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節
祝纓奇道:“為何?” 上司道:“府里的秋糧還沒齊。誒,你今年來早了呀?!?/br> 祝纓也不辯解,道:“正好想見識一下府城的繁華呢?!?/br> 上司道:“福祿縣的會館辦得不錯。五、六月里竟還有鮮橘?!?/br> 祝纓道:“都是去年摘的,今年新鮮的還沒下來。等下來時,請您嘗嘗。我出了百貫賞懸,求好苗好種好果農,要甘甜的、不必冬季上市,春季要是能結果就更好了?!?/br> 上司道:“你倒還真舍得!” 祝纓道:“種出來了我還能嘗鮮呢,何樂不為?” 兩人閑話了一陣兒,上司看著一點也不像個病人,祝纓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您精神不錯,是有什么喜事么?” 上司清了清嗓子,想笑,又忍住了,低聲道:“你要知道輕重。我知道,你在朝廷里有人,可是呢……萬一魯大人就是升到京城去,你開罪他就是自討苦吃啦。你已令他十分頭痛了,不要再火上澆油了。他罰了你再走,留你在這兒丟臉豈不尷尬?” 祝纓道:“聽您話里的意思,他老人家要高升了?” 上司有點后悔讓她知道了,怕她動什么心思節外生枝,道:“莫要畫蛇添足!他任滿了要離開這里罷了?!?/br> 祝纓道:“大人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來的本事左右刺史的任免?” 上司一想,也是,到了魯刺史這個品級的官員的升遷調動,絕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縣令而有什么意外的。 他說:“總之,咱們將糧交上,他押糧進京。到了年終,新刺史赴任了,就聽新刺史的。新刺史不來,就由別駕或長史上京奏計。都與咱們不相干了?!?/br> 祝纓道:“大人的消息準么?” 上司道:“你且看就是了。怎么,不相信?” 祝纓道:“怎么會呢?只是想,又要奉承新上官了?!?/br> “你還會怕上官?” 祝纓道:“怕是怕的,也是想討好的,不過有時候太吃力了實在干不來就放棄了?!?/br> 上司咳嗽了好幾聲,心道:你就胡說八道吧! ……—— 祝纓從上司這里得了個消息,心情不好也不壞,她依舊是請了趙振、甄琦吃飯,趙振還是到了,甄琦還是沒來。她也還是準備兩份禮物讓趙振領回去,趙振也有經驗了,也帶了回去。禮物,甄琦還是會收的,不過趙振一整年好像都沒有看到甄琦用。 這樣的小事,趙振就給瞞了,免得祝纓鬧心。 祝纓又在府城轉了一圈兒,看福祿縣的同鄉會館比去年熱鬧了不少,她走過去,又被一些人圍觀。冷不丁的,腦后一陣風響,她往左一閃,一件荷包擦過她的袖側落到了前面的地上。不遠處幾聲女子的笑聲。 祝纓:…… 同鄉會館里的人忙迎了出來,又說外面:“別鬧?!?/br> 人們都嘻嘻哈哈地,也有人說:“好靈!怪道能緝兇哩!” 祝纓進了會館里坐下,道:“挺熱鬧啊?!?/br> 今年在這會館里坐鎮的是本縣張翁的幼弟,他笑道:“都是托大人的福。大人近來在府城名頭響得很哩!帶著我們這里來看的人都多了?!?/br> “嗯?” 原來,府城的百姓也喜歡聽個痛快的故事,事情傳到了他們這里又走了個樣兒,竟然說她能通鬼神,半夜里夢到了冤魂引路。 祝纓一笑而過。 又過了幾天,才與上司一同往州城去,這一路仍與之前一樣的順利。整個南府的糧都順利地繳入了庫里,她們拿到了收據的條子,接下來也該去拜見一下魯刺史了。 不是六月和十二月,同時到刺史府的官員沒那么齊,祝纓隨著上司等去拜見了魯刺史。魯刺史出奇地和氣,對祝纓說話時竟帶了一些真誠:“凡有能為者無不有脾氣,不過有的人脾氣外露,有的人脾氣不顯。年輕人不知道,老人也年輕過,你們的心情,我們都經歷過?!?/br> 祝纓認認真真地聽了,道:“想來大人年輕時必是意氣風發之人?!?/br> 魯刺史道:“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成就未必就比我差了。后生可畏呀!” 聽的人都驚了,魯刺史晾著??h令快三年了,一向不對付,怎么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只有祝纓和上司知道,魯刺史是快要離開了。 她還是裝成不知道,于平靜之中稍稍讓魯刺史看出一點點的驚訝,魯刺史點了點頭。魯刺史算著自己的任期也知道差不多該動一動了,只是怎么動、接任的是誰他的消息也不很準確,于是也不對這些與他關系沒那么緊密的人講,言語間帶一點安撫而已。 對他的“自己人”魯刺史當然有私下的安排,這也不必去宣揚。 一行人出了刺史府,王縣令道:“魯大人這是怎么了?” 上司咳嗽一聲,道:“上峰的事兒,不要亂猜!” 王縣令就真的不猜了,他轉個身邊走邊同祝纓說話,纏著問麥種的事兒。祝纓道:“我來之前已分了下去,就快種了,怎么也得明年?!?/br> 王縣令不好意思地道:“哦,是我太著急了?!?/br> 祝纓見他也關心農桑,對他的印象就好,兩人慢慢說一點事務,上司插嘴都不插不上。上司也懂庶務,不過他現在心放在了“新刺史是誰”這件事情上,并不想討論什么農桑。他的消息有點靈通,又沒那么靈通,知道魯刺史要走,但不知道新刺史是誰。 急了一圈兒,竟又重將主意打到了祝纓的頭上??h令決定不了刺史,但是祝纓在京城有門路呀,難道不能打聽打聽? 他瞪了王縣令幾眼,王縣令壓根兒就沒有察覺。一邊的裘縣令竟也湊了過去,也問麥種的事情??烊炅?,祝纓終于打到了一點“我與他們是同僚”的味兒。 她也不藏私,說:“戶部的意思,我先種著,能種好了再推廣。放心,只要能種,我必會與諸位麥種的。不過現在還說不好,故而不敢先與諸位講怎么安排?!?/br> 裘縣令道:“成與不成,咱們先安排著!否則到時候再現商議,哪里來得及呢?是吧?大人?” 上司正琢磨著事兒,猛地被裘縣令拎出來問:“???哦,嗯?” 祝纓道:“就算是商議全府種麥子的事兒,也得大人主持呀?!?/br> 上司道:“咳咳,你更懂你更懂,你先看看怎么弄?!?/br> 有他這句話,另一個縣令也擠了過來:“還有我呢!” 祝纓見狀,就請上司在驛站里主持一下,她略說一說做法。上司勉強同意:“也好?!?/br> 一行人到了驛站,聚到了上司的住處,幾人坐下,祝纓說了自己的法子。王縣令道:“不是應該先恤貧戶么?貧戶困苦,得了機會會珍惜的?!?/br> 祝纓道:“他拿什么種?有耕牛嗎?有多少田地?種了不怕叫人拔了?” 裘縣令道:“不錯。且小民好模仿,凡士紳推崇的,他們才會跟風。只消大戶先種了,貧戶看到了也就有樣學樣了?!?/br> 幾人又向祝纓要先預定下種子的數量,祝纓道:“戶部還沒給我期限呢,怎么也得再種個兩年,看出產量穩不穩才好?!?/br> 幾人爭執,上司忽然想到:刺史大人要調走,那我就不急著走了!我還有兩年的任期,何如趁此機會推廣一番? 也算政績。 他也加入了進來。 祝纓雙手一攤:“戶部沒有給我那么多的麥種。得這一茬種完了,留種。也不是所有的麥子都適合當種子的?!敝辽俚梅N個兩輪,她手頭合適的種子才能富余。 上司正色道:“你們都不要催她了,豈不聞欲速則不達?既然朝廷有意,祝令有心,大家想要的總會有的?!?/br> 一句話將大家都鎮壓了,上司道:“好了,都散了吧。想逛的就逛逛,不想逛的就回去?!?/br> 祝纓是屬于想逛的,依舊是去買了些東西,珍珠的價還沒有落下來,她也不強求,這次稱的珍珠更少,倒是又買了點圓珠。其次是一點寶石,又遇到了合適的玳瑁,且買到了一些硨磲,都是以靠近產地而得的便宜價。 買完了回到驛館,卻發現上司還沒走。他竟然拖著病體也逛起了州城。祝纓收拾好包袱,就向他告辭。 上司正在看一個盒子,里面是十二顆大珠,上司樂呵呵地道:“瞧瞧,這個怎么樣?” 祝纓道:“我得過年才舍得買?!?/br> 上司皺眉道:“出息呢?給你了?!?/br> “不不不?!?/br> “拿著,”上司說,“逃犯的事情你做得對。真讓常校尉拿了人,又是沒完沒了的官司。且鎮懾了兇徒,才是一勞永逸的事,你不知道這些賊皮,一個一個不以犯法為恥,反以重刑為榮。誰個殘害無辜更多,反而論資排輩靠前?!?/br> 祝纓道:“當時沒想那么多,只是看他拿不到人,看著實在令人著急?!?/br> 上司笑道:“現在讓他自己去吧,他失職,我已參了他了。不日就將革職?!?/br> 上司說這個話也有點把握,這回常校尉的紕漏有點大,跑幾個囚犯,事兒不大。囚犯殺人,事兒也不算太大,但是殺了三人以上,事情就很大了。所以朝廷不怪祝纓果斷,上司和魯刺史也認為她辦得沒毛病。 兩人客氣一回,上司將蓋子“啪”一聲合上,塞到了她的手里:“讓你拿著就拿著!怎么婆婆mama的?” 祝纓捧著盒子,想把東西再塞回去。三年了,上司沒給過她東西,現在給貴重東西,一定有詐! 上司果然又說了:“看你緝兇干脆,庶務反而瑣碎了。那個麥種的事兒……” 祝纓道:“下官還是覺得要仔細些好,回去會好好斟酌的?!?/br> 上司道:“不錯,事關民生,不能莽撞。這樣,明年我在府城種一些,也用公廨田?!?/br> 祝纓把盒子塞回了袖子里,道:“大人預備怎么種?又要種多少田呢?” “你那兒有熟手嗎?” 祝纓道:“稱不上熟,都是今年才開始試種的人。只要明年收成尚可,麥子未見災病,秋收納糧之后,下官派人過去,如何?” 上司笑道:“那可說準了?!?/br> 祝纓道:“王、裘等人想要的麥種,您是不是也得出點兒?” 此言正合了上司之意,他說:“這是自然,總不能讓你一個人cao勞?!?/br> 兩人談妥,祝纓便不再等上司,當時就與上司辭別,揣著大珠回福祿縣去了。 ………… 福祿縣里,已有心急的人在整理耕地了。他們積肥的方法也多種多樣,也有不差這點柴火的人燒些秸稈的,也有積綠肥的,也有積攢各種糞便發酵的。又翻地,將肥料摻到土里。 回到縣城,人們看到她回來了,都笑著招呼一聲,依舊各干各的去了。 山上的秋收已然結束,蘇鳴鸞也下山來,協商種麥之事。蘇鳴鸞有數,想從祝纓這里拿點什么走,也得給她帶點什么。 祝纓則有她的打算:什么都白給,也就都不值錢了。當白給成為習慣,少給一文都會被認為是吝嗇??v使蘇鳴鸞腦筋清楚,架不住山上人口也不少。像阿渾那樣的人,還是阿蘇洞主的親戚,白給他試試? 蘇鳴鸞又將主意打到了“祥瑞”的頭上,她這回又帶了兩只白翎子野雞。 兩只野雞被裹在布里,只露個腦袋出來,并排放到了祝纓的桌上,祝纓道:“這是要做什么?” 蘇鳴鸞認真地道:“就說是它們下山吃谷子時抓到的,怎么樣?” 祝纓大大地咳嗽了一聲:“何必?” 蘇鳴鸞道:“反正都帶下來了?!?/br> 祝纓道:“大郎說了什么?” 蘇鳴鸞也笑了:“從小他就愛cao心的,雖不說,心里總想得很多。這回我覺得他說得對,不能總仗著阿叔待我們好就不管不顧什么都要占便宜的?!?/br> “也不算占便宜,你們好了,大家才能都好。不過給你多少、要怎么種,你怎么還我,都要有個主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