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坤輿界再也經不起重回茹毛飲血時代的蹉跎了。 地底之下,是肆意窺探的黑色血霧。穹頂之外,是虎視眈眈的同族仇敵。 九曲城里高階修士眾多,眼線繁雜,要是柳幽幽失蹤或死亡,不是件小事,必須要謹慎地對待,合情合理處理掉她,還不能引起與她有關系的人的懷疑。 和光飲完最后一杯,走出樊樓。 景明街上,華燈初上,枝燈若火樹,庭燎繼天光。 尤小五亦步亦趨跟著她,“大師姐,今晚還去紅袖招?” 和光搖搖頭,抬頭,滿天星斗,璀璨奪目。 “不,咱們去莫挨老子家睡覺?!?/br> 第13章 13殘指 ◎可惜少了對月舞蹈的美人◎ 九曲城,被稱為大衍宗的外城。 大衍宗的掌權者按照自己的規劃,依靠雄厚的財力鋪就白玉石的地磚,以玄妙入神的法術建造方正規整的城郭,街道筆直如削。 每日卯時,鼓敲三下,傳送陣開啟。 每日酉時,鼓敲八下,傳送陣關閉。 九曲城內有108坊,納稅最多的是青樓一條街的平康坊,最繁華的是酒樓遍地的景明坊,人跡最少的是南面的昌明坊。 白玉石的地面到昌明坊斷了,留下挖掘后坑坑洼洼的痕跡,泥濘的地面越顯破落。 踏入坊門的那一刻,背后的燈光黯淡遠去,視野內只有零星亮起的幾盞燈籠,隨意搭建的樓閣房屋歪歪曲曲擠在路邊,街上鮮有行人,偶爾路過幾個也是步履匆匆。 昌明坊就像九曲城的陰面,修仙者的貧民窟。 尤小五微微閉氣,斑駁的靈氣讓他有些不適,當他想封住一部分靈孔時,正好對上了和光警告的目光。 “不要命了?” 他摸著腦袋笑了笑,打開了?!拔揖褪窃囋?,大師姐你別生氣?!彼崎_目光,斜眼間看到一家客棧,房梁的燈籠上寫著“余”字。 “大師姐,那家客棧還有空房?!?/br> 臨近花燈節,九曲城的客棧都滿人,他們前幾天被迫宿在花街柳巷。雖說紅袖招一晚上不便宜,可尤小五還是不想住在莫長庚家。 他覺得那個人不懷好意。 可是具體是哪方面不懷好意,尤小五也說不清。 和光看向他手指的方向,是一家略破舊的客棧,房梁結著蜘蛛的網,也沒到不能接受的程度。只不過門口的燈籠是黑底紅字。 “你沒覺得那個燈籠和別處的不一樣?” 尤小五眨眨眼,好像是有點不同,外邊的紅底金字。 “黑底紅字,住客生死自負?!焙凸馓咚荒_,“就你這修為,今晚閉上眼睛,明兒直接投胎?!?/br> 尤小五的臉色難看幾分,貼在和光身后,不說話了。 和光看著莫長庚給的地圖,想要抄近路穿過一條小巷。離巷口三米遠,和光冷不丁頓住,攔下即將邁入小巷的尤小五。 尤小五疑惑地看向她,烏云漸漸遮住了圓月,她臉上的光暗了下去,溫和的暖白變成森森的冷白,臉色凝重。 重檐上的烏鴉慘厲一聲,遠遠地遁走。檐下的蜘蛛一分兩半,隨著破碎的蛛網跌入泥土。 一個黑袍子從巷子的陰影里閑庭信步地走出,他站在三步遠的地方,定定地看著和光二人,“恩?佛修?” 他的語氣帶著疑惑,戴著兜帽的腦袋微微歪了點,露出細長的薄唇,唇角嵌著冷涔涔的唇釘。 和光把尤小五護在身后,朝他點頭示意,準備繞開他走進巷子。 他突然低低笑了,在幽靜的坊內顯得有些滲人。 “吃雞嗎?” 這是邪修間的黑話,意思是有想要殺的人嗎。 和光本想掉頭離開,聽到這話又停住了,開口道:“同為金丹,如何吃雞?” 那人二話不說抬起手,五根手指的第一指間關節和掌骨關節處縫著紅線,掀開兜帽時,小指異常扭曲地轉了一圈。 兜帽脫掉后露出一個陰陽頭,左鬢鏟去,剩下的頭發吊成馬尾,只余下幾縷頭發半遮不遮地垂在右臉。 和光微微睜大眼,現在的邪修這么潮? 身后的尤小五深吸一口氣,和光心里頭覺得不妙,眼疾手快地把他拉進懷里,死死捂住他的嘴。 那人的眼底閃過疑惑,接著拖長著聲音說道:“你覺得呢?” 和光余光里打量他的兩只手,十指比普通人長,都縫著紅線,是人偶師。 人偶師極其稀少,單拼戰斗力,和光有信心勝過他。論暗殺,恐怕在神不知鬼不覺間,就會被他得手。 臨近花燈節,涌進九曲城的人只多不少,他不會是單純來賞燈的吧。 “一只雞多少錢?” 人偶師仿佛被她的話取悅,唇角勾著,唇釘泛出一點碎光。他的聲音冰冷卻粘膩,像斗折曲行的毒蛇,“頭頂沒冠的一千,戴冠的八千??梢蕴糇龇?,生膾、爆炒、水煮、油炸?!?/br> 他的眼神在和光的衣角處溜溜地轉了圈,補了一句,“不過得加錢?!?/br> 頭頂戴冠指金丹,沒冠指金丹以下。做法指殺人的手法,可以按雇主的要求實施。 人偶師見她沒反應,像是想到什么,臉色黑了黑,冷硬地說:“雞蛋也賣,價錢按蛋的品種算,不能挑做法?!?/br> 哦豁。 這回和光是真驚訝了,元嬰期的也干,看來人偶師的實力不簡單。 和光朝他抱了一拳,頗為真誠地說道:“貧尼近來沒與人結仇,不用勞煩道友。道友何不留個名字,他日貧尼與人有糾葛,再來叨擾道友?!?/br> “呵?!?/br> 人偶師扭著小指關節,在尤小五驚恐的目光下,來回轉著圈,咔噠咔噠。 “我最煩你們這些名門正派的弟子說話,拒絕就拒絕,還裝模作樣地繞一大圈。留名字?方便你以后照著名字抓我?” 和光沒有一點被戳破的尷尬,她淺淺地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漸漸起了一陣風,從人偶師的方向吹來,卷起地上的灰塵,刮得和光的衣角沙沙作響。 人偶師的手指撫上唇角,紅線襯托血色的薄唇鮮艷欲滴。 “告訴你也無妨,我叫殘指,有本事就來抓吧?!?/br> 說完,他戴上兜帽,走進那家掛著黑底紅字燈籠的客棧。 懷里的尤小五抬起頭,呆呆地問道:“不抓嗎?” 和光瞇起眼睛,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你去?” 尤小五猛地搖頭,開玩笑,他怕不是一招就被秒了。 和光看向那間客棧,二樓亮了三間房。 安靜得不像是家住了人的客棧,倒像是睡滿死人的停尸房。黑色的斗拱上雕著展翅的黑鷹,飛檐缺了一角。 一間房內點起燈,一個穿著袍子的黑影投在窗上。 燈火照亮房檐下的蛛網,一只長毛蜘蛛網住飛蛾,一步步爬過去準備吸食,突然身體一分為二。飛蛾顫了顫,撲騰著即將逃離,也落入和蜘蛛一樣的命運。 燈火又滅了。 和光最后看了一眼,帶著尤小五離開。他們穿過小巷,走到小路的盡頭,停在一間兩進的院前。 還沒進門,目光就被屋梁上的人吸引過去。 莫長庚換了緊身的玄衣,領口大喇喇地敞著,露出結實孔武的胸口。他坐在房梁上,一只腳屈著,一只腳垂下,腳上懸著純麻草鞋。 月上中天,他指著頭頂的圓月,語氣頗為幽怨,“子時了,我下工就開始等?!?/br> 和光笑了笑,扔上一壺酒,“樊樓的葡萄酒,夠你消氣了?” 莫長庚扯開封布,聞了聞,眉眼彎了彎,別有深意地說道:“可惜少了對月舞蹈的美人?!?/br> 和光提著尤小五的后衣領,飛上房檐,取出一支燈火。莫長庚抬起眸子,眉毛向下壓了壓,不解其意。 她高高舉起燈火,燈火的光越來越大,越過了月亮的清輝。燈火穿過莫長庚,在地面投射出一道頎長纖細的影子。 和光掐訣,一陣清風來回撫摸著火苗,地面的影子翩躚而舞,矯若驚龍,宛若游鴻。 “這不就有了?” 莫長庚弓起背,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地面的影子舞得越來越狂。 他抬手蒙住臉,嘶啞的語氣里透著愉悅和無奈,“承蒙抬愛?!?/br> 莫長庚的房子是老式的四合院兒,只有一層。墻壁白漆斑駁,角落遍是蜘蛛網和落葉,主人連掐訣清掃的工夫都懶得下,可想而知客房也不會多干凈。 院子很大,擺著兩個練武的鐵人樁,角落里堆著一堆練廢的鐵塊。正房前種著兩棵竹子,竹子遍布大大小小的劍痕。 尤小五好奇地走上前,擺出姿勢,試著往鐵人樁上打了一掌,還未來得及哀嚎,整個手臂向后轉去。 莫長庚嘖了一聲,抓住即將攻向尤小五的鐵棍,接著抬臂抽向木人樁,鐺鐺,點點火星子閃出。不像是人體和鐵塊相撞的聲音,像是鐵塊互相撞擊的聲音。 和光扶住尤小五的手,不打聲招呼,無視他的哀嚎,直接錯骨扭正他的手臂。 “化神期的練武道具,也是你能碰的?” 莫長庚倚著鐵人樁,用一種很招人的姿勢站著,朝和光勾了勾手指,“要不要試試?” 和光思忖片刻,要是像尤小五一樣扭了手,那丟人丟大發了。莫長庚這么直勾勾看著,要是拒絕,豈不是顯得自己特別沒種。 于是,她把尤小五趕進屋睡覺,至少不能在師弟面前丟臉。 和光靜心屏氣,發動金剛不壞神功,一掌拍向鐵人樁。 日。 老娘的手。 和光冷冷地抽氣,咬牙制住到嘴邊的痛呼,生生壓了下去。裝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把手背到身后。她轉過頭,正好對上捂嘴發笑的莫長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