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丟的呀？”

    “那邊朱雀大街上?！?/br>
    祝纓心說，這算什么事兒？你們說話顛三倒四的，要我幫著找人。又不是該著我辦的案子，案情又不給全了，問一句說一句，還要我干事？她打定主意就要腳底抹油了。

    祝纓道：“那……晚生去京兆府看看吧?！?/br>
    楊六郎道：“誒，你……”

    祝纓道：“我就一個人，找人還得看他們?，F在這個時候王大人也不在府里的，今天這個日子誰不得與民同樂？我去問問他們當差的有沒有消息吧。夫人，孩子當時什么妝束？”

    “小襖兒，頭上戴著虎頭帽子，金項圈兒，手腳都是帶鈴鐺的金鐲子，哦，嵌寶的！上面鏨著個‘羅’字?！?/br>
    祝纓心道，真要有人偷孩子，這會兒這身行頭恐怕都得沒了。

    她說：“您別怪我說實話，這事兒有點難，追索太急孩子容易出事兒。不如懸賞，言明只要孩子能回來，府上什么事都不過問只謝謝路過君子幫忙找到孩子。不管是誰，送回孩子給錢若干，有用的線索，給錢多少。懸賞的數目您自己定。孩子身上的穿戴，您也不要了，都當謝禮了?！?/br>
    羅元娘子道：“是這個道理，我回來與官人講?！?/br>
    “那晚生就先告辭了?！?/br>
    楊六郎還要說什么，祝纓對他擺了擺手。她不在羅府久留，燈也沒法看了，離了羅府就去了京兆府。

    …………

    京兆府里也是燈火通明，每年這個時候，京兆府里有好些人都不能好好的享受一下節日的氛圍。王云鶴等人不在，何京就很慘地還在辦公。

    祝纓的到來讓何京很詫異：“怎么？你家也丟人了？”

    祝纓道：“也？”

    “每年報案的都不少。丟大姑娘小媳婦兒的、丟孩子的，一大把?，F在燈會才開始，報案的人還不多，你等著今晚過了子時，那報案的多了去了。到明天一早，再發現一夜未歸的，還要再有報案的。三天一過，就又是我們忙的時候了?！焙螞r見她臉上沒有驚惶的樣子，應該不是家里丟了人。

    解說完，何京又覺得不對：“也？”

    祝纓道：“羅元的養子丟了?！?/br>
    何京拍了拍腦門兒：“已經知道啦！不值當跟王大人說的，我們正在找。三郎，你怎么看？”

    祝纓道：“這事兒也不歸我管。街上逛的時候遇到太常的楊六，他的姑媽是羅元的娘子，給我拽過去了。我就來看一看，回來好跟楊六回話?！?/br>
    何京奇道：“這不像你啊，怎么就不管了呢？我還想聽聽你是怎么想的呢?！?/br>
    祝纓道：“我倒想找呢，可打孩子丟到現在，手腳快些的都能出城二十里了。我又不能關了城門挨家的搜。還得靠你呀?！?/br>
    何京搖頭：“如今依我看，也只有靠廣貼告示，又或者懸賞。孩子太小了，自己恐怕也說不清。每年丟那么多的孩子，找回來得也少，追索太緊，又怕他們把孩子一掐，土里一埋，了無痕跡，上哪兒找去？再省事一點的，往河里一扔。唉……”

    祝纓道：“大家都知道是這么回事兒，真想找人，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緊。我去街上碰碰運氣吧?！?/br>
    “慢走?！?/br>
    祝纓出了京兆府就去找老馬、老穆打聽一下，老穆無事時就去老馬那兒喝茶，兩人見到她都起身相迎：“貴客?！?/br>
    祝纓又給了老馬一小塊金子：“存柜上。生意還好？”

    老馬收了金子，道：“本來不好的，現在有了這個，那就好了?！?/br>
    祝纓看他這里已然坐了不少走累了的人，說：“還要怎么好??？再把旁邊兒的那間房子盤下來？”

    “那不是要累死我？不干，不干?！崩像R說。

    老穆問道：“您就自己這么逛著？”

    “還逛呢？又來事兒了！”祝纓說，“近來有沒有什么膽大的拐子？”

    “怎么？”兩人同時一驚，能讓祝纓來問的，事情恐怕都比較麻煩，事情一旦麻煩了，容易招來官府認真對待。官府一認真，他們這些道上混的就要倒霉。

    祝纓有點同情地看著他們，說：“羅元新買的兒子丟了，報案都報到京兆府了。他們家應該很快該懸賞的懸賞，該追索的追索了。是誰干的，老實把人放回去。不是你們熟人干的，都老實窩著，別冒頭?！?/br>
    兩人都點頭，老穆道：“我們雖然在道上能說得上話，可是人家也未必是個個都聽咱們的?！?/br>
    老馬道：“就說宮里坐著個皇帝，不許官員們貪污賄賂、欺壓百姓，那還有不聽的。叫這一群賊聽話……”

    祝纓道：“你就跟我耍嘴皮子吧。自己小心吧?！?/br>
    “哎！有消息我們給您留意著?！?/br>
    這二位近來過得越發像個良民了，這樣也沒什么不好，祝纓想。

    她在路上又順手買了盞燈提回家——明天還要回去應卯呢。

    回到家里，其他四個人都還沒有回來，祝纓自己燒水洗漱睡了。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響動，卻是祝大先回來了。他也沒個人陪，自己晃了一圈兒，想到個兇宅就有點堵得慌，在外面吃了碗元宵就回來了。

    一敲門，祝纓就醒了，趿著鞋點了燈來開門：“回來了？”

    “你娘她們沒回來？”

    “嗯?！?/br>
    祝大有心跟她說話，看她這樣兒想起來明天她還得應卯，把話就又咽回去了。祝纓道：“鍋里有熱水，灶還有點余火，我都沒撤?！?/br>
    “我不用洗。你去睡吧，她們回來了我開門?！弊４笳f。

    祝纓剛躺下，沒睡多會兒，張仙姑她們也回來了，她們今天也沒有心情玩得太晚?；貋砬瞄T也沒人開，祝纓只得又爬起來開門，人進了家門，祝大才慢一拍起來，睡眼惺忪地：“回來啦？”

    張仙姑罵道：“你還想我回不來呀？”

    祝纓看她們三個人，一個沒少，說：“別說這個話，今天晚上又有人丟了?！?/br>
    張仙姑吃了一驚：“誰家的？咱們認識的么？”

    祝纓道：“楊六姑父買的兒子?！?/br>
    張仙姑顧不上生氣，說：“哎喲，這可怎么是好？能找回來嗎？”她說這話的時候也是覺得希望不大。

    祝纓道：“難啊。睡吧，明天再看燈，小心些?！?/br>
    “誰拐我老太婆??？”

    “不拐，還有干別的呢。綁票不行么？”祝纓說，“總之小心些。熱水在灶上了?！?/br>
    張仙姑連新宅子的事兒都不跟祝纓說了，一家人各自睡覺去了。

    …………

    第二天，祝纓往大理寺去，此時不用楊六郎來說，已有幾個消息靈通的人知道了羅元家的事兒。

    祝纓一到，左司直就拉她說話：“你來的路上看到了么？”

    “你說羅家的懸賞么？”羅家連夜貼出了懸賞，孩子隨身帶的金飾統統不要，酬謝好心人。另外，把孩子送回來的，給兩百貫，提供有效線索的，一條給十貫，帶路找到孩子的，給一百貫。

    “是啊?！?/br>
    “昨晚就知道了?！?/br>
    “你也找不著人嗎？”左司直大吃一驚，“那這孩子難找回來了?！?/br>
    祝纓道：“我又不是專職找孩子的！我是辦案子的?！?/br>
    左司直道：“不錯，這事兒少沾為妙。錢給的不少，要是人販子呢，可能就還回來了。要是別的……”

    祝纓道：“噤聲！”

    這也是她所擔心的。她這個孩子沒了，也就幾種可能：一、人販子；二、羅元的侄子們甚至楊六都有點嫌疑；三、綁架勒索的；四、羅元的仇人；五、孩子的親生父母。前四種她是很樂意幫忙找人的，最后一種她不幫忙跑路就不錯了。窮人的父母也是父母，也不是都會把孩子當物件賣錢、換好處的。

    如果是人販子反而好辦了，孩子多半還活著。如果是綁票，為求錢財，高額的懸賞能夠讓他們滿足，也不會輕易對孩子動手。針對這兩樣，那份懸賞其實還算有用。

    羅元的侄子們，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失去了繼承羅元家業的機會，如果一時動了邪念把孩子謀害了是有極大的利益的。羅元的仇人如果趁機讓羅元難過，也不是不可能。

    兩人與楊六郎交往比較深，多說了幾句，其他人議論的話題多半集中在那小孩子小小年紀就被羅元收養，命不可謂不好，不幸又遇到了人販子，運氣不可謂不差。以及高額的賞懸。

    還有一些精干之人又或者老油子，也與左司直一樣，懷疑是不是羅元的侄子們又或者是仇人們所為，但是他們都不明講。

    連蘇匡都說：“這下可令人頭疼了?！?/br>
    他很久不踩祝纓了，鄭熹讓祝纓管理大理寺庶務之后，蘇匡就轉移了目標。左司直罵了他很久。

    過不多時，鄭熹從朝上回來，也沒提這件事。大理寺仿佛沒事一般，安安靜靜度過了一天。

    祝纓落衙后卻又去了京兆府一趟，羅元遇到這樣的事必向王云鶴施壓，她也想去詢問一下進展。

    到了京兆府，王云鶴已然換了便衣，見了她就說：“今天是什么事呢？”

    祝纓道：“昨天夜里，羅府……”

    王云鶴道：“今天陛下也問起了?！?/br>
    羅元是在宮里伺候皇帝的，他家里兒子丟了，今天就跟皇帝說要找兒子?；实垲H為同情這樣的一個宦官，散朝后把王云鶴留了下來詢問。

    祝纓嘀咕道：“還不定是什么樣的原因呢！可不敢就說是有拐子?！?/br>
    王云鶴道：“你也這么看？”

    祝纓苦笑道：“何止是我？也有些人有想法，只是不能說，說出來得罪人。平白懷疑人，又沒有證據，萬一孩子找不回來，以后叫這被懷疑的人如何做人呢？”

    王云鶴道：“必是有蹤跡的。雙管齊下吧，一是為財，二是為仇。不，還有第三種可能……”

    王云鶴說著，眉頭緊皺，仿佛不愿意說下去。祝纓道：“您……”

    王云鶴道：“倒不好追索得太急啦！悄悄的辦吧。托你辦事的人，讓他們也不要急啦?！?/br>
    “我可沒接這個事兒。懸賞告示的主意是我出的，出完這個主意，我就不再擔別的事兒了?！?/br>
    王云鶴“嗯”了一聲，沒再接著提這件事兒，反而問祝纓房子看得怎么樣了，圖紙有了嗎？

    祝纓雙手一攤：“正月二十我再見傅老先生，這幾天讓人家過個節吧?！?/br>
    王云鶴點點頭，說：“失蹤的案子你別管了?！?/br>
    “是?！?/br>
    祝纓老實回答然后告辭。她知道王云鶴也猜到了，至少有這樣一種可能——孩子是被親生父母帶走的。而王云鶴也在猶豫，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要如何收場。這是很可能從“拐賣”這個性質，變成仙人跳的。

    孩子可憐。從父母手里奪孩子給個宦官，正派人也都不忍心。又擔心真的是人販子又或者謀害，現在只能把各種可能一一排除，最后再決定怎么做。這就不是現在祝纓能cao心的了，連王云鶴可能都有點難辦。因為他們也不知道孩子父母的情況，一問，就等于告訴羅府了，羅元會做什么就不好說了。如果詢問羅元侄子，就是明擺著告訴他們：我懷疑你。

    祝纓又是楊六的熟人，這事兒由她來干不合適。

    祝纓回到家里，終于被冷臉對待了，張仙姑和祝大擔心了一整天，回過味兒來了：別人家丟了孩子跟我家要住兇宅有什么關系么？

    祝纓只好對他們說：“這樣更適合咱們家。咱們不說，沒幾個人知道這件事兒。你們想，我說的那幾處兇宅，現在不都住得好好的？再說了，您二老作法這么些年，見過鬼？見過神？哪回算命算準了？還不如我呢……”

    花姐臉上表情亂動：你少說兩句吧，又要挨打！

    不過祝纓說得有理，張仙姑這輩子可能就在跟于妙妙算懷的是不是男胎時說過一次準話。

    花姐微有釋然，說：“那舊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