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節
………… 第二天,小吳他姐也從大理寺回來,回來也是一通報怨,將蘇匡等人又罵一通:“這下好了,今年過年什么也沒有了。小祝大人在的時候,這時候各家年貨大理寺都能給發得差不多了,今年先是炭次了一等,后是說以后都沒這一項了。還有過年的rou、米、雞……” 吳氏越數越傷心:“殺千刀的蘇蜈蚣,沒用的左棉花!”又小小聲埋怨了一句竇大理,“也不管管他們?!?/br> 小吳聽得一個腦袋兩個大,趕緊跑去守劉松年的門。 劉松年家比王云鶴家還好進些,小吳起初見門上許多書生等著不得進,他先怯了。不想帖子一投,里面就有人說:“請進?!?/br> 小吳更老實了,進了門腰就一直沒挺直過。禮單奉上了,劉松年看也不看,指著他手里捧的用布包好的板子問:“那是什么?” 小吳道:“我們大人從市集上花一貫錢買的?!?/br> 劉松年狐疑地搶了過去,打開一看,道:“這是什么……哼!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信呢?我看他又要怎么氣我!” 他將那塊又臟又爛的木板往漆光閃亮的書案上一放,拿過信來慢慢讀著。臉上的神情越來越生動,最后居然沒罵,只抱怨了一句:“就知道給我找事兒!你什么時候回去?” 小吳道:“年后?!?/br> “年后你再過來?!?/br> “是?!毙仟q豫了一下,硬著頭皮奉上了壓軸的禮物,說:“這是我們大人自己做的?!?/br> 劉松年又是一搶,打開了一看,竟也沒罵,取了往自己腰上一掛,說:“還算有良心?!泵四缅X賞了小吳。 小吳心說:我今天這是什么運氣?! 趁著運氣好,趕緊去了一趟左丞家,還是得了個“回京前來一趟,有信要你捎回去”的信兒。胡璉那里亦如是。 小吳一連幾天總在外面跑,最后去了田羆家、休致的那個前大理寺老王家,往這兩家又送了點東西。在這兩家,小吳特意背了祝纓的話:“去年才到福祿縣,手頭也沒理會出東西來,今年手頭略松了一點,還請別嫌棄?!?/br> 忙完這些就過年了。小吳安安穩穩過了一個年,京城繁華與福祿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過完了年,往這幾處收一收回信,又得一回賞,到了初九這一天,他就與曹昌動身回福祿縣了。去的時候車滿滿的,回的時候除了信卻又沒帶什么東西,如此反而省了路上的時候,來的時候兩個月,回去的時候一個月多一點就到了。 路上越走越暖和,走到中途,后面又有快馬疾奔超過了他們,揚起的塵土將二人嗆得直罵娘。等二人到了下一個驛站,卻聽到里面盡是歡欣討論之事——太子有兒子了! 小吳和曹昌一怔,也都傻笑了起來。東宮有后,于國于民都是一件大好事兒! 兩人趕路的勁頭更足了。 到福祿縣的時候還沒出二月,二人已將厚冬衣都脫了,只穿夾衣。福祿縣里也沉浸在一股很輕松的份圍里。東宮終于有了兒子,如此偏僻之地的百姓也認為這是件好事。 人們看到小吳和曹昌,也與他們倆打招呼,說:“回來了呀?快些去見大人吧!” ………… 回到縣衙,祝纓正在簽押房里看賬,蘇鳴鸞和趙蘇都在一旁侍立,祁泰在向她報賬。 過年一波“桔子”賣得還不錯,不算建同鄉會館、修路、修倉庫,錢上只虧了幾百貫而已。 蘇鳴鸞道:“豈不是白費了這一番辛苦了?” 趙蘇道:“才開始,幾百貫不算虧了。明年就能少虧些,再過兩年,就是穩賺了。且庫里還有一些,越往后,橘子越貴一些。一春一夏還能有厚利?!?/br> 祝纓道:“你們就是這么看的?” 蘇鳴鸞問道:“阿叔,你這樣說肯定有別的話,說嘛!” 祝纓豎起雙掌在面前比了比,道:“你們兩個,一個以后是要掌管整個部族的,一個呢又有心仕途,怎么能只看眼前這么窄的一片地方的一點錢呢?” 蘇鳴鸞道:“阿叔不就是為了縣里多弄點錢么?我弄茶,也是為了寨子里多些錢?!?/br> 祝纓道:“錢的數目差不多的時候,就不在多少而在位置了?!?/br> 蘇鳴鸞沒聽明白,祝纓道:“這一回好像是虧了幾百貫,且不說各家一攤虧也不算多。就說這錢,散戶拿到了賣橘子的錢、倉庫的工人拿到了工錢、車夫、腳夫乃至路邊賣茶的都拿到了錢。他們有買米的、有買鹽的,也有買些家什的,農夫能有錢賺、茶館酒樓也有錢賺??粗且晃腻X,實則已是三文、五文、十文……” 她還修了路,路可不是只為運橘子,還能干別的呢!還有倉庫,還取租金。各種商稅也有了,就算她不收十文一下的小買賣,也是一筆收入。明面虧錢,實則她借此時還賺了不少錢。 蘇鳴鸞道:“還是不太懂,不過聽起來很好?!?/br> 祝纓道:“本來就很好的?!彼隽艘幻躲~錢,道:“你要是只看著它,就必然拿不不穩它。慢慢想想這個道理?!?/br> “是?!?/br> 童波跑了過來,道:“大人!小吳他們回來了!” 祝纓對表兄妹道:“今天就到這兒吧,明天再同你們說話?!?/br> 兩人離去,與小吳等人擦肩而過,小吳老老實實叫一聲:“小郎君?!背林€重直到蘇鳴鸞和趙蘇走遠了,才跳起來往簽押房蹦:“大人!大人!我們回來啦!” 兩人將一包袱信放到了祝纓桌上,開始依次敘述拜訪京中各人的經歷。曹昌口中就沒有什么,只有:“都問您好?!?/br> 小吳說得就很精彩了:“王相公府前好些人排隊,小人正排著隊,里頭把小人叫過去了?!?、“陳相公說,大人還年輕,一定要很把根基打牢?!薄疤锎笕思依锒伎蘖四??!?/br> 祝纓一邊看信一邊聽,王、陳都讓好不要急躁,王云鶴說,能“撫遠”當然是好,但是重心還得是福祿縣本身,切不可因為陛下更喜歡這教化蠻夷之功就忽略了縣里百姓。陳巒說得直白:你在朝中無根基,就得拿地方上的政績當你的根基,老實貓著,至少干滿三年,三年都得優異! 裴清、冷云這回都沒有信了,正好小吳講到了大理寺風云。 祝纓心道:我說呢! 現在的竇朋就像當初的鄭熹,他們都是有本事有抱負的人,到了一個衙門,不得把這個衙門上上下下攥到自己手里,把人都弄得服服帖帖的?可大理寺人員都被鄭熹這個缺德鬼臨走前填滿了! 竇朋正因明白、有本事,才會弄出這些風波來。左丞能堅持下來就不錯了,自是無暇再理會她。 她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前幾天才收的幾個流放犯與之前全然不同,乃是正經的“悍匪兇徒”,是當年王云鶴在京城遇到了要當街打死的那種。人就是不會種地、不會干活,就打打殺殺,除了正經事兒,□□掠擄無所不做。 才到福祿縣,給放到流人營里,沒三天就要占獸醫妻子的便宜。虧得單八等人聽到動靜要來救,反而被他們打了一頓。丁校尉的營地在流人營旁邊,聽到聲音派了健卒過來才免去了一場禍事。 祝纓只好將流人的“規矩”也立了起來——流放犯到了地頭,先打四十殺威棒。 她一封一封翻著信件,信沒看完,吳、曹二人都說完了,祝纓道:“好,知道了,你們去后頭歇著吧?!?/br> 兩人知道她的習慣,一揖,退了出去,留她繼續看信。 鄭熹的信越發的啰嗦了,這也叮囑那也叮囑。劉松年的信就很有趣了,先說瑛族的傳說十分有趣,然后故作不經意地說,桔子不錯啊,有沒有給我兩顆。最后才是說到了趙蘇的文章。 劉松年沒有批改趙蘇的文章,而是給了祝纓一個建議:要不讓他去讀番學吧。這賦作得味兒不對,根本沒法兒改。他還舉了個例子,就像鄭熹和周游,都是人,你要把周游改成鄭熹,就改不了。 如果真要走科考的路子,就考個明經,背書的那種,或者去國子監讀書?!拔拿笔呛茈y的了。 祝纓心道,番學是不可能的,只好設法進國子監了??上颖O也有些難度,不是現在就能進的。 “唔……”她忽然起身,將各種信件攏好拿到后面臥房里,放到裝信的箱子里鎖好。然后換了身衣服,慢慢地往衙門外走去。 衙門外面的街上,她遇到了丁校尉。 丁校尉道:“祝老弟,你出來怎么不帶個人?” 祝纓道:“有你在,安全得很,哪還要人?新宅子還好?嫂夫人還喜歡?” 丁校尉是道:“喜歡。她喜歡了,我卻慘了,老弟,我的私房沒了?!彼钢约耗樕系淖ズ?,表情十分的難過。 祝纓給駐軍補貼,這撥駐軍老家不在福祿縣。其時多半是一處征發的士卒集體往另一地服兵役,這一百人來源比較集中。祝纓就特意派人去那里也建了個同鄉會館,一邊賣橘子一邊給軍士們提供一種兌換的服務,即,在福祿縣里領的錢,如果要捎回家里,可以能過福祿縣的同鄉會館。這樣他們就不用再另托人捎帶,以免被人侵吞了辛苦錢。 祝纓也不是讓人押著錢上路的,而是開一張單子,拿單子兌錢。每一百里,收百分之一的費用。一百錢,走一百里,到地頭兌個九十九文。 即便這樣,也比托人捎帶安全可靠。 丁校尉的家與士卒們不同,他是個小軍官,他在城里置了一所小宅,本想討個外室伺候起居。這樣原配在家鄉伺候父母,他自己在這邊也有人照顧起居,如果再添個一兒半女,也不耽誤給丁家添人口。 想得很美。 就在前兩天,宅子剛用這段日子的補貼賃了下來,本地的媒人帶了個年輕的小娘子來給他說媒,正撞上老婆過來找他!“外室”也被打跑了,媒人也被打跑了,丁校尉被打得躲在了床底下。 丁娘子一戰成名,這兩天正妥妥地安排新居。 所以祝纓才有此一問。 丁校尉道:“明天來吃酒暖宅呀!” “一定去?!?/br> “我得回去給母大蟲應卯,晚一刻,又要鬧了?!倍⌒N居魫灥卣f。 祝纓背著手,踱到城外。公廨田里的麥子長勢頗佳,已由青漸漸轉黃。祝纓在地頭又看到了單八,單八十分緊張地說:“大人!麥子很好,就快能收了!真的!不耽誤種稻子的!” 春耕眼看又要到了,單八看著沉甸甸的麥穗萬分不舍,生怕祝纓一個興起就把麥子鏟了好準備種水稻。 祝纓捏了個麥穗道:“很好!”她又不傻,稻子稍晚兩天種也是可以的,每年水稻也不是同一天突然就灑下種子種好的,也是有個過程。只要趕上最后的時辰就行。 她說:“看來今秋麥子還要早種幾天?!?/br> 單八道:“小人一定記得!今年是第一年!” 祝纓才要說什么,童波騎著馬跑了過來:“大人!大人!不好了!刺史大人派了人過來!關大人請您快些回去!” ………… 魯刺史的人她是不怕的,她翻身騎上了童波的馬,神情卻頗為悠閑。在縣衙門口跳下馬來,將韁繩扔給了侯五,祝纓信步走進了衙門里。 走到大堂才發現,除了作陪的關丞,刺史府里派來的居然是司法參軍事!而在司法參軍事身邊是幾個風塵仆仆的男子,年長者留須,約摸三、四十歲,年輕的二十來歲,幾個人還都帶著幾個隨從。 祝纓將那幾個人看了一眼,問道:“有人參我?” 司法參軍事姓康名樺,表情嚴肅,道:“這二位是御史……咦?你……” 年長的御史道:“祝令?果然名不虛傳。下官阮芝,忝為侍御史,這位是樊路,監察御史。有一樁案子,要來請教祝令?!?/br> 祝纓看看康樺,再看看兩個御史,道:“既然都是刑獄上的事兒,我便不繞彎子了,是查案還是查我?公文呢?” 康樺道:“都什么時候了?還開玩笑?” 祝纓看了他一眼,心道:看來你是不知道了。 康樺確實不知道,因為兩個御史到了刺史府,要求刺史府配合一下,魯刺史問他們何事,他們也不講。魯刺史便派了康樺陪同前往。 康樺領了命,一路陪著來的。 阮芝道:“有件案子須得問祝令幾句話,并不是祝令的事兒?!?/br> “請?!?/br> 康樺硬擠進來,道:“刺史大人有令,祝令是本州的官員,御史大人有話要問,須得我在場?!?/br> 原來,魯刺史囑咐過康樺:“見機行事。若與本州有關,除非有旨意,萬不可叫人就這么輕易將我州的官員白白帶走了!也不能叫他們就隨便審問了!你跟著!” 樊路笑容有點古怪:“你要聽?恐怕不能叫你聽了去?!?/br> 康樺執意不肯避開,兩下僵持住了。阮芝對祝纓道:“蘇匡?!?/br> 祝纓微愕:“他?” 康樺道:“這怎么回事?” 阮芝道:“真要在這里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