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節
和光怔了片刻,要蒲團做什么?他什么意思?她哪里錯了? 還沒想明白,名為慧可的大和尚已把蒲團放置她身前,輕輕拂開灰塵。 她瞥了眼辯離,難以置信又情理之中的猜想浮現心頭,他要她跪下。 當時四大佛,冠以佛字,跪他一跪也無妨。按照坤輿界的情理,跪拜菩提佛理所當然,她也不是沒拜過。 秘境的佛還在世,乍然會面,她還沒有把他們同高高在上的佛畫上等號。對于原身和其他佛眾,跪拜四佛乃是天經地義。 她這才明白,菩提佛回歸那日為何多看了她一眼,原來其他人就跪了,就她癡癡拄著。 為了完成任務,她也沒自尊心之類的顧慮,模仿那日佛眾的姿態跪拜迦葉佛,“尊者恕罪?!?/br> 迦葉佛似乎揭過此事,又道:“今日喚你來另有它事?!?/br> “請尊者解惑?!?/br> “菩提時隔八十年回歸,燃燈佛心有所感,指示舉行慶典與眾同慶。此事循例應由尸棄執行,照他的性子也不會去辦,只好托付給你。我門四佛二護法,必須出席?!?/br> “本座不會缺席,燃燈佛那兒由我去請,余下四封,由你去請?!?/br> 四封金燦燦的請柬飄了下來,落在她手心。 這段話的信息量太大,她一時半會還沒嚼干凈,待要細問,外面傳來些許喧鬧聲。 小和尚匆匆從外趕來,解釋道:“蕭姓王朝的太子來了,正在外面搜尋?!?/br> 菩提佛回歸之前,官居蕭姓王朝的宰相。想必太子聽說舊人乃是菩提佛,急急前來攀附。 迦葉佛道:“菩提呢?” 小和尚面露難色,“菩提佛說他懶得搭理那傻逼太子,故意引到尊者這兒來了?!?/br> “太子意欲何為?” “以千萬貢品,請求菩提佛展露神跡,庇佑王朝?!?/br> “癡人之妄?!?/br> “弟子打發他回去?” 迦葉佛搖搖頭,沉吟道:“菩提侍奉蕭姓多年,于情于理該見一面。他隨心妄為,本尊總不能讓他墮了佛門的名聲,引太子來偏殿?!?/br> 說完,迦葉佛和大小和尚沒再看和光同辯離,轉身離開。 辯離依舊這么跪著,一行鮮血流出身下。 和光沒有多管閑事,起身離開。 她掂了掂請柬,心想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除去方才的迦葉佛和名列第一的燃燈佛,這不就有了接近尸棄佛和菩提佛的借口? 照迦葉佛的話,原身似乎和尸棄佛即為親近,搞不好是直屬親信的關系,于情于理,她都該先去尋尸棄佛。 原身的手記寫道,尸棄佛幾乎不去佛眾為他建造的殿堂,偏好待在殿后森林。 甫一抵達,森林就傳出不歡迎的氣息。 層層疊疊的雨林密枝,隱去所有道路,完全沒有進入的口子。 一名儒雅的青衣男子跪在林外,五體投地,全副身心禱念佛經,一文畢,才高聲苦求,“尸棄佛,請助您的信徒一臂之力?!?/br> 和光一落地,男子匆忙轉頭看來,保持跪地的姿勢就這么爬了過來,緊緊拉住她的手哀求。 “祭師父,您在尸棄佛面前為我們說說話,求您了!” 她還沒說話,林內傳來一道溫潤的聲音,“進來吧?!?/br> 森林樹枝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道。 男子面露大喜,朝森林磕了三個頭才起身。他急不可耐想進去,又俯身請她先行?;琶蛻┣?,截然相反兩種情緒交織在臉上,著實可憐。 和光不由得加快腳步。 不過百余步,男子突然頓住腳步,雙膝跪地,匍匐身子。 她順著他的方向望去,綠意盎然的森林之間乍現一抹蒼蒼白色。 白衣白發的青年席地而坐,身前是一方山石削磨的棋盤,粗糲而古樸,黑白相間的碎石權作棋子,散在縱橫交錯的沙線之間,別有股落拓蒼莽的氣息。 尸棄佛指腹摩挲棱角分明的石子,似乎正在下一步棋。 和光挑了塊雜草叢生的地兒,心一橫就要跪下,雙膝之下忽然起了陣風,把她扶了起來。 “阿祭,跪下無法取悅我,你先去送其他人的請柬吧?!?/br> 聽這話,和光覺出兩個意思,原身和尸棄佛之間的關系親近到不用跪拜行禮,二是尸棄佛不收請柬,但也沒表示拒絕參加。 “明白?!倍嗾f易錯,她索性閉嘴。 這時,男子開口了。 “草民孔文生,北莽草原碎葉城的城主??资弦蛔逡凭颖苯?、建立碎葉城以來,我等一直供奉尸棄佛,長達三萬年。每年三次慶典游像,日夜焚香,寺廟燈火不絕。碎葉城百萬城民,實乃尸棄佛的忠實信徒?!?/br> “長久以來,北部蠻族不斷sao擾碎葉城,擄走百姓充作奴隸,焚燒典籍書院,踐踏寺院佛像,可稱世間首惡一族,天道厭棄之輩?!?/br> “萬年來,我等獨力支撐,然蠻族的實力越來越強,我們實在撐不下去,前來請求尸棄佛護佑?!?/br> 尸棄佛語氣平靜,“世間萬物自有秩序,貿然插手,有礙天道?!?/br> 孔文生連磕數個頭,哀求道:“碎葉城經年鑄造的文明,孔氏一族萬代積累的文化,被茹毛飲血的蠻族糟踐,如何算是正義?怎會是世間秩序?望尸棄佛垂憐,請佛出手重整秩序?!?/br> 尸棄佛投下一子,“同為生靈,你如何肯定我會幫你們,而不是你口中的蠻族?” “我等世代供奉......”孔文生猛地改口,“因為蠻族罔顧倫理未曾開化,碎葉城世代書香、鐘靈薈萃,乃是天道所鐘?!?/br> 尸棄佛微微彎唇,“有意思的說法,那我就去瞧瞧天道的意愿?!?/br> 孔文生喜上眉梢,“尸棄佛會庇佑我等?” “如你所愿,我會出手?!?/br> 話音剛落,眼前景色一轉,兩人又回到森林外。 孔文生恭敬地磕頭行禮,整整一百零八個,才轉身離開。 和光看看稠密隱蔽的雨林,又看看沒送出去的請柬,直覺這是個麻煩事兒。尸棄佛沒直說,潛臺詞讓她送完另外三封請柬再來,那三人不去,就不要麻煩他了。 剩下三封,一佛二護法。 菩提佛,尊者朱槿,以及尊者金翅大鵬雕。 ——————下章分界線————— 佛門以西五十余里的高地,被重重森林和險峻危崖包圍,山腳終年彌漫濃霧。 若沒有時不時驚起的吼叫和陣陣溢散的酒氣,簡直讓人以為是生靈不棲的鬼地。高地的風評不甚好,佛門弟子避之不及繞路不過。 朝拜的信眾偶然迷路,闖入茫茫大霧沒多久,眼前金光一閃,頓時邁入佛門腳下,途中的五十里地不過掐指一瞬。正是由此,鬼地之名傳得越來越玄乎,卻從不見有人出來解釋。 此高正是佛門座下護法之一——朱槿及其屬下的駐地。 高臺四周建了一圈木質圍欄,帳篷四散在周邊,比帳篷更多的是堆成小山的酒缸,喝完的沒喝完的擠在一起,圍住醉生夢死的兵士。 磚石鋪平的演武場立在中央。 場上的修士一身布衣短打,雙手黑色紋路,從指尖一直蔓延到鎖骨,握拳一擊,紋路放光,沿著皮膚往上爬,手臂、前身后背、雙腿散發金光,灰色短打之下隱約透露紋路的形狀。 對面的修士也是如此,雙掌一拍,手背的紋路剝離脫之,浮在空中匯聚成陣,化作強風攻了出去。 圍觀的兵士一面痛飲,一面揚臂喝彩,興奮之際手掌紋路也隨之放光。 高臺邊緣蹲著兩名兵士,四只眼睛癡癡遠望,兩只腦袋湊在一起,低聲交流。 “像!太像了!” “奇了怪了,他們的紋路咋刻的?咱們只能畫兩只手,再往上點,手腕都要斷了?!?/br> “激發紋路的方式也一樣,他們的功法該不會和疏狂界同屬一脈吧?!?/br> “看得手癢,我也想上去耍耍?!?/br> “忍住,要是被看出端倪就麻煩了?!?/br> ...... 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穿越成兵士的若鹿和阿猛。穿越當夜逃路相撞,兩人倒是由此互認了。 為了避免上場,兩人自告奮勇干活,清洗老大的靈寵小馬駒。 小馬駒很是調皮,阿猛強硬摁在洗澡盆,若鹿拿刷子搓洗。兩人的心神都在場上,下手不時重了、歪了,疼得小馬駒不住嘶鳴。 阿猛往屁股拍了一巴掌,威脅道:“別吵,不然吃了你?!闭f著,忍不住擼了幾手大腿,“真肥,這么小的馬駒,不是坐騎,應該是備用口糧吧?!?/br> 小馬駒撅蹄子拍水,似乎想說什么,嘴巴張張合合,卻只能發出哼哼聲。 阿猛忍不住吸口水。 若鹿嘆氣道:“現在這樣,也不知師兄在哪兒,穿成了誰?” 就在這時,山下走來一個清俊的小和尚,合掌問候,“貧僧法號祭,奉迦葉佛之令,前來拜見朱槿尊者,不知兩位可否為我引見?” “朱槿尊者?你說老大啊,我帶你去?!卑⒚蛣偲鹕?,就被若鹿拉倒在地。 若鹿咧起嘴角,露出流氓小兵的痞笑,“老大在那邊,你自個去吧?!闭f完抬手指了個方向。 小和尚掃了一眼,輕輕點頭,去了。 若鹿傳音道,多說多錯,不要多事。此時兩人并不知道這個名為祭的小和尚,乃是一同穿越秘境的和光。 話說和光放慢腳步,暗中察看路過的每個兵士,生怕錯過。雖然提前記住朱槿的畫像,然而醉鬼爛得大同小異,誰知道腳下踩過的會不會是正主。 出于謹慎,她又問了個醉得沒那么厲害的兵士,幸好這次的家伙親自帶她去了。 繞過演武場,正北的土墩子橫七豎八躺倒一片。 帶路兵士阿守踏過“尸堆”,徑直走向土墩,高聲喊道:“老大,有個小禿驢找你?!?/br> 這話一出,附近的“尸堆”漸漸蘇醒過來,“誰?誰找老大?”“踢館?想問候老大,先過俺這關!”“滾你蛋子,后邊排隊去?!?..... 隨著一句句話語,酒氣愈加熏人。 阿守蹲下,聲音高了些,“老大,醒醒!” “吵死了!”地下突然凝成一面陣法,登時升到阿守頭頂,轟地一聲巨響,但見揚塵四起,阿守被深深拍進地面。 空氣靜了一瞬,緊接著暴起陣陣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