再爭辯下去,那邊兒就要來人圍觀啦。博士,打擾了,大姐,咱們回家緩緩再來?” 花姐臉上一紅,博士也有點惶恐又有點小生氣地拱手道:“是學生學藝不精了?!?/br> 祝纓道:“孩子話,學藝不精還教學生呢?你還義診嗎?” “是?!?/br> “那很好啊,本地什么樣的病癥最多?”祝纓又與博士閑扯了一陣兒,才同花姐離開。 花姐道:“分明不是他說的那樣!我以為是我學藝不精,想為病人減輕痛苦才請教他。他卻覺得這不是什么大事兒……這……明明疼的!” “那就是疼的,你就照著自己的經驗來?!?/br> “我?這可是人!一個治不好,人命關天的,怎么能隨便呢?或者有別的病因?” 祝纓道:“我還道你這幾天愁什么事呢,原來是為這個!他身上又沒長女人的零件兒。病人長了、你也長了,他不會比你們更懂的。更高明的男郎中,也體驗不到婦科病?!?/br> “真的可以嗎?” 祝纓戳戳自己的肋下:“小時候吃不上飯,娘說,睡著了就不餓了,趕著我睡覺去??墒丘I就是餓,打暈了還能餓醒。信你自己的感覺,信你自己看到的、做到的。餓就是餓、疼就是疼?!?/br> 花姐與她對望一眼,目光堅定了起來:“好?!?/br> 第212章 功德 “妙??!”竇大理覽卷輕輕地贊嘆一聲。 各地判完了需要復核的案子都要上報到大理寺,地方上普通人判到流刑正在這個范圍之內,祝纓便將賭博案等一并報到了大理寺,等著批復,批準了就接著流放。這類公文的速度比較一般,到了竇大理手上的時候,連同莊家帶賭棍們都在南府打完了一百大板了。 一個簡單的流刑的復核不需要大理寺卿來做決斷,只要下面的人復核一下,最后將一批案子匯總給大理寺卿匯報一下即可。然而即便經過竇大理的“理頓”,大理寺大量的中下層人士仍然惦記著祝纓在時的美好時光,一見是她斷的案子先細細讀了一遍,都覺得很好,便將這一份特意放到了顯眼的地方給竇大理看去。 竇大理看賭博案并不很在意,掃了一眼要放下的時候看到了后半段,便有此議。忽然想起來“祝纓”這個名字是還挺耳熟了,叫住了正在倒茶的老黃:“我記得這位祝知府以前是在大理寺的,是不是原來那個人?” 老黃耳朵一跳,道:“大人要說的是南府的知府,那就是了,是由福祿縣的縣令升上來的。前番到過京城,是以小人還記得?!?/br> 竇大理點點頭:“果然是他!是個能人??!”要是大理寺還能再出一個這樣的人就好了。 他一面感慨,一面將這份卷宗批了轉交給刑部終審,自己心里十分的滿意。 老黃躬著身子,倒退著出去了,心想:也不知道小祝大人現在怎么樣了。 ……—— 祝纓在那兒榨甘蔗呢。 蘇鳴鸞所請的奏本朝廷沒有不同意的理由,很快就批了下來?;实酆驼绿枚颊J為這是一件好事,雖然恨不得一切都聽朝廷的、如臂使指,政事堂里的兩位卻保持了理智。祝纓能看出來的,他們也有所覺,朝廷無法實現對阿蘇縣的直接有效的統治。如此一來,蘇鳴鸞愿意讓她的屬官領受朝廷的任命,這就是一種進步了。 批復的公文到達南府,還是由祝纓轉給蘇鳴鸞。王云鶴還承皇帝的意思,給祝纓寫了封短信,讓她再接再勵,好好經營。信的后半段就是王云鶴自己的意思了:好好經營,不可冒進。 祝纓看過了,親自又去了一趟阿蘇縣,將任命給了蘇鳴鸞。蘇鳴鸞依照著山下衙門的建制也重置了自己的屬官系統,有副官、有“六部”的官員之類,此外還有一個“守衛”的部分。她自己的護衛則是單列,依舊照山寨的特色,巫師也特別設置了一個部門,而不是像山下的佛道等作為某一個官員的管轄范圍的一個小部分。 祝纓帶著蘇喆回去山寨,親自頒布了這道公文。山寨上下,凡與蘇鳴鸞一致的人都高興,祝纓也留意到了其中有一部分人是比較沮喪的,想來是受到了排擠人。 蘇喆再次見到了母親,心情很好,高興地跟母親說說笑笑,說著山下的見聞。比如“阿翁”有時候會蹲到梅花樁上,有時候又往秋千上晃著。再比如那位花姑姑總是很忙,但是她很喜歡。又比如太翁和太婆兩位還會跳舞,與寨子里跳的不太一樣。 最后嘰嘰咯咯地笑著說:“阿翁好好玩,傻乎乎的,不會說話,就跟我坐在一塊兒?!?/br> 蘇鳴鸞大為詫異,以為祝纓絕不會是個沉默的人,怎么會跟個小姑娘閑著沒事兒就靜坐呢? 既然將女兒托付給人家了,看著女兒比在山寨時開朗了不少,她忍著了沒問。 祝纓辦了這一件大事回到府城,此時山下秋收已畢正在晾曬糧食的時候,而賦稅尚未往征收,她正可騰出手來研究一下甘蔗。 她買的是秋甘蔗,次年收獲,再放一放,存放的日期已經比較長了,再晚倆月,今年的新甘蔗都能上市了!白買那么早的陳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