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朝奉心道:我看你是真的窮。他的表情變得淡淡的,說:“這里是當鋪?!?/br> 祝纓嘆了口氣:“那好吧,總比他們那里劃算些?!?/br> 朝奉并不熱情地道:“您要什么樣的?能要多少?” 祝纓道:“我先看看吧,都什么價?” 朝奉道:“您有多少錢呢?” 祝纓想了一下,說:“要看什么樣的東西了,好東西,耐用、不易過時,再貴,我也能擠出錢來。次一等的,容易過時,不劃算,我就不要了?!?/br> 嚯,還挺精打細算了?;镉嬓牡?,你小子也不蠢嘛! 朝奉就去拿了幾件出來,祝纓都嫌粗糙,將自己袖子里拿出一個結了精美絳子的玉佩來:“照這樣的?!?/br> 朝奉往上看去,只見玉質細膩,小是小了些,卻是塊羊脂玉。朝奉撮著牙花子,露出了點兒匪類的氣味,說:“樣子不錯、料子不錯,就是小了些?!?/br> 祝纓問道:“有沒有?” 朝奉道:“那倒是有的。您請隨我來?!毙睦飬s將那個絳子想了又想,絳子打得十分用心,頂端結了個同心結。暗想:一個呆子,怕是有了相好,想扮闊氣,好哄那等不知險惡的傻姑娘哩。 然而這與他不相干,朝奉把祝纓帶到一間屋子里,又拿出幾樣給祝纓看。玉佩他就不拿了,拿了結珠的,又拿了條銀腰帶。祝纓都說不好:“要比這個還要好一些的,不能被他們比下去?!?/br> 朝奉了然,道:“那可不是這個價了。當鋪收東西,收來的價與后來賣出的價可是不一樣的。這個珠子,收五十,賣二百,都是鋪子的本事?!?/br> 祝纓道:“有別的嗎?又或者……” 朝奉索性給她出主意:“要不就還是香料?!?/br> 祝纓道:“你拿一兩樣最好的來,要能顯出身份的?!?/br> 祝纓不大懂這些,托鄭熹的福,能在王府的內庫里指手劃腳一番,命王府拿了許多奇珍來給她看、說明價值,記住了一些。兩下對比,她也就看出來了,這間當鋪里沒有頂好的東西。 朝奉道:“再好就沒有啦?!?/br> “你們收不到?” 朝奉雙手一攤:“顯出身份的、還要更好的,我們縱收到了也要能脫手不是?這些是最好的了。小官人要是看不上,我也沒辦法了,只好請您另尋合適的地方去了?!?/br> “那就是說,也有當好東西的了?有沒有,高門流出來的?能顯點身份的?我能買得起一兩件的,譬如值個一、二百的?” 朝奉打量了她一下,道:“小鋪倒是有一件,我倒能做主,二百五十兩?!?/br> “拿來我看看?!?/br> 朝奉帶她去了里面的一間屋子,開了柜子取了匣子,打開一看,卻是一對炸珠嵌寶的獅子佩。祝纓吐了口氣,這東西的品質可與王府的媲美了,但是卻不是王府丟的東西。 “只有這一件?”祝纓往身上比劃了一下,又嫌不夠文雅。 朝奉心道,你懂個屁!仍然說:“那是沒有了?!?/br> 祝纓問他:“那,以后還能收著么?” 朝奉道:“那可說不好!” 祝纓嘆了口氣,留戀地看了一眼獅子佩,道:“那是沒緣份啦?!?/br> 朝奉暗道:又是一個窮鬼。叫個伙計將祝纓送了出去。 祝纓白在當鋪里晃了一圈,沒能找到失物,之后又去了幾個銷贓的地方,仍是沒有收獲。如此過了小半月,老馬介紹的銷贓的地方幾乎跑遍了,甘澤又給了祝纓一個消息:郡主在問鄭熹,事情到底能不能辦得成?不行就算了。 祝纓心道,我只有一個人、王府也不許聲張,否則多幾個人,多跑幾個地方也是好的…… 無奈之下,她只得抽空又往那幾個嫌犯在府外的住處去踩點。這些人在外面的住處有好有壞,好的也堪比一個小康人家。差一些的也有個安身之處。祝纓如今在京城是不好裝貨郎了,只得裝成個普普通通的讀書人,偽稱投親,向鄰居打聽。 終于,在一個看管內庫的小頭目的房子那里,她意外地得到了一個不算線索的線索:這個內庫的小頭目,居然是郡王一個妾的兄弟。 彼時,祝纓說的是:“聽說他們家發家了,就來投奔?!?/br> 鄰居家雇的一個燒飯的廚娘正閑,聽祝纓說的姓氏、人口等情形差不多合得上,便說:“要說發家,他家妹子可是為高陽殿下生了兒子呢!不過,他們家當家的有好些天沒回來了,怕不是在當值?他家里娘子帶著孩子前陣子也去王府陪他們妹子了。哎喲喲,你來得不巧了呢,他們怕是要住很長時間呢,后來又來了幾個人,說是幫她搬取東西,要出去長住的。告訴你,往王府后門上央人給你通傳一聲?!?/br> 祝纓道:“有勞大嫂,多謝大嫂?!?/br> 轉身回去的時候暗罵:這狗屁王府,凈耍心眼兒,又要維持個“臉面”!告訴我這里面有個妾又怎么的?省得我滿京城的瘋跑瘋找,當鋪都知道我是窮鬼了! 又想鄭熹也是不厚道,又要人查案,又還要遮遮掩掩的!不就是大小老婆爭家產么?怪不得王妃還要派人問呢!都問,又都不肯透一點有用的消息出來。 嘖! 這就有臉了? 然而她也謹慎,因為內庫管事即便是王府之妾的娘家人,也不一定就是他了,畢竟互相構陷這事兒,不說她曾見過縣里大戶的主母賣了小妾,又或者小妾誣主母,單就這些日子復核的大理寺的案卷里,類似的手段都是花樣翻新的。 這多少是個方向,她還得再接著查。 祝纓等人旁人不注意的時候,潛入這處宅子,只見兩進院子,干凈整潔,然而處處痕跡落在祝纓眼里,卻是有人翻找過了。撬開屋子的鎖,里面也是被翻找過了,什么佛龕、衣柜、書架都打開過,連床底都有人搜過了。大概是礙于鄰居們的耳目,倒沒有把東西都砸壞。 看來,至少贓物不在這里。 祝纓又仔細搜尋了一回,也是失望而歸。想來王府也想到了這一層,而王府的內斗她卻并不知內情。 …………—— 問鄭熹,大約是不可能的了,祝纓便尋到了金良家。 金大娘子在家,見了祝纓,很是高興:“我才對你哥哥說,你如今成個大忙人了!總不見你,還道你忘了我們呢?!?/br> 祝纓道:“怎么會忘?我娘不是時常得您照應么?我與金大哥才吃過一回酒呢?!?/br> 一旁金彪聽到酒字打了個嗝兒,跑了。 祝纓對金大娘子也不客氣,說:“大嫂知道的,我在京里沒幾個熟人,只好跟大嫂不客氣了,大嫂別怪我不懂事兒?!?/br> 金大娘子道:“客氣什么?你要客氣,我們該惱啦!我要客氣,你大哥回來,是要怪我的。什么事兒?” 祝纓就向她打聽了一下王府的事兒。 金大娘子道:“這個我倒知道一點兒,怎么?你怎么給裹進去啦?” 祝纓道:“鄭大人有個事兒,現在還不能說,恐怕有點干系。等查明了,一旦能說出來,大嫂自然就知道了。不能說的,知道了也是個麻煩。大嫂別怪我,又不說清楚又要請您幫忙?!?/br> “又繞我了不是?你只管問?!?/br> 祝纓就問了王府的妻妾之類的事情,金大娘子吃驚道:“你怎么牽扯進這個里面來啦?難道有什么嗎?他們府里不至于吧?你大哥倒是提過一點,你要在京城住得久了就能知道啦,殿下前后三個王妃,頭一個難產死了,第二個生了個郡主之后也走了,如今這一位倒是生了個兒子,卻是體弱多病。倒是府里有個奴婢,因殿下偶然喝酒了,她就有了個兒子。是殿下的大兒子,今年好有二十來歲了呢!” 祝纓對京城各大府邸的事知之不深,問道:“這個兒子,怎么樣呢?” “沒見有什么不好呀,”金大娘子想了一下,說,“他娘也不得寵愛,倒是老實本份,然而出身有些低,并沒有得到封號?!?/br> 這個祝纓是知道的,郡王的正式的妾也是有品級的,沒有品級就代表王府不是很認可,又或者有人壓著她。 可這也只能是猜測,與王府失竊又有什么關聯呢? 再多的,金大娘子也就不知道了。祝纓只恨自己只有一個人,而時間很緊,還不讓公開。否則,像王云鶴那里,灑出三班衙役,挨個當鋪一審,有沒有銷贓很快也就明白了,根本不用這樣費事兒。又或者再給她多點時間,她蹲點王府,也能聽出些東西來。 如今也只有祈禱銷贓的手腳慢些,能叫她查出些蛛絲馬跡來了。 她向甘澤借了一身豪門仆人的衣服,回家改了改變得合身一些,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裝成是為自家主人探路的,往一處當鋪去。 這回卻是十分不幸,在他當鋪的門口被人認了出來——這是陳相府上的買賣! 做官的十分忌諱“與民爭利”,是不許經商的,然而當鋪不算。 陳萌如今在父親面前越發受到重視,伴隨陳萌多年的仆人自然也跟著雞犬升天,他倒能過來代陳萌巡查一番了。 祝纓不等這人驚訝叫破,便問:“大公子在這里嗎?” 那人還算有眼色,咽了疑問,道:“并不是,是小人代大公子來的,您這是?” 祝纓道:“我想找大公子,你悄悄的,幫我遞個信兒?!?/br> 那人滿口答應,祝纓穿的這一身不太搭,也就不再進這當鋪,抽身走了。 ……—— 到了第二天,鄭熹都人都在早朝,陳萌卻晃了來找祝纓,當著同僚們的面說:“有位同鄉歿了,你有空不?” 祝纓自然說好。 哪知陳萌卻不是借口托辭,他們是真的死一個同鄉,祝纓還沒有什么素服,只能穿著件青色袍子,到喪家門口領了條白布系在腰間,不幸又隨了幾兩銀子的禮。那邊陳萌出手闊綽些,贈了二十兩銀子,又極力辭出來,邀了祝纓出來說話。 陳萌在京中竟還有一處私宅,陳萌道:“這是我母親昔年的產業,都是自己人,你有什么事?是有冠群的消息了么?” 祝纓搖搖頭:“京城沒有叫智空的尼姑。道觀也看過了,新近來的也沒有與她容貌相似的。正想向您打聽呢?!?/br> 陳萌也苦笑:“沒有,黃先生那里回信,也沒有?!?/br> 陳萌便問她還有什么事。 祝纓就問道:“是有一件難事,不怕大公子笑話,我是鄭大人引入京中的,鄭侯府上還略知道一些,旁的事情竟一無所知。高陽郡王府上,是鄭大人舅舅家,是么?” 陳萌道:“你怎么想起來問這個了?” 祝纓道:“大理寺同僚提起過,不知道他們家有什么忌諱沒有?” “這就至于叫你青衣小帽的找我?” “嗯?哦!你家富貴兒話真多,是有別的事兒要打探路上遇著了富貴兒,就順便叫他捎個話。穿得太整齊了,有時候打聽事兒不好打聽。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打扮成什么樣兒,就好向什么人打聽消息。穿得太顯眼了,往販夫走卒那里一站,就不像自己人?!?/br> 陳萌接受了這個說法,而祝纓也直接又問了高陽郡王府上的事兒,問有沒有什么忌諱,免得自己掉坑,比如府里的內斗之類。 陳萌笑道:“這個我還真知道一些,你還真問著了,別個人可未必會告訴你——殿下正愁著呢。他子嗣稀少,自己年紀卻已經很大了,倒不是生不出來,是養不住,王妃們又難產,如今只有一個年長的庶子、一個年幼的嫡子。論禮,該立嫡子做世子,然而這出的孩子是個病秧子,一年讀書要請半年的假,另半年還有一半時間上到一半兒就累得要昏倒。長子倒是健壯得很,然而是婢妾所出?!?/br> 祝纓道:“那就依禮而行嘛!真要嫡出的這個沒了,再立庶出誰也不能說什么嘛!” 陳萌道:“你到底年輕,雖聰明,卻本性純良。你想,要是這嫡出的無后,又在殿下身后才死,會怎么樣?” “過繼?!?/br> 陳萌大笑:“你讀書太晚,有些史書沒讀到吧?朝廷要算他個絕嗣,奪了爵,只給他庶子一個宗室的名份,也是可以的。然而要立庶子,有嫡子在,恐怕是不成的,王妃也不會愿意,必是要鬧的。這不,兩下就僵住了??ね醯故莻€良善的人,也不好不給王妃臉面,硬抬舉婢妾?!?/br> 祝纓道:“不是大公子,我還不知道這些事呢。唉,京城真是處處都是學問?!?/br> 陳萌道:“我不過比你早知道一點,過些時候,他家一個安排不好鬧出來,你也就知道了??ね跞绻惺裁丛蕉Y的安排,也要家父相幫,我這才知道了一點兒。如今你從外面看,是一丁點兒也看不出來他家有什么不好的。你想,王妃的兒子還不到十歲?!?/br> 祝纓忙向陳萌道了謝,說:“那我在鄭大人面前就少踩這個坑啦。怪不得他核那個承嗣的案子的時候臉色不對呢?!?/br> 心道:就算知道了這個,又有什么用?他娘的!真是邪了門了! 陳萌也不知道是哪個案子,大理寺的案子多了去了,祝纓隨口一個,他也辨不出來歷。他只想與祝纓有些交情,就說:“不要說你,就是我,許久不來京城了,要不是與我家里有些關系,我也難探聽的。咱們都是新到京城,要相互扶持才是?!?/br> 類似的話陳萌明示暗示的也說了不少,祝纓固然是滑不溜手,也知道不能再裝傻。她顯出猶豫的樣子來,陳萌以眼神鼓勵她。 祝纓狀似為難地道:“其實,我找大公子,并不是為了前面那些個閑話。想要知道,我自有法子打聽出來。其實是有一件事,猶豫良久,也不知道能不能講?!?/br> 陳萌道:“你只管說,我為你保密就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