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祝纓問道:“五娘家,近來有什么事嗎?招人嫉妒啦,與人糾紛啦,口角啦……” “那倒沒有,都是些尋常事?!?/br> 祝纓笑笑,道:“過兩天我還來找你,你要是聽到什么消息……” 九娘都要哭了,上一回祝纓跟她打交道,直接把手頭一個賺錢的珍珠給放了,還要她不許扣珍珠的行李,好大一注錢呢!再來,就要她出賣同行。雖然她和五娘的關系也不甚融洽,但是,還是不冒這個險了吧! 祝纓道:“你怕什么?” “您往我這兒一站,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嗯?” “您不像到我們這兒玩兒的??!” “我就不能是落難才子?” 九娘道:“嗯……第一是錢,第二是權。什么才氣、機靈,都要靠邊站的?!?/br> 祝纓失笑,轉身拉開后門:“走了,不用送?!?/br> 九娘趕緊喚來了打手:“這是大理寺的人,以后遇著了先別得罪!我怎么比五娘還倒霉呢?” …………—— 祝纓出了九娘家,天色已暗了下來,他抖抖衣服,大步往家里走,堪堪走到了坊門口,開始敲鼓了。鼓聲一歇,就是宵禁的時候了。 回到了家里,花姐正和張仙姑把飯往桌上擺,笑著說:“今天你該著去楊師傅家里的,怎么回來得這么早?” 祝纓道:“這還算早?聽,鼓都快停了?!?/br> 張仙姑道:“你哪回不是踩著最后一聲進坊門的?嗅嗅,你這身上什么怪味兒?” 祝纓在花街泡了小半天,九娘、五娘都是香噴噴的,香味還不一樣,雜染了許多香氣,自己嗅了一下,說:“哦,可能是哪里不小心蹭上的吧。爹,吃飯了?!?/br> 祝大正蹲在屋外墻根邊兒上抱頭,悶悶地說:“來了?!?/br> 張仙姑罵道:“你不顯擺、不抖擻就渾身難受!一身輕賤骨頭,風一吹就想往天上飄哩!” 祝纓看花姐,花姐低聲道:“你現在是不是辦著什么案子?就在后半晌,有幾個人來,說是周將軍家的,請看顧他們家將軍。我尋思著,你認識的周將軍,是不是只有叫周游的那一個?又不知道他犯的是什么案子,并不敢收?!?/br> 祝纓道:“這就對了?!?/br> “怎么?” “命案,他是嫌犯。在花街。死的也是個將軍。京兆先拿人,禁軍求了鄭大人,大理寺接這個案子,叫我幫同裴少卿辦理?!?/br> “??!” “對呀,不收是對的?!?/br> 張仙姑往祝大手里塞了一副筷子,說:“就是!什么狗屁將軍!送個禮還鼻孔朝天呢!一定不是什么好東西!花姐說看著不對,我想,咱們偷來的鑼兒敲不得,萬一你包庇了他,再一查你,你不經查呀!這個老東西就難過了?!?/br> 祝大道:“放屁!我哪里為這個難過的?!” “那你為什么?” 祝大道:“錢啊……咱家沒錢了?!?/br> 三個女人一齊啞然。祝纓心里算了一下賬,她家的錢好像真的不太多了。在京城,什么都貴,以前一個小窮官還行,一旦升了官,交際的費用就上升了,不管是行頭的花費還是人情往來開銷都大了。如今房租一項每年就要近四十貫的開銷。她的俸祿如果不買房不買地還湊合,偏又買了地,還計劃買房。 抄家時分的一點小金庫如今還剩一點,也不夠買個合適的房子的。 她家,沒啥錢了。如果不是抄家的時候占了便宜,如今的這個房子她都租不起。那點俸祿養家糊口租房子做衣服基本就是到手就沒。 就……有點玩脫了。 祝纓清清喉嚨,道:“錢的事兒,我想辦法,別收外頭的錢?!?/br> 張仙姑道:“你聽他的!誰說家里沒錢的?他每回買菜都要扣一把錢呢!丟一回錢袋就能丟十幾兩銀子!老東西,我看你要臉不要!” 一場爭執就此結束。 吃完了飯,花姐就去找祝纓商議,如何開源節流。她說:“家里的事兒不該我做主的,不過我看著,你也不用太著急的?!?/br> 祝纓道:“什么該不該的?沒有你籌劃,我們現在還焦頭爛額呢?!?/br> 花姐一笑,道:“其實,你手上已經有田了,新蓋田舍的事兒我已籌劃得差不多了,這就已經有一處產業了。家里不是沒錢,是在京城里想太寬裕還有所不及。初做官的人,在你這個年紀、你這個品級,又沒有宗族幫襯,一百個里面也沒有一個能及你的。不要太逼著自己了?!?/br> 祝纓道:“并沒有?!?/br> 花姐讓她把染了香味的衣服給換下來,預備明天洗了,又說:“我知道干爹的意思,他是心里不安,總想有點積蓄好應付突變。不過,急中出錯,要一步一步穩穩地走才好?!?/br> 祝纓道:“嗯!哎,對了,要是我想弄個鋪子,在京城得多少錢呢?” 花姐嚇了一跳:“你是要租?咱們不好自己經營,縱要經營,眼下也沒那個力。買……它可比買房還要麻煩,還要貴的。太偏的,縱便宜一些,經營不起來,租金也上不去,白花錢放在那兒。繁華地方的,輪不到咱們買。要么是本地多少年的老字號,要么是背后有人?!?/br> 祝纓嘆道:“好吧,不想這個了。我原想,地在城外,又遠,只是做個退步。不如在城里的熟悉,還好看顧?!?/br> 花姐笑道:“慢慢來。我算著你的俸祿,眼下家里的花銷是將將夠了的,每月我給你再存一吊錢,一年一貫多,再有年節有你額外得的,多少也再存一點。干爹干娘年紀大了,恐怕要些養生或是湯藥的花費,這一注錢要留下來的?!?/br> 祝纓聽花姐給她安排得妥妥貼貼,心說,他娘的,原來有個老婆這么好,我都想娶老婆了! 她說:“好,都聽你的?!?/br> 花姐低聲說:“那個周將軍的事情,很難嗎?” 祝纓道:“上頭還有裴少卿呢,裴少卿上頭還有鄭大人,他倆扛得住自然沒我的事,扛不住,也不必我來扛了?!?/br> 花姐道:“你總是有辦法的,可也別太累著了,該歇的時候歇一歇才能走得更遠些?!?/br> “我都歇了兩年了。不累?!?/br> 花姐笑笑,抱著衣服走了。 祝纓撓撓臉,心道:是啊,是缺錢呢。沒有錢就沒有自己的房子,終究不是個事兒。又不能太摳索了,太摳索過得就太不值了。 想了一陣兒錢,祝纓睡著了。 ……………… 第二天一早睜開眼,祝大出去買了早飯回來,張仙姑和花姐要自己做,還能省些,祝大又說不用,仿佛昨天心疼家里沒錢的人不是他一樣。 祝纓搖搖頭,有了花姐之后她就不用天天帶rou餅了,食物也總有些花樣了。之前是餡餅,現在可以有卷餅,還有糕點。 她吃得開心了,心情也就好了一些,腳步輕快地往皇城趕去,到了大理寺鄭熹等人在朝上還沒回來,她就先去了獄里。 周游這會兒還沒起來,陪他的刑部的人才剛起身,祝纓對他們擺了擺手,往里看了一眼就去找獄丞說話了。獄丞低聲道:“里頭那個,沉不住氣,看著就不像是個能擔事兒的人?!?/br> “難為你了沒有?” “嗐!他,連刑部那倆,折騰得緊!又要這又要那,嫌不屋子不透氣,還嫌氣味不好!又要熏香,又要驅蟲。又說吃得不香,必要吃家里的蓮子羹。耶,那不是女人家吃的么?我看他就一點男子氣概也沒有!” 祝纓心里就有了主意——就讓周游在大理寺獄里多住幾天又怎地? 反正兇器是他的,他與死者斗毆且放了狠話,住龔劼的囚室,挺抬舉這個紈绔的。 她塞給獄丞一個卷餅,拍拍獄丞的肩膀,走了。 等到鄭熹下朝、分派了今天的事務,她依舊是聽裴清的令參與周游案。她就與鮑評事先見裴清,請示今天怎么做。 裴清就問她:“昨日如何?” 祝纓道:“京兆府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我像叛徒。尸身倒是都看了,田仵作所說,與楊仵作填的尸格沒有什么大差別?!?/br> 裴清笑著搖頭:“還有呢?” “與鮑評事去了案發地,京兆府封了那兒,不讓我們看,我們沒好與他們起沖突就先退出來了。又問了那家的人,都說沒有異常。下官想,還是要請您出面,好叫下官等看一看現場?!?/br> 裴清道:“唔,京兆府……王京兆不是小氣的人吶?!?/br> 祝纓道:“呃……那個,底下的人……” 裴清道:“我知道了?!?/br> 他去見了鄭熹,向鄭熹如此這般一說,鄭熹道:“不錯,子澄當與京兆講明,此事不是我大理寺硬要奪他們的官司、占他們的便宜,他們也該明白南軍、北軍起爭執,鬧到御前也還是我的事?!?/br> 裴清道:“你要等他們鬧到御前,陛下發了話,就好了。如今小??蓱z,在那里混了這么些時日,現在要受點氣。我等下去京兆府看看?!?/br> 鄭熹道:“老黃,把他叫過來?!?/br> 裴清道:“瞧你,對個孩子不要太苛刻啦?!?/br> 鄭熹道:“我自有道理?!?/br> 裴清就不在旁邊看著,給祝纓留點臉。祝纓過來見鄭熹,鄭熹問:“在京兆府受氣了?” 祝纓道:“他們想拿我出氣,我可沒想接這個氣,他們得憋著了?!?/br> 鄭熹嗤笑一聲:“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怎么樣?他們給你添麻煩了嗎?” “沒添亂,就是攔著,尸首是看過了,現場封皮沒揭,不讓我去。哦,那家證人我也問過了,總覺得一定是有什么隱藏其中。我還得仔細去看看?!?/br> 鄭熹道:“裴少卿會親自過去,你有什么要求可對他講,把你要看的都看了、要問的都問了。本來兩處協同,就會有不和諧的事情,也不止因為你一人?!?/br> “是?!?/br> “昨天看的這些,我不信你沒看出什么來?!?/br> 祝纓道:“昨天回家,聽說有個周將軍家的往家里送了好些禮物,金銀財帛都有。家里沒要。我想……” “嗯?” “咱們把周游關到滿格吧!不然這么著,他們還當我犯賤,錢不敢收還要把人放了?!?/br> 鄭熹拍案而笑:“哈哈哈哈,你??!淘氣!怎么?他無辜?” “他犯賤。嘴也賤,手也賤,腳更賤。要給他開罪,就先要證明人不是他殺的。即使刀是他的。哎,那把刀我還沒看到呢?!?/br> “嗯哼!會讓你看到的?!?/br> “我有九成九的把握,他沒這個本事。不過還得看現場。今天我去獄里看了一下,就他的脾氣,放他出來,他能把京兆衙門、大理寺、花街、南軍全都拱了。得給他關起來,別叫他亂拱?!?/br> “怎么看出來不是他的?” 祝纓道:“案發地是個小院兒,有前后門。前門與周游夜宿之處斜對門,人都喝醉了,沒聽到動靜。前門來來回回許多人,痕跡都不好找了。不過,越近門口,我沒有看到他的痕跡。再有小后門那里,只有幾個娼家自己人走過。還有,那個娼家,我還得仔細查查?!?/br> 鄭熹道:“可以。記著,一共只有十五天,今天是第二天了。過幾天再沒進展,我就得給周游松一松了?!?/br> 祝纓道:“您還是緊一緊吧,我說九成九不是他,可是這證據只有我能看得到,拿出去說,恐怕南軍的人是不會相信?!?/br> “不是他,就要找到真兇?!?/br> 祝纓道:“哎。犯案多半是個男子,至少犯人里有一個男子。如果是女子,必得一身好武藝,這樣的人極少,我眼下還沒發現。有幾種可能,一是流賊,這就沒辦法了。二是種種有理由的。譬如在娼家,財色糾葛的面大,意氣用事——就是周游那樣的——也是有的。再有,馬某的仇人,或者周游的仇人。五娘的仇人也未可知。還有,如果不是沖馬某,而是沖那個妓-女,又是另一種,得把這三、四個人的過往都查清楚。還真得用著京兆府,他們人多。呃,可是……” 鄭熹道:“那些不用你去想,裴清會跟著去。我也會與京兆府好好說明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