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左司直瞪大了眼睛:“三郎!” “嗯?” “這……” “我猜的?!?/br> 左司直陰著眼看著畢氏,花姐有點害怕,問道:“怎、怎么了?”她很擔心自己這一摸脈,因此生出些事端來。 左司直緩了臉色對她說:“大理寺,不殺孕婦?!?/br> 祝纓道:“錯了,是凡孕產婦,都不殺。就算是她謀害的,她至少還有八個月的命?!?/br> 雖說這規定是白紙黑字,執行的時候很多人當它是廢紙,但是,如果有人堅持這一條,那即使畢氏是兇手,也至少得等坐完月子再說。李藏的長子是堅持繼母是冤枉的,很可能因此而生事。 諸女第一次參與案子,本來以為只是接個犯人,現在生出這樣的變故來,她們都驚呆了。禁軍也交頭接耳起來。 押送的人也不敢畫押,祝纓道:“你們要是不信,咱們只好再請一位郎中來了?!?/br> 禁軍里有好事的,跳出來說:“我知道有一位……哎,等一下!那不黃御醫么?就他了!” 也活該黃御醫倒霉,他是出來閑逛的。他的上司正在發火訓人,他找個機會就跑了出來。不幸被禁軍給看到了,揪住了。 被抓住了,只好摸一把脈。他與這些人也沒有瓜葛,照實說了結果:“是喜脈?!?/br> 押送的差役是死也不肯認的,三個月,正在他們手里收押的時候!怎么懷上的? 祝纓道:“小陶,回去稟告鄭大人,叫老胡行文,請太醫院幫個忙?!?/br> 太醫院的職責是用來給皇室看病的,也兼管皇帝讓看的一些大臣。大理寺管不著他們,除非是查他們。不過鄭熹肯定會有辦法的。 一旦下了正式的公文,太醫院就要對結果負責了。她又有禁軍幫忙,不讓押送的人走。過不多時,裴清親自帶著御醫到了西門這邊,劈頭就問:“怎么回事?” 祝纓道:“女囚,懷孕了?!?/br> 裴清道:“這是要出事呀……” 御醫摸個喜脈是摸得準的,提筆就寫了診斷結果。裴清對御醫拱手道:“多謝?!比缓髮ψ@t道:“把人帶回去,先查這件事!” 祝纓道:“是?!?/br> 裴清看著畢氏,微微皺眉。他一時說不清,究竟是畢氏受了侵害,還是這個女人為了活命而故意為之。無論如何,這都是個丑聞,幸虧大理寺發現得早。 祝纓對崔、武二人說:“把人押走吧?!?/br> 裴清又下令,連押送的差人都一并扣下了,再由大理寺行文給當地,要求追查。 差役們本來是押送囚犯的,現在自己反而被看押,一時有怨無處訴,也有罵的,也有求的,都很喪氣。裴清并不理會這些,只讓小陶等人:“把他們也‘請’去吧!” 然后他親自跟著到了大理寺獄,看著兩邊都把犯人關好,才對祝纓和左司直道:“跟我來?!?/br> 左司直本來是跟著祝纓蹭個案子的,哪知道遇到了這樣的事,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竟說了一句胡璉的口頭禪:“你的運氣好,跟你在一塊兒也會有好事的……” 第106章 不值 運氣好? 祝纓不是很喜歡這個說法,不過她沒有糾正,更沒把心中的不快撒到左司直的頭上。她說:“老左,你等一下?!?/br> 左司直問道:“什么?” 祝纓快走兩步,趕上了裴清,說:“少卿,稍等?!?/br> 裴清忙住了腳,問道:“怎么?又看出什么來了嗎?” 祝纓道:“有幾句話要囑咐她們?!?/br> 裴清道:“唔,你說吧?!彼察o地站在一邊,等著看祝纓會說什么。 祝纓把女丞、女卒都召集了起來,說:“頭一回來犯人,我就帶你們一回?!彼聪虼?、武二人,續道:“接下來這案子你們少不得要知道一些,但是現在,把所有女犯都分開單獨看押。你們的囚室都是都打掃過一遍了么?準備得不錯?!?/br> 女丞女卒都忍不住有點高興,旋即又都緊張起來。 祝纓道:“記住一條,不許與她們說話!尤其是畢氏!誰與她說話,無論是說的什么,但凡有一字交談,丞說了話,黜丞,卒說了話,黜卒。她們一應的洗漱、飲食、便溺,該怎么管就怎么管。幾個丫頭婆子身上有傷,給她們上藥。對了,畢氏那里,再給她加條被子,叫她養胎!” 女人們心中完全沒底了,參差不齊地應著,有點茫然。她們也做過一點功課,尤其是吳氏,更是想:大理寺獄沒這個規矩呀!只聽說以前對龔逆夫婦有這么個事兒。難道這個小娘這么有本事的? 她們卻完全不敢說話,因為祝纓的樣子雖然沒變,但是給人的感覺卻有點說不出的可怕。不止是她們,連裴清都覺得有點不舒服了,仔細看時,卻見祝纓又是一臉的平靜了。 只有一個左司直,被這氣氛弄得有點不安,問道:“小、小祝,這、這是為什么?” 祝纓道:“出去再說?!?/br> 裴清道:“男監那里也一樣吧?!?/br> 祝纓躬身道:“是?!?/br> 左司直非常有眼色地到男監那里傳了話,因為畢氏的變故,男監的獄丞也是老手,很配合地道:“是!有什么話,難道我們不會自己在外面講?誰說必得與犯人聊天的呢?” 祝纓對崔、武二人道:“帶好你們的人?!?/br> 兩人也躬身說:“是?!?/br> 目送裴清一行離開大理寺獄,武相與崔佳成一交換眼色,就說:“剛才祝大人說的,大家都聽到了嗎?” “是!” “照辦吧,先把那幾個丫環婆子分別看押起來。不要同她們說話!然后到我們那屋里,我們有話說?!?/br> “是?!?/br> 管理囚犯并不很困難,最大的那個本來就關的是單間,現在只需要再加一條被子。崔佳成怕別人不牢靠,親自抱了一條被子送進去。女卒們把幾個丫環婆子也給提出去,單間看押了。以吳氏這樣的“老練”,本來該說一句:“便宜你們了,有單間住?!爆F在也是一個字都不說。 干完了這些,把囚室的門都鎖好,才到女丞的屋子里集合。大家的興奮勁都被一些疑惑和惶恐取代了,武相道:“剛才的事兒,大家都知道了。這事不尋常,也顯得有咱們這些女監還是有用處的?!?/br> 崔佳成道:“現在燙手的山芋到咱們手上了,還是要謹慎,想來祝大人也有這個意思的?!?/br> 她們兩個開始排班,有了囚犯,就得守夜班了,武、崔二人一人一晚輪流帶班,沒有什么疑問。女卒也被她們分成兩班,盡量把有矛盾的人分開,免得她們長夜漫漫共處一室再出什么問題。吳、車、甘、徐一組,霍、周、趙、付一組。崔佳成領第一組,武相領第二組。 然后,崔、武二人把吳氏留了下來。 大家心知肚明,這是問吳氏一些大理寺的成例了。 吳氏雖自認有些能耐,在上官現在略有點矜持的模樣,不過說話倒很痛快:“據我所知,只有當年的龔逆夫婦有這么個待遇!聽說,那會兒鄭大人都不叫別人單獨跟龔逆說話,因為龔逆厲害呀!他老婆也是狠角色呢!常能將審問的官員弄哭!” 武相好奇地問:“祝大人也沒有見過龔逆?” 說起這個,吳氏也有了點不一樣的表情,有點神秘地說:“聽說,祝大人第一次見龔逆,沒多久,龔案就結得差不多了。仿佛什么事都沒干,但就是破案了?!?/br> 崔佳成看吳氏這個樣子,一提到祝纓就是夸,心道:道聽途說也不足為信。 不過眼下確實棘手,不讓她們多問、多沾,倒也不失為一種穩妥的方法。她們便是想參與,一時卻也無下手處。本來想是不是可以與女囚們先聊一聊,旁敲側擊,也好有點功勞?,F在看來,還是不要亂動的好。 她說:“既然祝大人說了,咱們就照他說的辦吧?!?/br> 武相又問吳氏:“男監那邊會是怎么樣呢?” 吳氏道:“那他們聽話。你要干了什么事,不用說,祝大人看一眼就能看出來的。這群鬼,您道是那么老實的么?那是他們一弄鬼就被揭穿,才老實的!不然,光給他們好處,在他們眼里就是肥羊哩!” 完了,又吹上了,崔佳成好涵養,耐著性子聽完,說:“辛苦你說了這么多了。今天是頭一晚,你與我值守,也要請你多多上心?!?/br> 吳氏道:“是!您放心,我一定聽您招呼?!?/br> 崔佳成終于把吳氏應付走了,與武相二人相視苦笑。崔佳成道:“她已是這幾個人里最懂這個地方的人了?!?/br> 武相道:“能找個男卒問一問就好了?!?/br> 崔佳成道:“不可輕舉妄動!” 武相道:“阿姐放心,我不過隨口一說罷了。既然祝大人囑咐了,必有他的道理?!?/br> …………—— “你究竟是什么道理要這么做?”左司直一路開始嘮叨,“區區一個女子,竟與龔逆一個待遇了?” 祝纓道:“她未必有多高明,但是咱們的女監可都是生手呢。且這個案子,有人在看著?!?/br> 左司直了然,這種案子不太要緊,一個糟老頭子娶年輕媳婦,本來就是一件風險很高的事情。是死是活的……他那年紀本來就該死了!但是如果有大人物過問,情況就有所不同了。 裴清只是覺得神奇,他不太明白,祝纓是怎么想到找個女人來給女囚號脈的?這是正常人能想到的? 但他有耐性,直到回到鄭熹的正堂上匯報時,才問出來。 彼時,因為行文找了太醫院,又有裴清親自去辦,大理寺里已經有不少人知道出了點小故障了。人們低聲交談,鮑評事說:“必是有別的事,不像是三郎出了紕漏,他辦事一向不出錯?!甭牭娜思娂姼胶?,又在猜是出了什么“別的事”。 看裴清等三人全須全尾地回來,又很奇怪了。連平素不大管事的大理寺正都出來,問胡璉:“是什么事?” 胡璉道:“只說讓找個御醫,難道是囚犯重???” 大理寺正咳嗽一聲,對胡璉道:“去把跟著祝纓接囚犯的人叫來問一問?!?/br> 胡璉心說,我正想問呢!老實把人叫了來,一問才知道出了一樁奇事。大理寺正的好奇心得到了滿意,心道:不是我們大理寺的事,那倒沒什么了。 一轉頭,他又回去打棋譜了。留下胡璉郁悶非?!瓦@一會兒功夫,已經錯失擠進去旁聽的機會。如果打一開始就在場,上官忘了趕他走,他就能聽了?,F在都開始了,半路就擠不進去了。 那一邊屋里,裴清已然向鄭熹匯報了:“確有身孕?!?/br> 冷云是來湊熱鬧的,聽了就坐直了身子,問道:“果然有jian情嗎?” 鄭熹沒理他,對祝纓道:“你從頭說?!?/br> 裴清也補了一句:“你是怎么想到要號脈的?” 祝纓第一句先請罪:“是下官多事,節外生枝了。請大人責罰?!?/br> 冷、裴都看向鄭熹,這事他倆無所謂,甚至覺得祝纓干得漂亮。鄭熹立起一只手,對祝纓道:“說案子?!?/br> 祝纓早就想好了理由道:“這案子有人問,但又沒有落在紙上,就想還是周到一些的好。本想看看有什么宿疾暗傷,別死在咱們手上又要麻煩。是歪打正著的?!?/br> 鄭熹不置可否,道:“現在你打算怎么辦?” 祝纓道:“雙管齊下,兩案并案,盡力查明真相?!?/br> 她有句話不好說:弄到現在這個地步,人情如果賣不出去,就追求個正直。 “咦?”冷云發出了疑問。 鄭熹則安靜地看著祝纓,祝纓道:“誠然,剛到咱們手上就發現了三個月的身孕,賴不到咱們、刑部、御史臺也問不著咱們失察。咱們不必為他們隱瞞,先行文催地方上查,按道理該他們先自查。 但咱們不能不管。這事關聯到畢氏,人命案她不一定是兇手,但她的肚子是真的。由此或許可以反查出人命案的真相?!?/br> 冷云道:“不能現在就派人去查命案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