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青鯊眼睜睜地看著紅發小孩被分食干凈,那片水域染成了濃重的紅色,許久過后,魚蝦一只只離開,紅色慢慢變淡,變成粉色,同母親一樣。 母親大概也是這么被吃掉的,青鯊想。 那么大一個人,只剩下點點的碎屑,和一塊起起伏伏的破布。 青鯊待在紅發小孩的尸體前,坐了幾天幾夜,一直在苦苦思索著紅發小孩同自己說的話,以及那個美好得不真實的世界,他強迫自己必須記住它。 魚頭海族趕來時,連那塊破布都消失在無盡的海流中,不剩下一絲痕跡。 面對魚頭海族,青鯊張開嘴,指著魚蝦,指著紅發小孩消失的水域,說了他對它的第一句話。 “為什么是它們吃我們,而不是我們吃它們呢?” 魚頭海族勃然大怒,青鯊受到了最嚴重的一次傷,連頭上的鱗片也被硬生生地拔了個干凈。 頭上傳來撕扯的痛楚時,他沒有嚎叫,只是直直地盯住魚頭海族的鱗片,思考著,為什么是它拔我的鱗片,而不是我拔它的鱗片呢? 青鯊想了許久,直到那一天到來。 人族修士沖進島礁,一個個殺了原本是主人的海族。 那一日,整片海域染成了血色,島礁的尸體從左面連到右面。 同他一樣的混血小孩眨眼看著這一切,茫然無措,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而那些年齡大的人族、那些女人的眼里重新迸放出閃耀的光芒,哭天搶地地跪倒成一片,而后互相纏著手站起來,向人族修士連連道謝。 青鯊站在原地,登時想起了一句話。 為什么是它們吃我們,而不是我們吃它們呢? 于是,他找到那日拔它鱗片的魚頭海族,看著它倒在地上抽搐,他拿起主人的鞭子,像它鞭笞他一樣,一遍遍回敬給它。 像它拔他鱗片一樣,他也一片片拔掉了它的鱗片,撕開鱗片的那一瞬,他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暢快感。 像魚蝦分食掉紅發小孩一樣,他也一口口咬傷魚頭海族的rou塊,聽著它痛苦地哀嚎,直到吃不下,才舉起刀,一把砍碎它的頭。 人族修士把島礁里的所有人送上岸,女人們送回自己的家,像青鯊一樣的送進了濱海城的慈幼局。 踏進濱海城的那一刻,青鯊才恍然知道,紅發小孩說的都是對的,那個美好的不真實的世界都是真的。 他不用再對海族彎弓屈膝,就算做錯了事,也不會再有鞭子落在他頭上,不用再每夜每夜枕著喘息聲和哀嚎聲入睡。 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天都可以做不同的事,都可以做他想做的事。 但是,在慈幼局,青鯊看到了許多同他一樣的混血怪物。 他才知道,哪怕是幼年如此不幸的他,在這些混血怪物中,也是極其幸運的。 濱海城外、滄溟海下,還有無數被奴隸的人族,還有無數同他一樣被歧視憎惡的混血怪物。 他被救了上來,慈幼局里的孩子被救了上來。 可是,那些人可能終生都被囚禁在海底,被奴隸、被壓迫,被鞭笞、被啃食…… 無數出生在海底的人?;煅?,同當時無知愚蠢的他一樣,把那一切當做習以為常,把被壓迫奴隸當做理所應當,把痛罵鞭笞當做家常便飯…… 青鯊想,他想像紅發小孩一樣,告訴他們那是不正常的! 他想像人族修士一樣,殺光所有海族,告訴他們怎么把受到的痛楚回敬過去。 他想,多殺一個海族,就少一個被拖走的女人,這世上就少一個像他一個受苦的混血怪物。 于是,他放棄了無相魔門,毅然決然地投進了萬佛宗。 魔道天驕又如何?證道飛升又如何? 殺光所有海族才是他應走的道路,這一路上,哪怕荊棘遍地,哪怕無人理解,哪怕萬人唾罵,他也會一步一步走下去、走到底。 嗔怒禪的入峰試煉中,和光師叔揮手間,海族灰飛煙滅。 青鯊本以為,她理解他,她會教他更高深更厲害的招式。 沒想到她又一甩袖,那些倒下的海族又一個個站起來,尸骨殘rou又重新凝合在一起,朝濱海城前去。 青鯊冷吸一口氣,提劍準備上前時,她扯住他的袖子,朝他搖搖頭。 “沒用,殺不光?!?/br> 他看著她淡然平靜的臉龐,咬緊后槽牙,爭辯道:“難道就這么任它們侵入濱海城,掠走更多同族,生下更多同我一般的怪物嗎?” 她說:“所謂種族,不管是人族還是海族,抑或是妖族、天魔,都像野草一般,大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br> 青鯊甩開她的手,怒瞪著她。 “我知道,還用你說,至少……至少殺死一個是一個?!?/br> 她轉頭,嘲笑地瞥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頭,戳了戳他的額頭。 “膚淺?!?/br>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用力地打掉她的手指頭。 “膚淺又怎樣,難不成你還有更好的辦法?” 她倏地笑了,一陣海風拂過她白玉的臉龐,吹散絲絲秀發,她的聲音回蕩在風中。 “小子,聽過丁亥犁庭嗎?” 作者有話說: 觀邪:你不用愛感化就算了,怎么連種族屠殺都教了??! 和光:這樣殺得比較快。 ##感謝在2020-08-01 20:34:12~2020-08-02 23:49: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86章 86第三條路 ◎魔道天驕、佛門棄徒之外,第三條路?!?/br> 丁亥犁庭? 青鯊當然聽過。 天魔大戰的尾聲,在七權的領導下,坤輿界的所有修士聚集在一起,找遍每一座山,搜盡每一座湖,殺光了每一個天魔。 犁其庭,掃其閭,就像這個土地被犁過一般徹底,消滅了坤輿界的每一只魔。 只是,他不懂她為何提起這個。 坤輿界,不是沒有天魔了嗎? “自然知道,歷史書上都講過?!?/br> 她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那你還記得歷史書上怎么寫的嗎?” 青鯊撓撓腦袋,摸不準她的想法,瞧她一臉認真的樣,也不像是在捉弄自己。于是他沉下心,努力回想慈幼局時學到的內容。 那時,他對學習不感興趣,上課時不太愛聽師傅講課,但是天魔大戰的內容還是被師父和各種小話本硬塞進腦子里。 青鯊不想在她面前顯得太沒用,絞盡腦筋,磕磕絆絆地講了出來。 “大概就是賢劫千佛消滅魔主談瀛洲,接著人族、妖族首次和海族聯手,花了多年的時間,一起消滅了坤輿界的所有天魔。還寫了犧牲多少多少人,哪些重要戰役,哪些作戰英勇什么的……” 他有些不耐煩,直接道:“一大串亂七八糟,我沒什么興趣,記得不太清楚了?!?/br> 她輕輕笑了笑,似乎也不在意他說得七零八亂,道:“確實,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句話,人族、妖族首次和海族聯手?!?/br> 青鯊心頭疑惑,皺眉看向她。 她解釋道:“盛京淪陷后,天魔大舉向內陸進發,坤輿界勢力頃頹。由昆侖劍尊顧鈞座牽頭,人族的幾大勢力和以豹族為首的妖族首次結盟。后來,就連豹族也成為七權的一員??墒?,海族退守滄溟海,不再上岸一步,也不加入抗魔戰線。直到談瀛洲死去,七權下達了丁亥犁庭的決定,海族才加入?!?/br> 他抿緊唇,想了一會。 “這不是很正常嗎?戰爭即將結束,海族跑出來瓜分勝利果實?!?/br> 剛說完,腦袋就被她拍了一掌。 她恨鐵不成鋼地瞥他,眼神里的嫌棄都快溢出來了。 “有什么勝利果實?知道一句話,張口就來,說話也不過腦子想想。天魔大戰,對于天魔一方來說是進攻戰,對于坤輿界一方來說是防御戰。他們無論占領哪里,腳底下全是利益。而我們把天魔趕出去,殺死它們,得到的也不過是可供魔修修煉的魔氣罷了?!?/br> “再者,海族的基本盤是滄溟海。天魔入海,魔氣容易被海水沖散,不易于作戰,故而天魔沒打算進攻滄溟海,萬年來與海族相安無事,誰也不招惹誰。最后關頭,海族跳出來加入戰線,得到的最多的不過是洗白名聲,戰后大陸的勢力劃分怎么輪也輪不到他們??蛇@個名聲比起加入戰爭所要付出的代價,算不了什么?!?/br> 青鯊越聽越想不通,直接問道:“那海族跳出來干什么?老老實實呆在滄溟海不好嗎?難道突然間想不開,決定做點好事?” 她冷笑一聲,道:“海族不是主動加入抗魔戰線,而是不得不加入?!?/br> 她垂眸,淺淺地笑了笑,“這一點,就是歷史書上沒說出來的地方?!?/br> “天魔于海底作戰不易,卻也不是不能在海底存活,人族也是如此。天魔如若要逃、要藏,大陸各地都會被搜出來。只有廣袤無垠的滄溟海,人族鞭長莫及,海族放任不管?!?/br> 他不禁瞪大了眼睛,“那……” “丁亥犁庭的決定下達后,七權干的第一件事不是掃蕩內陸,而是集結大量修士,守住漫長的海岸線。不管高階修士還是低階修士,只要海岸線上站著人便好?!?/br> 青鯊擰緊眉頭,問道:“天魔那么厲害,低階修士去,也只是送人頭罷了,何必呢?” 她扭過頭,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又戳了戳他的額頭。 “急什么,我還沒說完呢。第二件事便是通知海族,不準藏納任何天魔。只要滄溟海里藏納了一只天魔,就當它們站在天魔一邊,掃蕩完陸地的天魔后,七權連同滄溟海一起都給端了?!?/br> 青鯊從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猜測海族,但是,海族同天魔沒有共同的利益關系,怎么會包庇天魔? “如果只是天魔自己逃進海里,而不是海族故意包庇呢?” 她莫名地笑笑,眼神淡漠,平靜地說道:“沒關系,都一樣。天魔大戰的萬年,滄溟海有沒有,都一樣?!?/br> “這一決定就是為了把海族拉上,強硬地逼迫它站邊。要不選我們,要不選天魔,時代變了,那時已經沒有中立的余地了。丁亥犁庭,如果海族不出手,讓一只天魔逃進滄溟海,那就等同于海族與天魔同流合污?!?/br> 她伸手指向滄溟海的海岸線,那一剎那,青鯊仿佛回到了萬年前,無數修士站在這兒,握緊刀劍,虎視眈眈地盯住海洋的情景。 “派出高階修士和低階修士守住海陸邊界,從來不是為了依靠他們消滅天魔,而是立威。真正的目的是給海族的一個警告,我們是認真的,如果他們不出手,等我們收拾完天魔,騰出手來,這幾十億修士不會走,他們就在這兒,直接下海撈魚?!?/br> 說到這,她突然古怪地笑笑。 “當年,龍族勾結天魔,以舉族遷移天極界為籌碼,送出了所有鯨族的性命,就憑這一點,海族在坤輿界眾人心中已經毫無信用可言。如果再爆出海族勾結天魔的消息,人們對天魔的憎惡會轉嫁到海族身上,就算發動戰爭也不會太難。海族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它們不敢賭,它們必須出手,它們必須加入抗魔戰線?!?/br> 這段話有些深奧,青鯊一時之間難以理解,他低下頭,沉下心神,細細思考了一番。 就像是兩個農民,他們的稻田緊緊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