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事了心定, 虞凝霜終于有了好好打量一番這府衙腹地的閑心。 此處雖是辦公重地, 但是貴為都府府衙,亭臺閣樓, 山石花草, 無一不莊重華美。 這一條連廊滿種銀杏, 此時剛染層層金色。 那些銀杏葉如同千萬片小金舟,隨著海浪起伏搖曳,在風中吟詠著秋色。 虞凝霜極愛銀杏的葉型優美, 顏色艷麗, 不禁在最茂盛的一棵樹下駐足仰望。 “真好看啊?!?/br> 嚴鑠看著她臉上斑駁的金影, 答,“嗯?!?/br> “這樹會結白果嗎?” “九月開始, 便會陸陸續續結果了?!?/br> 虞凝霜聽了不禁欣喜,“那到時候你記得撿點回來?!?/br> “……好?!?/br> 咦? 虞凝霜斜睨他一眼,“以為你會說什么不問自取即為盜呢?!?/br> “那說的是有主之物?!?/br> “可這樹是府衙的樹啊?!?/br> 嚴鑠搖搖頭。 “在我看來,山林草木,皆是無主之物。它們不過借地而生,得人一時照看觀賞罷了。被種在這片園里,被植到那個壇中,對它們而言無甚區別,仍是想生幾枝就生幾枝,想長幾葉就長幾葉。誰能主宰?” 虞凝霜聽得驚奇,又見嚴鑠抬手去觸那銀杏葉。他微仰著頭,神色堪稱溫柔,輕盈的葉片像是蝴蝶落在他的指尖。 虞凝霜又想起他那個乳名,山水郎山水郎,到底是對山水有情的。 這一番草木無主的話,加上嚴鑠在馬堅案中種種破格手段,倒是讓虞凝霜重新認識了他。 原來,他也不是那樣循規蹈矩的人嘛。 “說得有理?!?/br> 她便笑著應和,“你想,就算有一天,這府衙不復存在了,這些亭臺都塌了朽了,說不定這棵樹還站在這里,站千年萬年呢?!?/br> ……說一國之都的府衙塌了,這話虧得她敢說出口。 嚴鑠又接不下去了,好在虞凝霜沒再多說,只把話題又拉回自己最關注的那一項—— “那你記得撿白果啊,”她鄭重托付,“多撿點?!?/br> 這么好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下一個節氣,冷飲鋪的新品說不定就可以用白果呢。 做些白果燉蛋、冰糖白果,也不算辜負這深秋的最后一份饋贈。 這么一想,虞凝霜倒有些迫不及待了,當即在厚重的銀杏葉地毯中扒拉起來,想看看現在有沒有白果可撿。 嚴鑠幾乎被讓她這毫無儀態的舉動嚇了一跳,他眉頭猛挑,到底沒說什么。 只快速四望確定周邊無人,而后無奈又無措地看著虞凝霜蹲在那兒扒拉。 她的裙擺迤邐拖地,也被金葉撒上金箔一般。 白果確實還沒到時候,虞凝霜很快放棄,但是開始挑揀起葉子來。 她想嚴府中沒有種植銀杏,也不知嚴澄有沒有見過這么漂亮的銀杏葉。 “拿回去給福壽郎玩兒?!?/br> 虞凝霜一邊說著,一邊將葉子小心籠進袖籠,“川兒和雪兒就可喜歡和我做葉子畫了?!?/br> 嚴鑠聽了,似是掙扎幾息,而后居然也一同蹲了下來開始挑揀。 他從懷中拿出一條青色絲帕,示意虞凝霜把葉子放上去。 真是講究啊,虞凝霜在心里暗笑,但是這樣葉片確實能更平整地被保護起來。 兩人揀了不少,最后包起揣好。 期間,虞凝霜一直在猶豫:想著是立即讓嚴鑠知曉那個好消息呢?還是等他回府之后讓福壽郎給他一個驚喜? 她這般一路糾結到了府衙大門,等在外的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卻直接幫她做了決斷—— “阿郎!娘子!” 宋嬤嬤離遠便笑著叫住兩人,牽著嚴澄走了過來。 嚴澄剛能說話一天,宋嬤嬤卻像是年輕了十歲似的。 “你們怎么來了?” ——聽虞凝霜和嚴鑠異口同聲,宋嬤嬤就笑得更開懷了。 她答:“是福壽郎要來的?!?/br> 雖然只是一個字、兩個字這樣往外蹦,但卻可以勉強交流,而不用再去小心又焦急地猜來猜去,宋嬤嬤心中別提有多快慰。 這一回,就是嚴澄一邊拽著她往外走,一邊反復念叨“嫂”“阿嫂”,宋嬤嬤才意識到他或許是擔心虞凝霜堂審,想要來找她。 于是,兩人就過來了。 嚴鑠卻顯然沒有意識到所謂“福壽郎要來的”的含義,只點點頭,牽過嚴澄的手就要邁步。 下一瞬間,他猛然停住。 有兩個細弱的音節落入耳朵。 不是草木窸窣的飄曳聲,不是時起時停的風聲,不是虞凝霜,不是宋嬤嬤,不是田忍冬,也不是遠處傳來的市井叫賣聲……嚴鑠幾乎是排除了所有可能,才近鄉情怯地低頭,看向了弟弟。 真的是他在說話,是他在叫“阿兄”。 不再是幼兒的咿呀聲,而是嚴澄從未聽過的音色,仍有稚嫩,卻純澈亮堂,如雛鶴清啼。 嚴鑠顫抖的視線在在場幾人之間晃動,最后幾乎是不知所措地落到了虞凝霜身上。那目光中滿含著一種破碎的渴求,信任地等待著虞凝霜將其拼起。 “嗯?!庇菽p輕說道,“他能說話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