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外甥女婿！”

    “那就再去馮家吵一場！”

    所有人千算萬算，就忘了一件事——張仙姑和祝大是跳大神的，干這一行的許多都是坑蒙拐騙混口飯吃。祝纓這樣的，是這一行里的異類。

    這兩口子要沒點子歪心眼兒，混不到還能生養個孩子，又把孩子養大。

    兩個神棍，向金大娘子借了來福，也是讓來福在街口等著望風：“只要我們不死，你就別出來?？匆蛩懒?，再來救我們！”

    跑到沈府，依舊是自稱親家，祝大上回是求見，說話還老實，這回就會罵了，嘴里十分不干不凈：“忘了根本的王八！”之類。

    理所當然地被打了一頓。

    兩口子挨了一頓打，故意沒擋臉，掛著彩跑到了馮家。馮家比沈家還莫名其妙，馮夫人壓根兒連“親家”是什么人都不清楚，門房就更不清楚了?？粗@兩口子瘋瘋癲癲的，拿掃把將人趕走。

    兩頓打挨完，祝大和張仙姑放心了，坐在街口拍著大腿嚎叫。

    來?？吹媚康煽诖?。他知道世上有無賴，也見過許多無賴，但萬萬沒想到住在自己家、對自家主人特別客氣、還會搶著掃個地燒個火的這兩口子也是無賴！這兩個人，能生出三郎那樣的人來？

    真是白日見鬼了??！

    來福趕緊上前，一手一個扶起兩人：“老翁，娘子，快起來！哎喲，這是怎么鬧的??？?。?！”

    三人來了這么一出，花姐在后宅隱約聽到了丫環們議論。娘是親娘，兄嫂卻不是親骨rou，嫂子那邊兒的丫環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對了。她一問，那邊的丫環就不會為她隱瞞，直接說：“有兩個叫花子，說是您公公婆婆，叫門上趕出去了?！?/br>
    花姐大驚，提著裙子一路跑到門口才被丫環婆子攔了下來，這也足以讓她聽清了是張仙姑在哭罵。王婆子勸她：“小娘子，別理這些無賴，咱們回去吧?！?/br>
    花姐被她攔在臂彎里，又被兩個丫環堵著，進退不得，急得哭道：“是她！是她！怎么攔著她的呢？那個是我婆婆呀?！?/br>
    王婆子道：“怎么會呢？您沒聽岔吧？”

    “口音也對?！?/br>
    “同鄉人多了?！?/br>
    花姐道：“王mama，你不知道，她以前是給人祛病驅邪的，唱的歌兒都有調……”

    張仙姑這跳大神的本事并不高明，會唱的所有曲子攏共就只有三個譜，花姐都聽過，記著呢。

    這邊花姐在宅子里要出去，那邊張仙姑在宅外巷口哭著唱，熱鬧極了。

    那邊王婆子急得不行，看到馮夫人被兒媳婦請了出來，王婆子上前訴說：“說是小娘子的婆家，可看著真是不像??！忒不體面了！這哪能行呢？平民人家也不能要這樣的親家??！”

    馮夫人氣了個倒仰，是萬不肯再要這樣的親家的，也不用問她兄弟的意思，更不與嗣子、女兒商量。不停地說：“這樣無禮的東西怎么能做親家？這樣無禮的東西怎么能做親家？”

    王婆子就攛掇著：“您才是這家的老封君，您說話，誰能說個不字？現您做主，把這門親事退了吧！”

    馮夫人認為有理，命人：“把那兩個花子叫到門房來，去取了小娘子的婚書來?！瘪R上把契書退還，還要祝大也寫退婚書畫押?；ń氵€要說話，馮夫人將臉一沉：“把小娘子請回房去！沒我的話不許出來?！?/br>
    祝大一心歡喜，臉上被打破了還想笑，牽扯動了臉頰的肌rou，扯出個猙獰的笑臉來。王婆子心中惱怒，道：“你快寫吧！”

    祝大攏共不到三百字的學識不足以寫一紙退婚書，馮夫人對管事道：“你來草擬！”

    管事寫完，馮夫人看了，自己簽了字，又讓祝大簽了名字。

    祝大與張仙姑如愿把這婚給退了！兩人拿回了原契書，拿著了馮夫人寫的退婚書，按了手印。這門親事的雙方父母，真真“各生歡喜”，馮夫人道：“既已不是親戚，我便不留你們了！來人，送客！”

    來福在一旁看了個傻眼，與祝大、張仙姑一同被掃地出手。他一手一個神棍，也不敢就這么拖回去，又自掏腰包雇了輛車，將兩人塞進車里帶回金宅。

    金大娘子見了，吃驚地道：“這是怎么了？！”

    來福今天虧大發了！哆哆嗦嗦地把事兒說了：“也不知道退親有什么好開心了，這怕是被打傻了吧？一路都在笑?！?/br>
    金大婦娘子罵道：“掌嘴！怎么能這么說客人呢？去，請個大夫過來?！?/br>
    祝大還歪著嘴笑道：“大娘子放心，我們自家的事，都辦妥啦！并不用上衙門去過堂！”

    金大娘子萬沒想到他們能干出這個事來，一面請大夫，一面派人去鄭府報信。

    ………………

    書房里幾個人聽說書的一樣聽甘澤背了一套，都覺新奇。只有祝纓知道，她爹娘真干得出來這個事！

    好久沒見他們跳大神，幾個月來兩個人也認真以“將來小官人的爹娘”自居比較講究了，她漏算了這一條！

    陰著臉，祝纓道：“咱們說好的，可不能變?！?/br>
    金良咽了口唾沫說：“你、你、你手別抖，咱別生氣啊。這里是京城，不興當街殺人，刺殺朝廷命官更是死罪！你，你別去找沈瑛，也不能這么去找馮家算賬，聽著沒？”

    祝纓微笑道：“我可沒生氣呢，我的爹娘把婚都退了，省我事兒了，我哪敢生氣??？?。?！”

    鄭熹道：“套個車，你們快些回去吧，取些跌打藥帶走?！?/br>
    金良道：“哎！”

    祝纓道：“您還沒說，咱們剛才說好的，算不算數？明法科我可考了?！?/br>
    鄭熹道：“自然是做數的！不過幾個月，我等得起！先去照顧你父母的傷?！?/br>
    祝纓對他一揖，拖著金良出了門。

    金良老老實實跟著走了一段，跟她說：“藥！”

    取了藥，把祝纓塞上車，飛奔回家！

    第49章 備考

    回金宅的路上，金良心中忐忑。

    這兩口子看著不哼不哈的，竟能辦下這么個事兒來？

    他死死地咬緊牙關，不肯說出為自己辯解的話。

    到了家里，正遇到郎中出門，金良與郎中拱了拱手，問道：“傷者怎么樣了？”

    郎中看他的衣著氣派也客氣地說：“沒大傷著筋骨，就是都不年輕了，男的還有點舊傷，得好好養著，天還涼，別受了寒?！?/br>
    金良道了謝，金大娘子等到郎中走了，才將金良扯到一邊，說：“這都怎么了？！錯眼不見的……”

    祝纓道：“你們說話，我去看看我爹娘?！?/br>
    金大娘子道：“郎中都看過了，藥也煎上了，別急，啊?！?/br>
    祝纓道：“哎?！?/br>
    金大娘子看著她瘦削的背影，嘆著氣把丈夫揪到一邊：“這事兒不對啊，來福說，他們倆鬧了沈家、馮家兩家門上?！?/br>
    金良道：“我都知道了?！?/br>
    金大娘子又是嘆氣又是驚訝：“這不是他們能干出來的事兒呀！張大娘子嘴快些，祝大哥更是個不好說話的，他們怎么會？”

    金良舔了舔嘴唇：“害！這個事兒啊，你就別問了！”

    “我怎么能不問呢？這事兒處處透著蹊蹺，再說了，你看三郎那個樣子，他這么小的年紀，自己才從牢里出來，爹娘又傷著了，還說親事都退了！你常說沈家、馮家不做人，我看也是，孩子進了牢里，他們連一根指頭都不肯伸出來幫忙?？涩F在這樣的退親法兒，我簡直說不出來‘恭喜’兩個字！你是沒見著，人都打成什么樣子了……”

    “啰嗦！”

    金良發脾氣的時候金大娘子還是怵的，她聲如蚊蚋：“我得有個數，才好開解他們嘛。你不對我講，我問誰去？”

    金良嘆了口氣：“就是為那親事來的。你看三郎，好吧？”

    “那是當然。我看那一家子，他才是有主見的人?！?/br>
    “唉，開始瞧他滑頭，后來才發現他有苦衷，是個能扛事兒的人。咱們要有個閨女我都想送給他！”

    “怎么又說這個了？”

    金良道：“七郎是我舊主家的少主人，對咱們也沒得說，你爹前番有事還是他出手相助?！?/br>
    “那是?！?/br>
    “這一個是故主，一個是朋友，我盼著他們兩個呢能好好的相處。本來也沒什么，三郎盡有本事，七郎盡有眼光，處著處著總有能看對眼的時候?！?/br>
    金大娘子道：“我看他們挺投緣兒的，不然不能叫你照看三郎一家?！?/br>
    金良搖搖頭：“你也知道的，七郎有本事、有身份，想體貼周到的時候比別人周到一百倍，可你看看他怎么安排的三郎？我雖不知道怎么樣對三郎最好，但我知道他能為三郎籌劃得更好。你說，為什么三郎還是寄住在咱們家？”

    “嗯？三郎雖好，也是個外地小子，安排他住到咱們家、我好好的照顧著，還不夠好嗎？”

    金良道：“我覺得還能更好，可是我笨，想不出來。要說讀書是正途呢，他讀的又不是那些個書?！?/br>
    金大娘子問道：“那又怎樣？”

    “唉——三郎的親事是個累贅。倒不是說他不能娶妻、不能與馮家女兒結婚，是他得向七郎表白了立場——他得做出來、不是說出來——才能得到七郎的信任。只有七郎信任了，才會用心幫扶。沈瑛呢，又橫插一杠子，又想要、又不想要的，三郎呢，看著做事干脆，又兒女情長了些。我今天就催他快刀斬亂麻?！?/br>
    “那你也沒辦錯呀?！?/br>
    金良道：“三郎答應了親自去退婚。我對七郎說了，七郎很歡喜，也不叫他現在就做吏當差了，要安排他從官兒做起。這兩樣的仕途可是天差地遠！”

    “這是好事?！苯鸫竽镒泳┏侨?，當官的門道也能說出一二來，從吏開始做起再當官的，在官場上就容易受鄙視。起手就做官兒的，就比由吏做官要好。清流官出身，品級再低，前途也比別的光明。

    “可是你看他的爹娘，就要為兒子cao心，干出這件事兒來了。我只想他們說一說兒子，哪知他們自己干了呢？”

    金大娘子道：“這倒是了，他們說過不愿意高攀馮家，也不至于使這等苦rou計吧？咱們看三郎好，兩家門第確實不般配，馮家還能賴上了不成？”

    金良頭疼地道：“但愿三郎別想岔了，只要埋怨我就好。都走到這一步了，千萬別又遷怒七郎，那先前的功夫就白做啦?！?/br>
    金大娘子也吃不準，說：“不、不能夠……吧？三郎脾氣挺好的一個孩子?！?/br>
    金良道：“那小子主意大，又犟，誰都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七郎等到現在也是因為這個?！?/br>
    “??？”

    金良長吁短嘆，想起了他不斷追問之后鄭熹的回答：“太有主見的人，難以令人放心?！?/br>
    還好鄭熹是個有些自負的人，祝纓年紀又小，處得長了自然就能親近而令人放心了。

    金良又焦慮了起來。

    金大娘子見金良脾氣下去了，她的膽氣又上來了，道：“瞧你那個樣兒！等我去聽聽?！?/br>
    “你別……”

    金大娘子道：“你懂個屁！”打開衣櫥，拿了自己和金良各一套家常衣服，搭在衣架上。又翻了幾條干凈的白布拿剪子隔一寸剪個小豁口，一條一條撕好。

    將衣服搭在胳膊上，布條拿在手里，金大娘子道：“小丫，打盆熱水端著，跟我到前邊兒去?！?/br>
    …………——

    金大娘子帶著丫環去前院廂房，先往張仙姑房間去。不出所料的話，一家人應該都在這里。

    她沒猜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