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節
他握緊權柄之后,把她當作左右手培養。開始帶她進入各種酒局宴席,出入九德界大人物的會議。她可以更進一步,不止是藏匿于陰影的奴隸,他可以帶她走到陽光之下。 不知多少個酒局后,她說她想離開。 烏束記得,那個晚上像今夜一樣繁星滿天,他也喝得像今日這般醉。他聽到她想回躍淵界,立馬就笑了。 “躍淵界就是個爛泥溝,扶也扶不起來,你回去有用?” 她定定地看著他,那雙冷冽的眸子一下子就把他帶回他們初遇的那天,還是這般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不馴。 “我想試一把?!?/br> 烏束把酒壺往地上一摔,把她拉到身前,親手解開了她脖子上的鎖奴環。 他看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沒當回事兒。 既然她想試試,那就讓她去試試,反正遲早會回來,回到他身后。烏束是這么想的,沒想到她一走就是一百年。 再次見到她,她成了躍淵界的代表,不止離開他的身后,還站到了和他對立的位置。 現在,又是個繁星滿天的晚上,又是個喝得爛醉的酒局。 烏束看著她又一次轉身離開,鬼使神差地站了起來,跟著她走出院子。 清涼的微風,軟塌的細沙,粼粼的湖水。 烏束的酒醒了點,突然意識到這兒不是炎熱的千壑界,他和她也不是當年那般親密無間。 他頓住腳步,注視她的背影逐漸遠去,終于忍不住喊住了她。 “盛明華?!?/br> 她轉過身,沒回應。 烏束心里轉過許多念頭,最后譏笑了一聲,“我說過,千壑界就是個爛泥溝,扶不起來,你還沒看清?” 她還是沒開口。 烏束又道:“你還要陪它墮落下去?” 她靜靜地看著他,眼神里有種了然的通透。 烏束猛然回神,他被她看透了。是了,他們太熟了,百年的相互扶持,她是最懂他的人。同時,他也是最懂她的那個。 他的嘲弄諷刺,在她眼里全是故作姿態地挽留。 烏束深吸一口氣,收起自持驕縱的假面,不緩不急地走到她面前。他帶著他的影子慢慢靠近她的影子。 天色黯了下來,繁星和明月隱于黑云后。曖昧不清的夜色里,他們的影子模糊不清,似乎交織糾纏再一起。 “一百年了,你該看清了,躍淵界救不活。這樣耗下去,不如回來,做我的左右手,把躍淵界變成千壑界附屬界域里最親近的那個?!?/br> “回去,繼續當你的狗?” 這話刺耳得很,烏束皺眉道:“你知道,我沒把你......” 她突然開口打斷,“你記得嗎?你帶我參加了很多個這樣的酒局?!?/br> 烏束點頭,怎么會忘?他想把她帶到陽光下。 “酒局宴席上,你同那些大人物談笑風生,我真的很開心,我以為我是個不一樣的奴隸,甚至能擺脫奴隸的身份束縛?!?/br> “后來,他們說我是條狗,是你烏束養在身后搖尾乞憐的家犬。無論我多么努力,無論我做到什么程度,他們只會說是你烏束調教得好。他們說,奴隸界域出身的狗奴才,只會仗著主人往上爬?!?/br> “那時我明白了,不管我爬多高,只要還在你身后,我就只能是條狗。只要躍淵界還是千壑界的附屬界域,我的同胞都只會是奴隸?!?/br> 烏束無從辯駁,眼睜睜看著她的眸子一點點亮起來。 “最后一次的酒局,我站在柱子后面,看著你和那些大人物一杯杯喝酒,聽著那些觥籌交錯間定下的界域大事,眾人的命運就像棋子一般被你們隨意擺布。那時,我終于下了決心?!?/br> 烏束喉嚨動了動,“什么決心?” 糾纏不清的影子漸漸分離。 她的眸子再次綻放出冰狼那般桀驁不馴的冷光,“我也要上桌,我不想再當被擺布的棋子,我也要做下棋的那個。躍淵界也是,諸天萬界的牌局,我們不會再做任何界域的籌碼和棄子?!?/br> 極遠處的湖心亮起點點波光,一瞬之間掠過湖面,驅散曖昧不清的陰影,猛然一下分開了糾纏的影子。 他是他,她是她。 依偎百年的主仆埋于過去,他是千壑界的代表,她是躍淵界的代表。 水天交接之處,蔓延開一道紅光。 墻角下,和光同和郁一直遙遙望著沙灘的兩人。 和郁沉沉嘆了口氣,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襄王有意,神女無情?!?/br>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有個屁的意,那倆根本就是一路人,重權重欲,目標面前,什么都要讓道?!?/br> 和郁回想起以前看過的話本,頂嘴道:“你沒聽到嗎?他們以前處得不錯,不過是烏道友帶盛道友去酒席后,才激起盛道友反抗的心思。倘若再來一次,烏道友不帶她去的話,結果定然不會像今日這樣?!?/br> 她偏頭覷了他一眼,“男人呵?!?/br> 看著她的眼神,和郁渾身不自在起來,“男人怎么了?你倒是說清楚,難到那兩人還有更好的法子?只要他們分屬千壑界和躍淵界的陣營,就不可能在一起?!?/br> “你怎知千壑界沒有同躍淵界交好的一天?未來那么長,說不準的事兒多著呢?!?/br> 和郁皺眉,“躍淵界做回千壑界的附屬界域,就算這般交好,以盛道友的性子,說不準會一死了之,還怎會......” “躍淵界超越千壑界,成為千壑界不可忽視不可敵對的界域,逼得千壑界主動上前交好不就成了?” 怎么可能? “你酒沒醒......”她冷不丁轉頭,定定地看著他。 和郁猛然驚醒,怎么不可能? 他的九德界是近萬年來上位的,她所在的坤輿界也是近萬年來上位的。世界這么大,變數那么多,從沒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不可能,也絕不能由逆轉過命運的他們來說。 昏暗的夜色下,所有的界限都模糊不清,他們靠得那么近,身下的影子也交織纏繞起來。 和郁也看向她,莫名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錯覺。 這世上啊,好像真沒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幾天前,他們還挖苦敵視的對手,幾個月前,他們還在天極界打過一場,互相給對方挖坑。 不過是一趟天問碑之旅,不過是魔域秘境內時空錯亂的幾個月,不過是一場虛幻不清的同生共死,他們居然能夠肩并肩閑聊起來。 和郁捏緊手中的酒壺,感慨了一聲,“酒啊,真是個好東西?!?/br> 她的眉峰微微皺起,似乎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冒出這句話。 和郁笑了,“我總覺得還在秘境沒出來,生死之交這個詞竟然能按在我們身上,我還以為界域代表只會你死我活呢?!?/br> 天問碑秘境生死一刻的冒險拉近他們的距離,而這壺馥郁的美酒模糊了他們的界限,諸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緣由造就了這荒誕不經的一夜。 仿佛水月鏡花的一場夢,然而夢終究要醒。 和光眨了眨眼,思緒清明了許多,也懂了和郁的意思。 他站起身,視線慢慢劃過院子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臉上帶著欣慰的笑意。 水天交接之處全紅了,太陽照常升了起來,刺目的陽光勢不可擋地掠過湖面,轟然闖進院子。 最初的一束陽光跨過墻壁,橫亙插入她同和郁之間,徹底打散了曖昧不清的影子。 天色大亮。 和郁的臉龐轉到她面前,欣慰了去無痕,又重新戴上謙謙有禮的假面。 他放下酒壺,拿起紙扇一搖,逐散最后一縷酒氣,“在下先走一步?!?/br> 荒誕不經的一夜過去,他又重新做回那個九德界的代表。 和光目送他的背影,緩慢而堅定地遠去。 夜終了,夢醒了,席也該散了。 院子里的代表清醒過來,整理衣冠,嘆氣回憶,苦惱羞愧的神情終究化為烏有。勾肩搭背的道友重新做回針鋒相對的代表,云消霧散,身份和界域的鴻溝再次清晰起來。 他們沖寧非天道了禮,一一離開了。 院子重歸平靜。 第370章 370分道 ◎就算身后是滔天洪水,也與我無關◎ 湖心島中央。 遲迦陵斜躺在天問碑下,一手支著腦袋,一手提著酒壺時不時酌一口。 守墓人是個輕松的活計,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看好島上的秩序便好。至于所謂【世界的終極】,不在他的負責范圍,他只用把有能力參透的人送上去就行。 駐守天問碑千年來,前來的各界修士數不勝數,絕大多數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真正參透的沒兩個。幾個時辰前,參透悟到的那兩個佛修已經算老天開眼了,與她們同來的各界代表們紛紛敗落離去。 一批離開了,沒過一會兒,島上又迎來了一批。 遲迦陵斜斜地掃上一眼,這一批沒過多久就陷入掙扎,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算算時間可能連魔域秘境都沒進去。 這一批,許是不會有參透的了。 遲迦陵索性閉上眼,心神一轉,意識離開軀體,轉瞬移上扶桑樹,進入天樞閣。 一睜開眼,腳下的湖面隱隱約約倒映出自己的臉。滿湖的星辰月亮,還是一如既往亮得嚇人。 艮目依舊坐在湖心,坐在漫天星辰下,坐在滿水星光之中。他每次來,都是如此。 此時,艮目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似乎沒注意到他來了一般。 遲迦陵心道一聲瘋子,抬步走了過去。 以腳尖為圓心,漣漪蕩漾開來,輕微的水聲若隱若現。艮目沒有反應。 遲迦陵加重腳步,漣漪動蕩得越發泛濫,一波一波疊高,沾濕了艮目的衣角,他還是沒睜眼。 遲迦陵走到他面前,撈過一只空酒瓶,迎頭掄過去。他微微偏頭避開,終于睜眼了。 遲迦陵笑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