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如果說剛才他是野外張牙舞爪的小狗熊,現在就是在馬戲團里,正笨拙學習拋球戲法兒的小狗熊。 天性毛躁,但到底是通人性的。 吳二徐力自然不知道虞凝霜正在心中,將這個在軍巡捕大練上可獨自拖著一石重水囊疾馳的可怕之人,比作馬戲團里的狗熊……他們只知道誤會解開,自己的腰桿終于直了幾分。 但說實話,他們可一刻也不想在此處和這位頂頭上司多待。 虞凝霜看穿兩人想法,有心解救,幾句得體又自然的話撥動一番,便讓他們先行離開。 謝輝倒是沒有阻攔,只在一旁以肘拄桌,好整以暇看著虞凝霜幫他們把大包小包的吃食裝好。 虞凝霜心細,考慮個人口味不同,除了藕粉,還給他們帶了糖桂花等好幾種配料,又囑咐了一遍藕粉的吃法。 事事說畢,吳徐二人腳一邁,剛準備脫離苦海,卻被謝輝抬手止住。 謝輝用眼神定住二人,頭卻往虞凝霜這邊微偏,只道,“虞掌柜。咱們話已說清,我也知你是好心。但吃食這東西嘛……真出了事兒就又說不清了。涉及到我手下鋪兵,我不能不多加小心?!?/br> 不知他到底何意,虞凝霜聽得鬧心,謝輝終于圖窮匕見。 “這樣,你那什么藕粉,先給我來一碗?!?/br> 他還很理直氣壯,“小爺替他們試試毒!” 虞凝霜:“……” 谷曉星“噗嗤”一聲樂出來。 大概是在鋪子終日與人打交道,又在虞凝霜身邊見了世面,小丫頭已不像之前那樣縮手縮腳,而是甚至敢小聲吐槽。 “哪有上級給下級試毒的?”她踮腳和田忍冬咬耳朵,“我看這一位就是嘴饞了?!?/br> 田忍冬趕緊捂住她的嘴。 “曉星兒可別瞎說。咱們剛才去的‘謝家渠’,說不定就是人家的?!?/br> 氏族門閥勢大,前朝太宗編《氏族志》以制衡其勢,都沒太制?。?)。 其中幾個大姓綿延千百年,血脈姻親盤根錯節,子孫門徒累世冠冕。 “謝”姓就是其中之一。 以田忍冬在這汴京奔波多年的經驗,謝姓的官員大都出身矜貴,實是不可直視之人。 可虞凝霜看眼前的少年人,知他只是一個任性的富家子而已。 她勸自己,算了,讓他如了意,趕緊離開吧。 虞凝霜便擠出個笑臉應下,因這藕粉需要用現燒的沸水沖開,這便要去后廚做來。 誰知謝輝又叫住她。 “東西都拿來,就在這兒沖?!?/br> 他語氣仍很盛氣凌人,神色卻莫名心虛,滾圓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躲躲閃閃地逛蕩。 “小爺要親眼看著,免得你耍什么手段?!?/br> 不是,這人有病吧? 這回虞凝霜笑臉都維持不住了。 要不是怕吳徐二人受到牽連,她的袖子已然甩到謝輝臉上。 她深呼吸忍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自己在后廚和前堂來來回回,將各樣物什搬來。 謝輝饒有興致地看,好奇的眼神在那些炊具和食材,以及虞凝霜之間轉來轉去。 他之所以鬧這么一出,是因為虞凝霜所說的藕粉,以及其沖調方式,對北地生長的謝輝來說,著實新奇得很。 謝輝父母早亡,自小被伯父伯母收于膝下,百般回護珍愛。除了郊外幾個馬場、幾座小山,他從沒出過這汴京城。 他數次提出想外出游歷,家中非但不允,待被他反復央求得惱了,干脆疏通關節讓他當了這統領官。 于是謝輝年僅十七,英年早官。 而且這個官職并不是虛職。 京城處處錦繡,無論是密集的民居,還是高聳的官邸,都暗藏著同樣嚴峻的祝融之患。 華宗陛下在時,那場幾乎將大半個京城燒成灰燼的大火,還時不時閃現在汴京人的夢魘中。 因此本朝嚴防火事,軍巡捕鋪管理嚴格、cao練頻繁,身為統領官的謝輝就這么被職責拴得牢牢的。 他自是從小錦衣玉食,可于各地風土人情、特產美食知之甚少。 所以越聽虞凝霜和吳徐二人囑咐,他就越感興趣,直愣愣看著她張羅一切直到最后。 這最后登場的就是主角——被虞凝霜不情不愿又小心翼翼地捧出的一個小罐。 里面是虞凝霜親手做的藕粉。 之前做的芋頭淀粉,雖然確實極為費時費力,還費人,可用處頗多,效果頗好。 按著這個方法,虞凝霜就帶領家里仆婦們做了綠豆淀粉和土豆淀粉,以后都有大用。 同理,又搗騰了這些藕粉出來。 虞凝霜舀了一勺藕粉至碗底。 既然說是藕粉,謝輝便以為必然是雪白、細膩的粉。 然而呈現在他眼前的,卻與他所想大相徑庭。 那藕粉不是雪白的,而是淡淡的灰粉色;也不甚細膩,甚至滿滿摻雜著極小的片狀,像是撕得細碎的紙屑。 謝輝不知,那奇妙的顏色是充分氧化所致; 奇妙的形態則是手工刮制的結果。 做藕粉,用的那一個動詞是十分精妙的“刮”或是“削”,總之都是要徒手將沉淀凝固的藕粉漿子一點點刮開,慢工出細活。這個過程還挺解壓的,讓人上癮,后來幾個仆婦都搶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