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節
燃燈佛輕聲道出答案,“菩提?!?/br> 尸棄佛也不吝嗇解釋,“他第一個堪透天意,卻忤逆天道,這般下場不過罪有應得?!?/br> “那孩子明白本座遲疑不定,敢于斷送自己的性命來破除為師心里的迷霧,讓本座看清最重視的一方?!?/br> “你想報徒弟的性命之仇?” “不?!比紵舴鹁従彄u頭,“菩提已做決定,何來性命之仇可言?不過他的舍利子本該在戰場最前線誅惡殺魔,不該流落涌泉城蛛網塵封?!?/br> “于我而言,這是公事,不是私仇?!睅ё呱崂?,不是怨憤菩提佛背棄天道,僅是為了削弱佛門的實力。 “無妨,此戰一過,本座自會帶他回家?!?/br> “沒想到你也學會放狠話了?!笔瑮壏疠p笑出聲,然而見到燃燈佛的舉動,面色變得嚴肅。 燃燈佛緩抬雙臂,仰左手,俯右手,兩掌相合的瞬息手心散射璀璨奪目的金光。緊接著兩手保持貼合的狀態徐徐反方向旋轉,仿佛轉開罐蓋一般金光朝向四面八方迸射而出。 手心刻印的千幅輪相依次掙脫束縛,吉祥清凈的圖案化作半透明的實物浮在佛尊身側。 左臂上抬,右臂下沉,左手俯,右手仰。 手印一成,封印徹底解開。 妙音驟響,純潔瑩潤的白海螺中心亮起金點,順著自左向右的螺紋旋轉成線,無上法螺吹奏清透玄奧的佛音蕩徹四野,以聲攻向尸棄佛。 尸棄佛抬手放出防護罩,隔絕所有聲音。 還沒有完,千幅輪相徐緩展開,接下來是金彩□□。八根輻條平緩轉動,□□初轉,左右伸頸俯臥的安鹿騰躍而出,一頭撞向防護罩,又把尸棄佛逼退數步。 張馳自如的白傘霍然撐開,頓在尸棄佛頭頂,傘下劈起股股金雷,激得防護罩搖晃不止。鎏金披布的尊勝幢來到旁邊,圓柱形的軍旗急速轉動,助力白傘。 雙色鯉魚游嬉而至,徘徊環繞防護罩,吐出難以注意的低音暗中動搖尸棄佛的心智。 本巴瓶撒下無盡甘露,終于突破防護罩的抵擋,澆透尸棄佛一身,逼迫他再抬一手多一重護罩。 接下來是萬字不斷的“卐”,前后黏結成盤曲的圖案,無始無終,回環貫徹在防護罩四面。 千般輪相同時攻擊,卐字結不斷逼近,隨著燃燈佛的一聲輕喝,卐結轟然壓破防護罩,急急匯攏想要捆住尸棄佛。 尸棄佛一躍而起,跳脫卐結范圍。說時遲那時快,燃燈佛合掌一拍,花紋相沒入地表,在尸棄佛身下破土而出,盛放的蓮瓣重重合攏,瞬間鎖住尸棄佛。 密密叢叢的四方輪相結成天羅地網,聚焦于尸棄佛。放眼望去,山巔之上金輝燦爛,橫空架起一道斑斕彩虹。 第三道防線之后的眾人見到此幕,無不從心底震撼于佛法無邊。 “看來世尊刻意把威勢收在山頂,不然我們剛才就灰飛煙滅?!?/br> “燃燈佛顧忌眾生,尸棄佛可沒那么好心?!?/br> 眾人不約而同凝聚所有靈氣撐起護罩,暗自等待尸棄佛反抗的余威。 遠遠觀望,但見尸棄佛屈指去勾懸在腰間的金剛杵。咄嗟之間,滿山輪相的崇光更盛,金翅鳥凝神聚氣全力防備。 金剛杵懸于腰際之時不過八指大小,緩緩升至尸棄佛胸前,在閃灼的金光中擴大到二十指。尸棄佛輕道一聲“啟”,兩端的九股同時打開,所向披靡的佛光直射出去。 鎖住尸棄佛的金蓮立時消泯,山巔的輪相搖晃退回最初的模樣,九股佛光掃過之處,千般輪相煙消云散。 燃燈佛唇角咳出一行血絲,合攏雙掌,還想來一遍。 只聽見高空驟破一聲驚雷,底部的白霧疾速散開,從腹部捅來一只巨大的手臂,猛然重拍山巔,轟隆——巖層深深凹陷下去,石像一具具一座座飛了出去。 氣勢洶洶的氣流撲了過來,燃燈佛和金翅大鵬雕撐開的護罩不住晃顫。 萬丈高空的煙云飛速流動,仿佛什么無形的力量摧山攪海般旋動,沒過多久沉沉云霧被攪得蕩然無存,無數白色的柱子傾天而下,蓋著五根手指,赫然是一雙雙大手。 千手金剛杵的分身,千手萬手以破竹之勢沖下云端,前仆后繼攻向燃燈佛和金翅鳥。 金剛杵象征戰無不克、無堅不摧的佛智和真如佛性,斷除天下萬般愚癡妄念、摧毀形形色色障礙修行的外道惡魔。在尸棄佛眼里,在天道心中,原是佛門渠魁的燃燈便是鬼神之首。 尸棄佛道:“天欲剿絕,今予惟恭行天之罰?!?/br> 就在這個時候,壁立千仞的不周山頂的天際涌出一線金光,太陽爬過撐天柱地的山巔把完整的陽光投向戰場,縷縷暖色的光線破開千萬重霧氣,輕柔撫過尸棄佛的臉龐,蓋在身上如同所向無敵的鎧甲,賜予信徒至高無上的權力。 穹頂之上的太陽又把金剛杵的實力加大一重。 尸棄佛雙指夾住金剛杵擲向燃燈佛。 兩人撐起的護罩如同風中的氣泡,金剛杵還未到面前就被率先而至的氣流吹破了。燃燈佛抬起雙手去擋,雙腳卻不斷被推得退后。 他使出全身佛力,也只能迫使金剛杵調轉方向。 千手金剛杵落地的剎那,驚天動地的震感從聳壑凌霄的山巔由上至下,連帶著整片大地都在震動,在一只只大手下匍匐求饒。 鋪天蓋地的氣流如同傾天蓋下的海嘯般俯沖而來,第一道防線的警戒陣盤響起的那刻,已經被刮到千里之外的城鎮,連一聲余音都沒能傳達給逾疆界眾人。 第二道防線如同誤入火山腹部的水滴,所有世家大族掏空家底砸下的聯合防護陣,呼地一下片瓦不留。 第三道防線,放言以血rou之軀身先士卒的大能們輸得一敗涂地,臨死之際才明白修仙界大言不慚的登峰造極于佛尊們不過滄海一粟。在漫天遍野的金光中,他們如同大火內的薄紙,燒得尸骨無存。 大地出震之刻,殷羨便明白雙方力量的懸殊,搶先破開巨坑帶領弟子們下去,砸下私藏的陣法,倚靠大能們的犧牲勉強撐過這一波。 后方卻沒這么幸運。 百里一道的陣法盡付東流,方圓萬里的空城小鎮巢傾卵覆,威壓卻沒有就此打住。萬里之外人煙浩穰的昌盛大都,那兒的百姓瞥見滔天氣浪的下一瞬,還沒能和親朋好友相擁告別,甚至心里還沒有生出恐慌驚懼,就徹底消失在世上。無數生靈耗費幾十萬年建構的文明,在滾滾氣流之下灰飛煙滅。 直至百萬里開外,聞訊的高階修士緊急合力撐起護城罩,才勉力救下為數不多的百姓,當時沒有高階修士的小鎮村落便是聽天由命。 驚濤駭浪終于過去。 殷羨等人懼怯探頭,就見云遮霧障的不周山終于現身于世,在明明赫赫的萬丈金光之下,刻著四個大字——【尊天敬道】 幾十萬年前原始佛門的至深佛理。 在茫茫霧氣的散射之下,四個大字投射到半空,緲緲云霧不斷飄動,這四個字卻嵬然不動。 不止是戰場邊緣的殷羨等人,百萬里開外的半空也浮現這一幕。遍體鱗傷的幸存者們躺在滿目瘡痍的廢墟故地,仰頭癡癡望著這四個字,不由得深思懺悔。 莫非他們真的做錯了?莫非尸棄佛代表上蒼對他們進行天罰? 燃燈佛噴出大口鮮血,啞聲道:“他的實力,比當年精進不少?!?/br> 金翅鳥也沒討得好,滿身羽毛燒灼禿了好幾處,回首斜睨不周山,不耐嘖聲,“怪不得他要挑這兒?!?/br> 燃燈佛強行穩住sao動紊亂的靈氣,肅然道:“這一戰,我們必須贏。若是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輸了,生靈便不再心懷希望。贏了,才能表明人定勝天?!?/br> 金翅鳥抬眸覷他,“人定勝天?本座是什么?” 他愣了愣,沒想到這種時候它還有心思貧嘴。 燃燈佛割破四掌,鮮血流滿瑰紅色的掌心,千幅輪相再次出現,顏色更深一層威壓更深一層。 燃燈佛傳音道,“不周山最多現身一個時辰,捱過這一陣,沒有天道的庇護,他不是我們的對手?!?/br> 尸棄佛的話穿透濃霧,也戳破他的心思?!霸谒巯聯芜^一個時辰,未免太自負。燃燈,她啟示這是你的埋骨之地,我便不會讓你們離開這兒?!?/br> 作者有話說: emmm,這一大章還差部分,希望大家再等一天,明天的份兒更完,三章連看。 第510章 510怒觸 ◎一世金翅鳥,永遠都是金翅鳥◎ 天地靈魂輪回不休,今生成為翻江倒海的獸海兩族,下世也許是饑飽勞役的庸碌凡人。世事無常,位列世尊的燃燈佛也無法看穿。 獸族和人族之間糾紛不止,時有兇神惡煞的獸族以捕獵人族為樂。金翅大鵬雕早知此事,卻從未出手管過。 燃燈佛曾經就此詢問,那只猛虎嘴里的凡人也許上輩子也是獸族,甚至是陪伴左右的龍鳳,它為何獨鐘獸族以至于不去理會人族。 當時金翅鳥沒有直接回答,反問一句,“世尊已然跳脫輪回,將來坐化也是帶著這副□□死去,世尊覺得自己是什么族類?” 燃燈佛回顧百代輪回,成人修道多,為獸族的生涯寥寥無幾。捫心自問,他是人族。 “這不就得了,本座生來便是金翅鳥,沒有死過也沒進過輪回。于本座而言,骨rou同族便是長得相似的獸族海族,而不是用異樣的眼光打量本座的人族。外面那些弟子,口口聲聲尊稱本座護法神,哪個真的把老子當同族?” “既然如此,本座有什么理由不偏愛偏袒獸海兩族,整個族群,本座也有最愛重的兩支?!?/br> 分親疏,定貴賤,就是金翅鳥的價值觀。符合它一貫的行事,令人吃驚的是它毫不猶豫說了出來。 佛門宣稱普渡眾生,有朝一日大難臨頭,燃燈佛毫不懷疑自己會擋在眾生前面。然而,他自忖還是有私心,格外看重那兩人,迫于位望永遠無法宣之于口。 燃燈佛又多問一句,“靈魂呢?寵愛有加的獸族也許上輩子都是人族,都是同一個存在?!?/br> “你說同一個存在就同一個存在?”那時金翅鳥抬眸瞥他一眼,“得道成佛,或趟過輪回池不死,才能重新記起所有前生。這些年來幾個能做到?擁有同等份量的記憶,同等重量的感情,才是同一個存在。哪怕他回憶一切,記憶經過無數輪回的稀釋洗刷,對本座而言也不是同一個他?!?/br> 狹隘又自成一體的親疏觀念,燃燈佛一直記到現在。前因后果,也一幕幕銘刻于心。那時迦葉不滿金翅鳥把葷食帶回佛門,座下弟子數次抱怨催促,燃燈佛不得不出面制止。 彼時金翅鳥孤身守在無盡后嶺,一口一口吞食同胞的rou。燃燈佛見過那只小龍,從襁褓起便被金翅鳥帶在身邊,日夜不離,直至蒼蒼老矣的手掌被金翅鳥緊握而無憾安息,最后也永不分離。 金翅鳥吃到最后一口,突然頓住了,嚴肅地喊他的名字,“世尊沒有得道成佛之前,在無法記起前生的情況下能保證下一世的自己還是今生的自己嗎?” 它問的是他,想要的卻是關于它自身的答案。金翅鳥與天同壽,從未轉世,下一輩子如何,自己也不清楚。 燃燈佛給了確定的否決,不能。 燃奉佛本以為它會失望或擔憂,可是它笑了。 “是么?那管它什么靈魂,本座不死就是了,一世金翅鳥,永遠都是金翅鳥?!?/br> 唯我獨尊的猖狂,燃燈佛也忍不住笑了。 在戰場上回憶往昔不是個好的預兆,四掌傳來的疼痛感把燃燈佛的意識拉了回來。 千幅輪相浮在四周,牢牢定住中央的尸棄佛。千手金剛杵被擋在外圍,無法幫助尸棄佛。 看似尸棄佛處于下風,實則兩人都處在極為難堪的處境。 燃燈佛耗盡畢生心血才能抵抗擁有天道加持的尸棄佛,付出自己幾十萬年的修為,硬生生磨耗對方幾十萬年的修為。千難萬苦積累的修行如海潮般流逝,眼下溜走的每一彈指都是含辛茹苦的千年萬年。 只要能耗死尸棄佛,付出再大的犧牲的都值得。燃燈佛唯一擔心的是耗不死他,若是天道再多添庇護...... “燃燈,我們不能去賭天道,不能把最后的砝碼壓在那玩意兒身上?!?/br> 金翅鳥的話,他能理解,然而他們沒有更多賭注。 金翅鳥走近,語氣還是那般大言不慚,“論起天道庇護,本座生來便得天獨厚,哪怕這些年得天道厭棄命途多舛,這一身血rou神魂應是沒變。這一點,本座與他旗鼓相當?!?/br> 燃燈佛分出心神去看金翅鳥,心里隱隱不安,“你......” “本座平生有兩件憾事,其一是坐夏離開,有愧菩提,其二是今日不得不趁了天道的心意,無法把尸體交予龍子鳳孫?!?/br> 它越過燃燈佛,頂著千幅輪相的威壓徑直走向尸棄佛。燃燈佛凝望背影,無法瞧出它的神情,從尸棄佛疑惑的情緒來看,它或許在笑,狂恣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