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金良道:“我找三郎有件要緊事說?!蓖现@t出了門。 祝纓力氣不如他,被拖得跌跌撞撞的,祝纓道:“松手!你拿賊呢?!” 金良松開手,看祝纓揉手腕,忙說:“哎喲,對不住、對不??!哎喲,這個事兒啊……弄得我冒火?!?/br> 祝纓看看四下無人,站住了問:“說清楚,怎么回事兒?還要拽著我,出什么事兒了?”金良看起來粗獷,做事還是有點譜的,這么匆忙肯定有事兒。 金良也往四下看了看,嘆了口氣,低聲問:“你是要跟你娘子去你岳母家,你知道不知道?” 祝纓一向機敏,也被這個消息給砸暈了:“什么?!”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金良道:“沈副使剛才帶了個人過來說,他的jiejie、就是那位小娘子的親娘,想女兒想得緊,一天也等不得,今天就派了人來接女兒女婿了!” “她女婿是誰???” “不就是你么?” 祝纓道:“哪里來的女婿?‘祝三’都銷戶了!你跟在鄭欽差身邊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了,你見過有想認女婿倒把女婿家放到別人家當拖油瓶的?當時在陳府,當著他和鄭欽差的面兒,就讓我跟鄭欽差走了。不是么?” 金良道:“我也覺得奇怪呢,七郎正在與沈副使說話。我看他們先前不怎么想認你,怎么突然就認了?你心里可要有個數兒?,F在要叫你和你爹娘一同過去說話呢。他們真要鐵了心,七郎也不好與沈副使起爭執!” 祝纓道:“你等等,沈副使找到了鄭欽差?怎么回事兒?鄭欽差又怎么說的?你從頭說,先別急著趕時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br> 金良已經鎮定了下來,低聲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問道:“你就沒聽到一點風聲?” 這事太反常了!祝纓被打個措手不及:“沒有!我與他們有什么交情你還不知道?還有,鄭欽差是要向他低頭了?不管我了?” “什么低頭,別說得那么難聽!” 祝纓道:“好,說好聽一點兒,先前他跟我說的那些都不算數了,是嗎?” “哎……也不是這么說的,你知道的,這個……”金良一個七尺男兒說話也支吾了起來。 祝纓道:“懂了?!比思沂裁瓷矸?,她是什么身份?鄭熹開始還要她當仆人呢,他和沈瑛才是一路人,自己算什么呢?她恐怕不夠份量讓鄭熹跟沈瑛爭她的。他們看她,一如當初周游和知府將她送來退回,沒差的。但鄭熹已經是她眼下能選擇的最好的了。 “你有什么主意趕緊想,對了,還有你爹娘也要一同去說話。教教他們怎么說,要快!” 祝纓道:“還用什么教呢?您家大人那兒說話不算數了,難道還會為我出頭?就是我們與沈副使講了唄?!?/br> 金良聽出話中之意,問道:“你不愿與你娘子一回見岳母嗎?還想跟著七郎干?我也氣沈副使,可也得跟你說明白,免得落埋怨。你到了那里,正經是個姑爺,岳母家勢大難免會看人臉色,你是個有本事的好孩子,他們但凡有一點兒腦子也不會苛待你。他們會安排你,你的前途還是很好的。除了他們心眼兒有點兒陰,你防著點兒就好。要跟著七郎呢?那你得打定了主意!你就得拒了他們的安排,也得七郎有這個想法才行。不然,搶別人女婿來當隨從,你聽聽這個話。就算是賣到我們家當奴婢的,也要許親人贖回呀?!?/br> 祝纓耐心地說:“我不是他們家的女婿的,他們不認的?!?/br> “他們現在要認了。那么好的娘子,就這么撒手了?我瞧你對她挺上心的?!?/br> 祝纓道:“我承過她的照顧,想讓她余生順遂,卻不是要她做我的妻子?!?/br> 金良道:“那好,你帶你爹娘過去,好好囑咐他們,我偷個空兒跟七郎說了你的打算。我可不敢寫包票,這個事兒,難。要是不成,你也別怨我,更別怨七郎?!?/br> 祝纓道:“行?!?/br> 金良猶豫了一下,勸道:“跟沈副使也別說得太僵。他先前是怠慢了你,你與他慪氣于事無補,他看著脾氣不錯,其實經歷坎坷,性子剛強呢。我看七郎有時候都比他好說話!你那親事,看著情形不對,要你應承你就應承下來,你一個男人,怕什么?男人不吃虧的!” 祝纓抽抽嘴角:“我去叫我爹娘?!?/br> ………… 張仙姑和祝大在屋里團團轉,時不時望望門外,也不知道金良和女兒說了什么。不多會兒,祝纓回來了,夫婦二人兩路合圍,把祝纓卡在中間:“老三啊,怎么回事兒???” 祝纓小聲把事說了。 “什么?”祝大先是一聲驚呼,“吃了吐???!” 張仙姑也慌了神兒:“不是說瞧不上咱們么?怎么又改主意了,不會是有什么事兒吧?” 祝纓道:“走吧,再耽誤下去,他們該親自過來了?!?/br> 祝大和張仙姑心里發慌,一邊攏頭發、整衣裳,張仙姑一邊說:“怎么辦???” 祝纓道:“先推,推不掉再說?!?/br> 張仙姑道:“推不掉還能真到他們家去???哎喲,這群人可真是,要不……咱們就挑明了你是姑娘家吧?!?/br> 祝纓看了她一眼說:“那就死定了!騙婚,還騙的是他們,他們是什么好人?先不應,實在推不掉了,咱也不與他們住一處,在外頭自己另尋個住處?;ń氵€要守孝呢,也不用過來。只要他們家人對花姐好,咱們悄悄走掉就是了?!?/br> 祝大問道:“那鄭欽差呢?他就不發話?” 祝纓道:“爹看咱們配叫鄭欽差給咱們出力嗎?咱們還花著他的錢呢!他娘的!他要反悔,這錢我就不還了!” 祝大道:“嗯!” 張仙姑罵道:“你們兩個長能耐了還!快走!” 三人出去,金良道:“害!我也不說什么了,走吧?!?/br> 四人到了鄭熹那里,沈瑛與陳萌還沒走。見到他們過來,鄭熹含笑道:“人來了,你們去聊吧?!笔疽馑涂?。 哪知這兩口子不像祝纓這么賊大膽,鄭熹、沈瑛還是審祝大案子的人,張仙姑也不比祝大好多少,那邊祝纓還長揖作禮呢,這邊咔吧一聲,兩口子跪下了! 鄭、沈二人哭笑不得,鄭熹道:“快,扶起來?!?/br> 祝纓與金良將二人扶了起來,鄭熹道:“這是你們的家事,我不便參與了?!?/br> 張仙姑為了女兒可是豁出去了,大聲說:“您這就不管了呀?不是說好了,跟您上京去干活的么?” 鄭熹道:“先前是不知道你們之間還有這樣的事,現在知道了,我倒不好硬扣著他了。那不合禮數?!?/br> “合的,合的?!弊4笳f。 沈瑛和陳萌臉上有點不好看了,陳萌道:“親家……” 聽到這個詞兒,張仙姑倒抽一口涼氣,打了個噎嗝兒:“啥?” 祝大驚訝地說:“你們還真認了???那婚事不是不做數了嗎?” 沈瑛心道,這倒是有點小麻煩,妻子背著丈夫給兒子訂的婚事,丈夫如果反對,恐怕還得照丈夫的意思來。 他說:“都是誤會?!?/br> 祝大就很好奇:“啥?誤會啥了?這一路……” 祝纓道:“爹!” “???”祝大聽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還是陳萌救場,對張仙姑道:“姨母派了人來接女兒女婿,請您二位一同去,見一見親家的?!?/br> 他這一路跟祝纓還是有不少接觸的,張仙姑也認得他,可張仙姑也懵了:“頭先跟大娘子訂的婚事不是不做數了嗎?大公子,你們別害怕,我們是講理的人,不會賴你們的!花姐是個好人,我們都知道的,一準兒不拖累她!就算老三要,我也不叫他瞎鬧!你們就安心一家團聚吧!” 她一個做神婆的人,跳大神之外就靠一張嘴糊弄人,嘴皮子利落得緊,陳萌幾次張口都沒有找到機會把話說出來。 張仙姑說著說著,又想起來了于妙妙,于妙妙活著的時候,她和于妙妙為了爭奪祝纓的注意力還有過一點點疙瘩,但是人都死了!于妙妙待她們母女還是不錯的,張仙姑又懷念起這位“厲害的大娘子”來了 張仙姑眼淚往下掉,一邊哭一邊說:“大娘子多么好的一個人呀,一定也是想花姐過得好好的。我們老三能給花姐什么呀?花姐人又好,長得又標致,得一個好人家才行啊?!?/br> 沈瑛跟這神婆實在糾纏不起,當著鄭熹的面他又不能做得太過份,他直截了當地找到了這一家里說話算數的人:“三郎,我只問你,如今親事做數,你愿不愿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祝纓的身上,祝纓道:“那門親事本就是權宜之計,你不必為了什么別的顧慮非得承認……” 沈瑛再次說:“我只問你,愿不愿意?” 祝纓問道:“發生了什么事?” 鄭熹當機立斷,將兩家人“送”出了自己的屋子,一路送回沈瑛那里,然后招回金良問:“怎么回事?”金良趁機把祝纓的意思說了,又添了一句:“七郎,我看三郎這孩子很好,也有主意,您看是不是留……” 鄭熹道:“反常。倒也像是他的行事。沈瑛這一手玩得,可真是不漂亮?!?/br> “那,您會收留他么?” 鄭熹輕輕搖頭:“那他不能將沈瑛開罪死了?!?/br> 金良有點焦躁,道:“竟這么麻煩么?” 鄭熹道:“他有這個本事將事情辦妥,我倒真有心栽培他了?!?/br> 金良道:“他是個聰明孩子,應該……能夠……吧……” …………—— 張仙姑和祝大心里也是這么想的,他們倆自己個兒是沒辦法了,跟沈瑛放賴?這個膽子他們是沒有的。兩人都想:那要沒辦法,就認打認罰唄。啥也沒有,可不就是天靈蓋接狼牙棒么? 張仙姑更是想:事兒是我辦下的,到時候我頂罪就是了。 祝纓的心里也很緊張,她已經將各種情況都想了一遍,自己真的沒有什么底牌。一家三口現在要什么沒什么,拿什么跟沈瑛硬扛?命嗎?如果鄭熹不給她撐腰,這關難過,而鄭熹顯然不打算過分干預。沒把她捆起來送給沈瑛,都算鄭熹有良心了。 看張仙姑和祝大的樣子也是指望不上了,祝纓先開口對沈瑛道:“真的沒有出什么意外嗎?您別怕,當初干娘和我娘訂契的時候也是權宜之計,現在要是有什么事需得我認下這門親事,也是可以的?!?/br> 陳萌罵道:“你怎么是個死腦筋?” 祝纓道:“大姐對我有恩,我想她過得好,她不必是我的妻子。大公子能明白么?” 大公子明白個屁!“有恩,你又想她好,娶了她最好?!?/br> 祝纓道:“是啊。所以之前訂了契,后來四阿翁尋釁,我才能將大姐和……干娘爭回來?,F在要是還像那里那樣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不皺眉頭。要是沒有,我愿意放手?!?/br> 親娘??!這還是個圣人!陳萌算是聽明白了,這貨敢情就是報恩呢?報恩你以身相許不就行了?陳萌想拎起祝纓的領子晃一晃,試試能不能聽到水聲,要伸出手的時候看到了祝纓的身高,想到一個可能!這貨十三歲,恐怕還沒開竅。 他果斷地道:“現在就要你認下這門親事!” 沈瑛則溫和地問張仙姑和祝大:“是有什么難處么?” 沒有難處,就是我們生的是個閨女!但這話他們面對沈瑛的眼睛時又不敢說出來了,他們果斷地慫了。 祝纓不愿父母被沈瑛逼問,說:“您請先帶大姐回家。容我安頓下來了結雜事,再登門去見拜見?!?/br> 陳萌忍不住了:“你有什么毛???” 祝纓趁勢就接上了話:“沒有毛病。不但沒有毛病,也沒有家業,更沒有事業,沒有立足之處?!?/br> 沈瑛道:“難道你還想給鄭熹當仆人嗎?” “人家還不定要不要我呢,”祝纓自嘲地說,“我不是當仆人,也不愿做仆人,如果做仆人我就不跟他干了。是他答應我,做事有回報。我是去做自己的事,憑自己的本事吃飯。我知道跟著大姐去有什么樣的好處,可那些都不是我自己掙的。有些本領可以永遠不用,但不能不會,有些東西可以差一些、少一些,但不能沒有。我得自己給自己準備一個容身之處,哪怕以后用得少,哪怕不如別人的。不是慪氣,也不是什么傲骨,就是,過活。以后您要瞧我順眼了,順手提拔我一下,我承您的情,可這第一步,得是我自己邁出去的?!?/br> 沈瑛愕然,旋即與陳萌忍不住坐正了向身體。 沈瑛想了一下,問道:“你不想去見岳母?” 我甚至不想有岳母!祝纓道:“容我安頓下來再去登門。鄭欽差也不一定就收留我,哪怕他不收留我,我也得在您家之外有個落腳的地方,那樣登門算客,不是打秋風的?!?/br> 沈瑛臉上陰晴不定,沒想到祝纓一個很識趣的人竟如此難說話,不過這些話也難以辯駁。 “也好?!鄙蜱従彽卣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