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祝三愈發警惕,扭頭看著他,說:“你真要管這事呀?” 鄭七笑笑:“我也好奇上了?!?/br> 祝三卻不再說話了,走到擔子邊,把剛才被打翻的筐子扁擔系繩理好,擔在了扁上,說:“那你繼續?!?/br> 鄭七也不惱,說:“這么說,你已經看出些端倪了?” “什么?” 鄭七道:“你告訴我,我不告訴州府,行嗎?” 祝三想了一下,伸出了手,掌心朝上。鄭七微怔:“???”金良低聲道:“你這小子!倒索要起財物來了!”祝三道:“我可不像你們,不用愁吃喝?!编嵠邊s很大方,摘下了銀囊放到祝三的手上。 祝三的手沉了一下,有點吃驚,這銀囊的做工極佳!比州府打扮她送那個短命鬼將軍的時候給她的配飾都精致!果然是京城出來的貴公子。祝三拆開銀整一看,里面金銀錠都有,都是小小的,做成不同的花樣。 她想了一下,從里面取出一粒金蓮蓬、一只小銀元寶攥在手心里,依舊收緊了系繩,將銀囊又塞還給了鄭七,說:“要我說,根本沒有什么詛咒人的法事,一群騙子罷了。我今天才頭回過來,之前下過雨,已經看不出他們作的什么法事,不過有些燒灰的痕跡。你瞧,那兒、那兒、還有那兒,你覺得害怕嗎?真的有什么詭異之處,你看到的時候心底是會害怕的。我沒覺得怕,我看他們是胡亂弄的騙陳二的?!?/br> 鄭七聽得很專注,順著她的手指看了幾處地方,金良等人趕緊去查看,又飛快地跑回來,對他點頭。 祝三嘆了口氣:“回去吧,也別見你兩位世兄了,真要關心你老師,就回去見你老師,對他說……這兒被亂人踩過,都污了,花點心思,回來修修墳吧?!?/br> 鄭七聽她這話說得詭異,卻不動聲色,含笑道:“多謝小哥。不知小哥家住何處?我從家里帶出些東西來,預備路上花用、送人,如今要回去也不必再帶回去,有幾匹緞子顏色倒還可以,想贈與令堂?!?/br> 祝三十分警惕,她壓住了自己的情緒,將手里的一金一銀晃了一晃:“我只拿自己該拿的?!碧羝饟泳妥?。 還沒走出幾步,就被鄭七一聲輕描淡寫的:“拿下!” 祝三都懵了:“哈?”她的警惕全在轉身離開之前,擔上擔子走出十步,基本就算安全了。哪知鄭七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這都是什么人吶??。?! 在最初的片刻驚訝之后,祝三冷靜了下來,說:“你們要干什么?”取出那一金一銀,“還你就是了!” 鄭七笑道:“它們是你的了,給你的我就不會再收回來。金良,帶他走?!?/br> 金良拎著祝三上馬,這還是祝三這輩子第一回 乘馬,可惜是臉朝下被橫放在馬鞍上,擔子也被其他的隨從帶上了,連扁擔繩子都沒落下! 一行如疾風般跑出了二十里地,才在一處驛站停下,有人見到他們之后大呼:“來了!唉……不是!不是從京城方向來的,是從州府那邊,不是他們!” 祝三被放下馬之后晃了晃腦袋,稍稍清醒一點聽到金良在她耳邊提醒:“等會兒七郎問你什么,你如實說了,別想騙過他。哪怕你之前做過什么不好的事兒,老實講了,也有機會重新做人。你年紀還小,不要自誤!” 祝三心說:你們真是一群黑心的狐貍! 金良將祝三交給另一人看管,自己取出一面令牌給驛丞,驛丞道:“非是小人不給您上房,這房兒是給欽差預備的,他老人家再兩三天就該來了,您看……” 金良看看鄭七,頭號的黑心狐貍心情卻還不錯,他點了點頭,金良道:“啰嗦!你安排一個干凈的院子就是!” 驛丞麻溜地引他們去了一個偏院,祝三目瞪口呆——他們居然是官兒?金良還要事事請教鄭七,這個鄭七,他是個什么人? 金良是個練家子,這個祝三看得出來,但是他身上的官氣極淡,只有在剛才驛丞說話的時候才顯出一點來。而鄭七,祝三之前完全看不透他,只當他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家人或許是做官的,他自己么……就很有迷惑性。雖然讓祝三警覺,但真沒想到他也與官場有勾結! 祝三見過的官,一只巴掌數得過來,吏倒是見過許許多多,這也讓她有了點小小的自傲:什么狗屁官兒?人品不咋地,腦子也不好使!吏們倒有些陰暗城府,可也就是在個小泥潭里折騰。就這兩類人,祝三已經都見過了,自認已摸到了他們的規律,不說完全了解吧,至少糊弄他們能糊弄得不著痕跡。 現在落到金良、鄭七手里,才有些后悔:他娘的,失算了! 被拎到鄭七面前的時候,她正在反?。哼@些日子雖然屢有波折,但是她總能化解過關,是飄了!話也太多了!這樣不好,不好! “想到要怎么應付我了嗎?”鄭七的聲音還是那么的溫和。 祝三壓下了翻白眼的沖動,兩只腳的鞋尖對著蹭了蹭。 第22章 盜墓 “現在想不出來也不打緊,先吃飯,吃飽了慢慢想?!编嵠卟痪o不慢地說。 祝三微愕,很快穩住了心神,默默地坐著。沉默于她,是項再熟練不過的技能。 鄭七也不要求她馬上就答話,而是說:“擺飯吧?!?/br> 旁邊一個年輕的隨從答應一聲就出去了,不多會兒各色的食物就流水般擺了上來。呃,比起知府的府里也不差多少,且份量十足,之前出去的那個年輕隨從還用一種極擔憂的語氣說:“地方簡陋,只有這些了?!?/br> 祝三心想:這還嫌不好?愈發懷疑起鄭七的來歷來了。 鄭七卻不在乎這些“粗劣”的飲食,洗了手、慢慢地擦手,饒有興趣地舉箸對祝三道:“來,不要客氣。忙了一早上,該餓了?!?/br> 一盆清水就端到了祝三的面前,盆邊還搭著條毛巾。祝三看看水盆,又瞅瞅鄭七,再看看金良。這兩人對她的態度居然都還不錯,都點頭示意。祝三心中對鄭七的警惕提高到了極點,一般這樣的人,不是太好,就是太壞!然而無論好壞,現在的局面都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祝三膽子大卻不傻,此時她也不再像在陳氏墓園里時那樣裝腔作勢了。捋了捋袖子,將手伸進盆里,她正在長個兒的時候,是憑兩條腿跑到墳地的,確實是餓了??此春昧耸?,鄭七又再次舉箸:“這廚子手藝勉強,勝在材料新鮮?!?/br> 祝三對他笑笑,說:“謝了?!碧崞鹂曜泳痛髩K朵頤了起來。 祝三吃飯很快,金良開始還有點擔心。直到不見祝三吃飯吧唧嘴,嘴巴上也沒裝漏勺,金良才有點欣慰地微微點頭,臉上甚至有了一點笑影。 這貨吃得也太自然了些!金良輕輕咳嗽了一聲,祝叼了塊排骨看了他一眼:“唔?” 鄭七也慢條廝理地挾了片青菜,祝三鼓了鼓腮,又低頭吃了起來。鄭七看她吃得香,也挾了塊排骨嘗嘗,嘖,還是那個味兒,沒見多好吃,手上還是忍不住又挾了一塊。慢慢吃著,鄭七也在思索,這小子身上必有故事!茶棚、墓園、驛站,完全就是三個不同的樣子。 祝三吃得香,心眼一刻不停地在轉——得跑!擔子不要了!跑! 曠野里她肯定跑不過馬,也有可能跑不過這個長寬一樣的,但是到了有閑雜人等、有房舍的驛站,她能跑掉的機會就大大的增加了。她有八成的把握。 很快地吃完,鄭七還沒放下筷子,祝三很有耐心地等著,期間,又有人給她端了一盞茶來。祝三愣了一下,金良道:“漱口?!笔诰尤挥貌?!也忒講究了。 祝三漱完口,也不多喝茶,等鄭七吃完了、漱完了口,才問:“你要把我怎樣?” 鄭七笑道:“你這孩子,我又不是強盜,怎會把你‘怎樣’?” “那你抓我干什么?” “聊一聊?” 祝三搖頭:“我跟你吃飯都不一樣,有什么好聊的?” 鄭七正要說話,外面又是一陣喧鬧,驛站內也是一陣:“來了!唉……不是,不是欽差!又是從城里來的……” 金良使個眼色,隨從里的一個人出去了,很快回來說:“他們好像認識,來的是州府里的官吏,但是沒有穿官服也沒有穿號衣,很是奇怪。穿得不差,雖然是布衣式樣卻不是短打?!?/br> 鄭七微微點頭,外面又是一陣,卻是新來的人也被安排到了“僻靜院落”里來,這群人一進院子,聽說上房被別人住了,老大不樂意,正在那兒大聲地喝問:“是什么人?在這個時候住了上房?” 祝三聽到這個聲音耳朵動了一動,這聲音她有印象,仿佛是府衙黃先生一伙里的一人,當時跟在于妙妙身邊的時候她見過黃先生一伙不少人,這一個是常代黃先生說些不便說的無禮的話的。 金良道:“我去看看?!?/br> 鄭七點點頭。 他一出去,對面吵鬧的聲音就小了一點,仍能聽到清晰的對話,新來那人說:“我們是奉了府衙之命在此等候新來的欽差的!你是辦的什么差使呢?” 金良道:“無可奉告!” 然后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新來的人含糊地說了幾句場面話,接著金良就回來了。鄭七道:“他們倒有心?!苯鹆嫉溃骸岸喟胧怯惺裁词聝?,要搶先告狀呢?!?/br> 祝三覺得這兩人對話的味兒不太對,不但如此,兩人說了兩句,鄭七沒有任何轉折地又問起了祝三:“今天你在陳氏墓園看出了什么?” 他娘的,還不放過老子! 祝三沉默。 金良有點著急,催促道:“看到了就說!你手上有人命吧?還有什么事比人命還大呢?” 祝三肚里吃了一驚,瞪大了眼睛看向他。鄭七也喚了一聲:“金良?!?/br> 金良伸出兩指指著自己的眼睛,說:“手上有人命的人,看人和別人不一樣,我看得出來。不是誤傷,是動手前就琢磨好了的故意殺傷!” 祝三那是打死也不能承認的,她驚訝之后翻了個白眼:“我人都被你們抓了來,像府衙那個簡先生一樣拿我來頂你們什么人的命,又或者叫我背什么鍋,你們隨意,倒也不必先編個這樣的罪名出來!忒費力了,辛苦你了,留著點兒力氣吧?!?/br> 鄭七擺了擺手,阻止了金良的喝罵,依舊好聲氣地說:“我只是有事請教?!?/br> 祝三知道,在聰明人面前說話,說得越多、破綻越多,如果可以的話,她連一個字也不想說。直接來了一句:“要不你殺了我得了。人命都能扣我頭上,也不在乎自己手上有人命了吧?” 金良大怒,他對祝三的好感多半是因為祝三在茶棚順手撈回了他的錢袋,就這點好感,實在不足以支撐容忍祝三胡攪蠻纏這么久。見他還不配合,金良上前一大步,提起祝三的領子。 祝三也不怕他,她可不是真的想死,只是在想:府衙來人等欽差,驛站到處是人,我看你怎么鬧。拖一拖,欽差這兩天就來了,鬧大了……等等!他們為什么敢在欽差要來的驛站里鬧大?是篤定在這里拷問人不會驚動官府?我又不是真的死了! 祝三心里打了個突,有了一個不妙的猜測。 祝三道:“你又不是新欽差,這么關心陳家干嘛?家丑不可外揚,知道你老師家的事兒,他可不一定會感激你?!?/br> 鄭七反問道:“如果我是呢?” 祝三的眼睛眨了兩下,才想明白鄭七話里的意思:“你是欽差?” 鄭七命人去拿印信,金良也把她放了下來。祝三看著那個匣子被打開,一方印穩穩地落在匣中,內心卻滿是沮喪。 之前,她以為自己只要能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將證據一交,朱神漢就能有個結果,哪怕不是當堂釋放,打一頓放也行,甚至流放也行?,F在她不這么想了,哪怕水落石出了,會怎么判呢?看看知府是個什么狗人,再看看鐘欽差、周游又是什么鬼樣子!再看看鄭七,哦,這個完全看不透!又自稱是陳丞相的學生!朱神漢卷進了陳家的“家丑”里,國法不辦,揭破陳丞相的“私怨”也夠喝一壺的了。 眼前這個鄭七,要么真的是欽差,要么是篤定自己在驛站鬧事被欽差遇上也會不了了之。 祝三看完了才說:“我沒見過這些個,也分辨不出真假?!?/br> 鄭七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總不肯吐露實情,反而要問欽差的身份??梢娛怯蓄檻]的。我雖是陳相的學生,更是陛下的臣子。我把儀仗留給副使帶著慢慢走,自己先過來,為的就是把案子查清楚,免得回來教他們蒙騙了。還有什么疑問嗎?把你知道的說出來,把你想要的說出來,我自有安排?!?/br> 祝三深知自己現在既劫不了獄,也不能確定朱神漢不會被砍頭。幾方圍堵,只有賭運氣。 “陳家二公子,缺錢嗎?” 這個問題鄭七回答了:“陳相家法甚嚴,但是他的夫人極愛親生的兒子,夫人有的是錢,不會虧待兒子的?!?/br> 祝三從袖子里摸出方才拿一金一銀,輕輕放到桌上,嘆了口氣,說:“那我猜對了。你是富貴人家出身,那你見過破落的人家嗎?祖上極富有,小時候還過得吃饅頭只吃芯兒,一頓飯扔的皮兒夠我們全家吃一天的那種?!?/br> 鄭七道:“想必你是見過的?!?/br> 祝三見他不回答,也不追問這個,道:“等長大了,這樣的敗家子也撐不起門戶,可衣食住行還要像先前那樣講究。漸漸的,能變賣的都變賣了。盆底兒漏了,又不肯往里面灌水,就什么也沒了。人還要活,還要窮講究,逼急了就想起來了,哎喲,記得祖宗和爹娘下葬的時候陪的可都是好東西??!那會兒家里有錢??!掏出來,賣一賣……” 金良開始已經聽得不耐煩了,本想打斷的,看鄭七很有耐心地聽著才沒說話,此時,金良也聽明白了:“畜生!扒他祖宗的墳!” 鄭七問道:“你覺得陳二也是這樣?” 祝三搖了搖頭,又從懷里掏出來一個小布包,放在桌上打開了。屋里無論是開始不太滿意她態度的隨從還是鄭、金二人,都因為她講得太過奇異而被吸引了過去,對她的態度也沒那么不滿了。 鄭七皺起了眉,看著兩樣完全不沾邊的東西:一根斷成兩截的玉簪,一只銅鈴。他生來富貴,見過的好東西不知凡幾,這玉簪在他眼里也不是個次貨,那銅鈴就粗糙得多了,雖然也有些鑄紋,但是人不人鬼不鬼的,邊都毛了。 鄭七拈起簪頭,道:“這式樣,仿佛是個古物啊……” 金良道:“難道陳二真的……” 祝三搖搖頭:“我猜不是?!?/br> 第23章 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