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cao作失誤可沒有這么精準,能這么精準的只有一個可能,他們這里面有一樣關鍵的零部件壽命就只有這么久?!?/br> 這個發現角度太刁鉆了,首先沒人會去計算一個設備在某短時間的總產量,大家只會說這機器我們用了多久。 其次是因為剛買回來那陣子,還給外廠加工了不少,在會計那邊,根本就不是一套賬,也就想不到。 誰能想到,許如意在這里面發現了端倪? 可你要說不對嗎?余廠長可是這行干了很久的,人是最不靠譜的,最不能控制的——這一個班組多少cao作員,就算他們的習慣完全不會變,可是有人加班有人休班,有人調走有人調來,這根本就不是恒定的。 只有機械才是可以控制的,可以預料的。 如果說剛剛余廠長只是有些激動,那么現在他徹底激動了,“對對對,不可能這么巧合,一定是他們自己有問題?!?/br> 這么一來,大家情緒就有了不同的變化,原先是認為自己的問題,又是氣惱又是無奈,現在一方面是對大建的氣憤,他們自己的產品,怎么可能不知道?另一方面在場所有人都想到了,“可是怎么證明呢?!?/br> 許如意的推算顯然是有理的,但是,這還是推算。 更何況,大建還給他們設置了一個障礙——自己拆了就不售后了。 你現在推測出他有問題,哪個有問題?好發現嗎?萬一拆了找不到怎么辦? 大家都是這個行業的,這種分析能力還是有的,就這么一條條地往下想,剛剛還是興奮異常,很快,就變成了無助。 憤怒而無助! “他們這就是故意的,一方面不讓我們看到他們檢查哪里,一方面又拿捏著我們珍惜外匯沒有十足把握不敢去拆卸?!?/br> “太過分了?!?/br> 余廠長問許如意:“許廠長,如果拆了你有把握嗎?” 這話簡直就是為難人,許如意來這里才幾個小時,能發現這樣的破綻已經是很厲害了,就算是神,都不可能說我有把握。 設備都沒打開,哪里來的底氣說把握。 任曉友直接就替她擋回去了,“余廠長,設備沒有拆開,誰都不可能有十成把握,許廠長過來是給你們提供建議的,這個事情要怎么辦?還是你們自己商量一下?!?/br> 余廠長顯然也知道,任曉友說的對,是他問的過分,點點頭:“我們商量一下吧,咱們吃個飯,你們也休息休息?!?/br> 許如意其實是知道問題在哪里的,畢竟這個時期日本很多機床零部件熱處理都有問題,她曾經讀過80年代左右,日本當地機械振興協會,對日本本地各機械廠使用的日本產機床進行的問卷調查。 這次調查調查面非常廣,而且涉獵的行業非常多,很有參考價值,上面有不少人就曾經提出,他們產的機床因為熱處理問題,導致耐久度有問題,精度下降,這里面大建曾經被著重點名批評。 可是,她沒法說。 許如意只能盡力說服他們,拆開看一看——不讓私自拆是正常的,但是原廠拆卸還不讓看,這明顯就是有問題的。 所以,任曉友回答完畢后,她建議:“我們可以不動手,但是要求大建在拆開的時候,我們在現場觀看檢查,這樣的話,其實比較合理?!?/br> 余廠長點頭:“好?!?/br> 中午吃了飯,許如意他們就去招待所休息。 等著余廠長離開了,燎原廠或者應該叫做二分廠的第一次小會就召開了,項南開敲開許如意的房門,跟許如意說:“大家心里都沒底,想問問您?!?/br> 許如意就讓他們進來,一起說說話。 郭曉是個挺直來直去的姑娘,問的也直:“南河汽車廠能愿意嗎?” 項南開說:“這修一次十五萬,怎么著都得開口?!?/br> 宋廣建點點頭:“要我我肯定答應。這不相當于被大建給卡住了脖子嗎?沒證據只能忍著,這都分析出來,八成是他們的原因了,肯定得試試啊。不行我們就詐一下,看看大建的人心虛不?!?/br> 一直沒吭聲的錢建國這會兒才開口:“別做夢了,根本不可能?!?/br> 郭曉就問:“錢叔,你干嘛這么悲觀?我看南河汽車廠也是被煩的夠夠的,宋廣建說得對,不想被卡脖子,就得拼一次?!?/br> 錢建國哼了一聲:“你們都想的太簡單,日本人很強勢,萬一人家一口咬定,就是不能拆開給咱看呢。要是保修,只是十五萬的事兒,就算以后再壞,那也是大建質量不好,還算給兄弟單位趟坑了呢,以后咱們不買就是了?!?/br> “萬一要是沒找出來,上百萬的設備修不好,責任可自己擔著?!?/br> 他這說法,許如意聽著就耳熟,似乎上次就是這樣,總怕擔責任,縮手縮腳結果干不好。 這樣的干部的確有,但許如意覺得,并沒有那么多。 所以郭曉問許如意的時候:“廠長,你覺得呢?” 許如意很堅定:“等等吧?!?/br> 這會兒雖然是午休時間,南河汽車廠也在開會。 開會的人不算少,是南河汽車廠整個班子成員,說話的人則是余廠長:“情況就是這樣,大家怎么想?” 許如意拿到的只是簡單的報表,但他們面前的拿出報表要詳細的多,記錄了這套組合機床一共生產了多少發動機箱,精確到了個位數。 還有技術科兩次發現產品出現精度問題后的檢驗報告,甚至還有實物——兩個發動機箱。 南河汽車廠向來氛圍輕松,更何況,又是這種關鍵時刻,大家是看報表的看報表,討論的討論,技術出身的,還去看了看發動機箱。 ——這種精度的變化,導致的整個箱體尺寸的些微差異其實是rou眼看不出來的,擺在這里是因為對他們有變化的部位進行了標注。 如今兩個對比,明明一個是去年九月生產的,一個是今年二月生產的,的確有不少問題重合的地方。 這雖然不能作為直接證據,但也可以佐證許如意的說法。 所以,南河汽車廠也是兩種聲音,余廠長是非常贊成許如意的說法的,但是,技術科的劉海濤則直接否定:“所有的都是推論。沒有一樣是可以拿出去當實打實的證據?!?/br> 余廠長直接反問:“證明有問題還不夠?一次修理15萬美元!如果不是我們的問題,我們就是冤大頭,而且,那群日本人還不定怎么看我們呢,說不定還在日本傳,夏國人就是技術差膽子小好欺負!” 這話讓劉海濤皺了眉:“你討論問題就討論問題,怎么還發散起來了,不要情緒用事。我們現在說的是這套組合機床,你心疼十五萬,那萬一拆開沒問題,那可是上百萬,算賬你不會算?” 兩邊顯然誰也說服不了誰,大家都看向了孫浩然,劉海濤語重心長地說:“廠長,我不是不心疼這十五萬,可是咱們都知道,他們多賴皮,萬一要是找不到,可是上百萬的損失?!?/br> “這些東西,是,一看就是不對勁,但是人家一句不接受,就可以完全否了,我認為還是保守一些,現在生產任務緊,恢復生產吧?!?/br> 孫浩然是跟大建接觸最多的,怎么可能不知道佐藤他們什么性子呢。 他就擺了擺手,這才說:“老劉,你說得對!” 余廠長忍不住叫了一聲:“老孫!” 孫浩然是正廠長,要不是關鍵時刻,余為懷是不可能這么叫的,這是將私底下的情誼也拿出來了。 果不其然,孫浩然看過去,余為懷的眼睛里都是眼光,他心疼啊,真心疼啊。 孫浩然點點頭:“我都知道,你不用說,我都知道。老劉,話是對的,但我過不去這關,不問問我這一輩子都覺得這事兒咱沒辦好。你不要光想咱們廠,南河省現在還有跟他們進行接觸的廠家呢,當初人家問咱們怎么樣,咱們可是拍了胸脯的,這個領路人不能做錯了吧?!?/br> 劉海濤就知道勸不住,狠狠地嘆了一聲。 孫浩然又安慰他:“我不多說,我就去試試他,我也不提什么事,就知道深淺了?!?/br> 余為懷立刻說:“我也去?!?/br> 劉海濤還能說什么,只能叮囑:“別翻臉?!边@話盯著是囑托,但劉海濤自己說完,都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這叫什么事! 不過沒等他們找佐藤,下午佐藤就帶著山田他們過來了,而且拿出了檢修報告?!?/br> 雙方見面就在廠長辦公室,孫浩然拿著報告根本看不懂,直接問:“請問這次拆開檢修的結論是什么?” 佐藤直接說:“我們的結論和前幾天一樣,認為cao作不當,引起的進給系統損壞,需要更換相應的零配件。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們將會在兩周內維修完畢?!?/br> 去年的時候,孫浩然心里是又自責又緊張,一個勁兒地問,到底是怎么cao作失誤的,如何避免,能不能便宜點。 但這次他心態就不一樣了,試探問:“佐藤先生,這不可能!上次更換過后,我們專門按著你們的cao作手冊進行培訓,嚴格要求,怎么還是壞了?而且怎么都是壞一個地方,有點太巧了吧?!?/br> 這話其實很平常,可翻譯都沒敢直接翻,而是問:“就這么說嗎?佐藤先生的脾氣不是很好?!?/br> 孫浩然點頭:“就這么說?!?/br> 翻譯立刻按著原句翻了過去,果不其然,一聽這話,別說佐藤,就是后面跟著的很少說話的山田和井下,都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孫浩然,仿佛他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不用聽懂日語,佐藤的語氣也反應出來,他生氣了:“孫廠長,你這是在質疑我們嗎?你知道嗎?你們是第一家,不到兩年內,損壞兩次的廠家。我們跨越山海前來維修,如果你們不反思自己,卻在廠家身上找毛病,這是不對的!” “你們的工人的確經過了所謂的培訓,但是,你們并不是一個嚴格遵守秩序的民族。雖然我們來的時候,設備已經壞掉了,并沒有看到平時cao控的樣子。但是你們夏國人有一句話,叫做管中窺豹?!?/br> “這些天,我們在你們廠里生活,可以經??吹?,你們的工人根本沒有安全保護,完全置安全守則為無物,不帶手套,不關機器拿去工件,甚至在廠房里抽煙、喝茶,如此看來,你們所謂的嚴格要求,精心培訓,根本就是空談!” “更何況,據我了解,他們很多人只上過幾年學,別說設備上的日文和日文說明書,連你們自己的文字都看不懂,你們放任這樣低水平的工人cao作設備,怎么可能不出錯。而在我們日本,機床cao作工是需要從專業技術學校畢業的?!?/br> “這些本來不是我們該說的,但如果你要質疑我們,那么我們就必須說出來?!?/br> 佐藤一向話少,無論問什么都是寡言少語。 這一次,仿佛踩到了他的尾巴,居然能說出這么多! 但他說的,偏偏又是事實,國內的工廠管理,工人素質的確是不如國外,可是我們才發展多少年,我們很多地方連肚子都沒吃飽呢,哪里有什么安全意識,哪里有那么多技校生。 如果是往日,孫浩然肯定是怒了,但是今天,他倒是沒太生氣,因為他發現了佐藤的不一樣。 話多代表什么,心虛啊。 平日里雖然要錢要得狠,態度也傲慢,但他們決計不會說出這樣攻擊性的話。 孫浩然從佐藤的情緒變化中,陡然察覺出,許如意是對的。 縱然他們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但她說對了。 佐藤急了。 他剛剛說的只試試,不提別的事兒,但這會兒,作為一個夏國人,誰能忍住??! 孫浩然加上了證據。 他直接說:“佐藤先生,你說的情況都存在,但這不代表我們在cao作這套機床的時候,有cao作問題,請你拿出證據。是什么cao作導致了什么零部件損壞!我們要看一看,然后才能知道如何避免!” “如果你拿不出來的話,你這就是對我們的污蔑,那么我們有理由相信,這個問題不是出在我們廠,而是出在你們的產品上?!?/br> 他微微笑著,跟佐藤的緊繃完全不同,推出了一頁紙。 “我這里有個數據,這是設備兩個時間段的產量,都是一萬套左右,相差不多幾百臺?!?/br> “每生產一萬個發動機箱就會壞掉一次,怎么看這都不是cao作問題,而是你們的設備內部零件有質量問題吧?!?/br> 佐藤可是沒想到,孫浩然會拿著這樣的數據,他低頭看了看,不認識中文字,但是月份和數量卻是能看懂的。 他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你在開什么玩笑,我們大建鐵工所從60年代開始,就已經向歐美出口機床,我們的機床皮實耐用,口碑一向良好,怎么可能有問題?” 孫浩然咄咄逼人:“如果不是,我希望你們再進行一次設備檢修,而我們的技術人員需要在場觀看?!?/br> ?他們居然要看自己檢修機器,本來就有些著急的佐藤,根本就沒思考,毫不猶豫地斷然拒絕了。 “我們沒有理由配合你們,我知道你們非??粗赝鈪R,維修和更換零配件的費用對于你們來說,不是個小數目。但這樣污蔑我們的產品,你太不禮貌了?!?/br> “我們已經出差五天,你們的心思根本不在維修上,你們這是浪費我們的射箭。希望你們盡快做出決定,修還是不修,如果不修,我們明天就會返回日本?!?/br>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