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在電梯里，谷小白正低著頭看著他。

    在這么狹小的空間里，趙興盛才發現，谷小白真高啊，趙興盛身高接近一米八，在他這個年齡里，算是個高的了，而谷小白比他還高出來半個頭。

    雖然還是少年那種瘦瘦高高，看起來有點單薄，但也讓趙興盛感慨一句，現在的孩子營養真好啊。

    趙興盛被谷小白看的有點毛毛的，粗聲粗氣道：“你看我干啥？”

    “把你的臉加入重要人臉里，記下來?！惫刃“椎?，說著還在口中呢喃著：“趙教授，趙興盛，小龍蝦，老狐獴……”

    “你說什么？”趙興盛聽到自己的名字，后面兩個就有點納悶了，總感覺哪里不爽。

    “聯想記憶?！惫刃“字钢缸约旱拇竽X。

    趙興盛就又有點受傷了，我長的有那么平庸嘛，還需要聯想記憶才能記住。

    真傷人心。

    熟稔地打開實驗室的門，谷小白又開始為趙興盛準備耗材，填寫單子，開啟設備……顯然他來過很多次了。

    趙興盛也是感慨地點頭。

    校園百子計劃的競爭非常激烈，不只是學生們在競爭這個名額，老師們也在競爭校園百子的候選者。

    特別是對他們這些年輕教授們來說，在學校里站穩腳跟都不容易，想要搶資源是絕對搶不過其他的大牛的，但是有了一名校園百子計劃的學生，就有了搶資源，讓學校傾斜資源的資本。

    他在電話里，和隔壁老王深入了解了一下谷小白，剛剛大一的谷小白，今年就極其有望入圍，就算是今年入圍不了，用王教授自己的話說，那就是……

    “明年如果再入不了圍，我在校長面前直播吃吉他！”身為趙教授樂隊吉他手的老王如是說。

    這樣的優秀學生，到哪里，老師們都愿意給他開綠燈。普通學生往往要在大四才能深層接觸到的年輕博導碩導們，現在就已經開始悉心指導谷小白了。

    看到趙興盛過來，谷小白猶豫了一下，問道：“老師，您忙不忙？”

    “還行，在等結果?！?/br>
    “那我能不能請教您一個問題？”谷小白問道。

    “說吧?！壁w興盛拉了一把椅子，在谷小白面前坐下來，欣慰得像是看到兒子終于娶妻的老父親，差點就淚眼婆娑了。

    粉絲心態瞬間爆棚。

    小白問我問題了！

    谷小白認真地看著趙興盛，問道：

    “老師，請問音樂……是什么？”

    音樂是什么？

    趙興盛沒想到谷小白問的是這么一個問題。

    理科生們，想要弄明白2＋2等于幾，從來不會直接從2＋2開始問，他要先弄明白1＋1。

    “想要向你們理科生解釋音樂的問題，可比較難……”趙興盛抓抓自己日漸稀疏的腦袋，畢竟理科生們最喜歡刨根問底，總要搞清楚為什么，“還好我和你老師討論過這個問題，音樂……它其實是一門復合的科學，包含了聲學、振動學、生理學、腦神經科學……”

    咦，是這樣嗎？本來對音樂有著輕視態度，覺得這根本就是玄學的谷小白，眼睛一亮，坐直了身體。

    “想要了解音樂，首先要了解音，音是可被人類的聽覺所感知的一段時間內的聲波，示波器你看過吧，通常我們可以用一段聲波的波形來表示一個音?！?/br>
    “而音樂，就是無數個音，在時間和空間上的分布?？臻g上來說，就是音的高低，聲場的大??；空間上，則是時間的延續……所以音樂，是只有在多維空間，才能誕生的東西?！?/br>
    “而想要了解音樂，就要了解四個概念，音高、音長、音強和音色?！?/br>
    “對你們理科生來說，音高、音長、音強都很容易理解，音高就是聲音震動的頻率，音長就是聲音持續的時間，音強就是聲音的振幅，而音色……你知道不同的聲音，為什么會有音色嗎？”

    谷小白還真不知道，關于音樂的東西，他從未去了解過。

    “震動的物體，用本身固定的頻率震動，就是它的基波，但在震動的同時，它的二分之一、三分之一，四分之一、五分之一、六分之一的地方，也都在同時振動，發出頻率是自己二倍、三倍、四倍、五倍、六倍……不同頻率的諧波。在聲音上，我們會稱呼諧波為泛音，所有的泛音和基音疊加在一起，不同頻率泛音的比率，就決定了一個聲音的音色，譬如小白你的高音，高音泛音就非常多而且響亮，所以同樣的高音，你唱出來，聽起來格外高亢，簡直炸裂！”

    谷小白懂了。

    “了解了這四個概念，我才可以給你講解音樂是什么?！壁w興盛轉身，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來了一臺ipad pro，打開了一個叫做庫樂隊的軟件，調出了鋼琴的界面，翻到了c3的位置，點了下去，對小白道：“音樂，或者說音律，就是基于頻率和人類對頻率的感知，所創造出來的。這個是c3，也就是傳說中的中央c，它是我們最常用的那個do。庫樂隊這個軟件，向下擴充了音域，通常來說，我們說的中央c，會被標為c4，此外還有大小字分組，這個比較復雜，都是歷史遺留問題了……但無論怎么標，你記住，這個音，就是中央c?！?/br>
    趙興盛咚咚咚地點了幾下中央c。

    谷小白點了點頭，記住了。

    “按照國際標準，中央c的頻率是262，而鋼琴的基準音，就是中央c上方的a4，它的頻率是440?！?/br>
    “重點來了……比它高八度的a5，它的頻率是880，比它低八度的a3，是220……”趙興盛道，“小白我問你，為什么高音的do，譬如說c5和低音的do，譬如c3，聽感上那么相似呢？我們有時候唱歌，如果調太高或者太低，用更高或者更低八度的音來代替，絲毫都不違和……這是為什么呢？”

    谷小白眼睛一亮：“因為高音的do，和低音的do之間的頻率是倍數關系，它能和低音do的泛音完全重合！”

    “沒錯！”趙興盛一拍巴掌。

    谷小白哈一聲笑了出來：“原來，音樂完全是一個數學問題！”

    谷小白懂了。

    第11章 神一般的絕對音高

    接下來，趙興盛又給谷小白講了十二平均律，在每個八度之間，按照等比的方式，分成了12等分，形成了十三個音，而每一個音的頻率，都是前一個音的2的12次方根倍，這是一個無理數，大約等于1.0594630943593。

    身為一個理科生，對數學問題，想要弄明白簡直是本能，谷小白很簡單就弄明白了。

    人都是好為人師的，趙興盛尤其如此，否則也不會當教授了；而教導一名聰慧的學生，給人的成就感，是無與倫比的。

    一個說一個聽，不到半小時的時間，趙興盛就已經給谷小白講明白了基本的樂理。

    就在趙興盛意猶未盡，打算給谷小白講講歷史課，講一下三分損益法、五度相生律的時候，那邊研究生小蘇走了過來：“老師，t2－f1－3的‘嗚嘟’斷代已經出來了！”

    “什么年代？”

    “2700年前，春秋早期！”

    “果然，這確實是一座春秋早期的遺跡！”趙興盛眼睛亮了起來。

    他們已經根據其他的方法，進行了初步斷代，熱釋光對出土陶器的斷代非常準確，正好可以用來佐證。

    谷小白也湊到了那陶器旁邊，疑惑道：“這是什么？”

    “這叫嗚嘟，是一種早期的陶笛式樂器?！?/br>
    趙興盛看著那嗚嘟，眼睛閃閃發亮。

    他從骨子里，就透著一股對這樂器的熱愛。

    “保存的這么完好的嗚嘟可不多，真不知道古人到底是怎么保存的，這次發掘出來的遺跡，真是一座寶藏啊……”趙興盛一邊看，一邊搖頭。

    他好想吹一下！就吹一下！

    終于，他忍不住了，擺手道：“小蘇，你去準備儀器，咱們測一下音高?！?/br>
    為出土的古代樂器測音高，是對古代樂器、古代音樂研究的重要一環，不知道古人使用什么音律，使用什么樂器，演奏的是什么音樂，又怎么知道古人聽的是什么樣的音樂？但是出土的樂器，很多都已經損壞了，無法吹奏，難得有一個那么完好的。

    看谷小白看著他，趙興盛感慨道：“聲音，大概是人類最后一種能夠記錄的信息，遠古時代，人類就可以在洞xue里作畫，無數的藝術家，更是繪制了無數的傳世名畫；古往今來，無數的文學家，寫下了不朽的經典。但在人類發明留聲機之前，沒有一句聲音，可以記錄下來，沒有?！?/br>
    “古代那些輝煌的樂章，那些傳唱的歌謠，終究在歷史的長河之中逸散了，腐朽了，我們后人，只能憑借想象和推測，知道他們到底在唱著什么，聽著什么，彈著什么……”

    趙興盛昂首望著窗外，道：“若是古代的那些音樂家們有靈，他們一定充滿了怨念吧。而他們，現在一定在某個地方看著我，希望我能將他們的聲音復活，重現世間……”

    聽著他的話，谷小白忍不住將自己代入了其中。

    如果是自己，終于在物理學上做出了成就，卻來不及發表就掛了，恐怕死了也會跳起來吧。

    這么多音樂家們的怨念，聚集起來，一定很可怕……

    趙興盛深深地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把那陶笛一樣嗚嘟湊到了嘴邊，試了試音。

    “嗚……”一聲。

    穿越2700年的聲音，在實驗室里響起。

    谷小白下意識地就叫了起來：“f4，不對，比f4低一點點……345hz！”

    “哈？”趙興盛一愣，“小白，你有絕對音感？”

    不過，就算是絕對音感，也不可能聽得那么精確吧，多少赫茲都能聽出來？

    別開玩笑了好不好。

    一個連樂理都不懂的人，竟然有絕對音高？

    趙興盛瞪著谷小白，轉身去催小蘇：“小蘇，小蘇，快點過來！”

    那邊小蘇搬了設備過來了，納悶地看著老師和谷小白：“老師你們在玩啥？”

    聽趙興盛解釋了一句，小蘇一臉的不相信：“老師，我看你都快成小白的腦殘粉了，這么玄的事兒，怎么可能?！?/br>
    小蘇是不怎么相信自己老師吹的那么厲害的。

    小白才多大點人啊，唱到c6的高音就很驚人了，c6的男高音，那是什么概念！

    現在竟然又有這么強的聽力？

    研究古代樂器和古代音樂的人，肯定是懂音律的，看谷小白連基本樂理都不懂，怎么可能那么牛嘛。

    一定是自家老師又開始抽風了。

    算了，反正這里老師說了算，小蘇也只能從善如流了。

    “先測這個音?！壁w興盛又吹了一下，然后把腦袋伸了過去：“多少？”

    “基音峰值在344.96……”小蘇道。

    如果不是趙興盛兩只手抓的穩，恐怕一松手，就把手中的嗚嘟給摔了。

    “那你再聽這個，嗚～”

    “388?！惫刃“?。

    小蘇低頭讀數：“388.03……”

    他的內心是在嘶吼的。

    不是吧，真的有這么炫的，連頻率都能聽出來？

    小蘇感覺自己被秀了一臉。

    “嗚～”趙興盛又吹了第三個音。

    “427.5……這應該是個f調的陶笛？所有的音都比現在的標準低一些……”谷小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