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陳小豆?!眹黎p連名帶姓呵止他。 “公務上意見相左是常事。我可有教你夾帶私情, 背地里惡語相加?” 陳小豆挨了罵, 老實不少,只是表情看起來還是憤憤。 這沉不住氣的少年人啊, 虞凝霜搖頭暗嘆。 “小豆子, 鋪兵們不過是偶爾來幫忙, 哪比得上你聰明又得力,娘子我心里難道不知?今日不是還給你吃了牛乳酥山,那些鋪兵們可是眼睛都看直了?!?/br> 陳小豆聽了, 仿佛醇香的滋味又回到了舌尖, 也馬上瞇著眼睛笑起來。 也是, 他不無得意地想。 娘子肯定還是向著他的呀! 當他和鋪兵們對峙時,娘子也是先來哄他, 還給他拿了鋪里最貴的牛乳酥山來吃。 鋪兵不是正規編制的“士兵”,每月所得俸錢和米糧更少些,因此大多數喝的都是一碗最便宜的冰飲子,也有兩三個一咬牙點了沙冰。 但是迄今為止,他們中還沒有人吃過牛乳酥山。 那一份牛乳酥山,倒是幻化成了多種身份。 比如它是吳二、徐力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的談資。讓他們在鋪兵中牛哄哄地穩居關于“汴京冷飲鋪”的討論中心。 比如它成了吉慶坊的標志性美食,常有人尋來,或是遣了仆從來排隊購買這限量的美味。 又比如,在不久的將來,它成為了城中檢驗老饕們的標準。連汴京冷飲鋪的牛乳酥山都沒吃過,怎么好意思說自己見過世面?! 而現在,它則作為被偏愛和優待的證明,讓陳小豆在討厭的鋪兵們面前賺足了面子,滿足了他幼稚的勝負欲。 陳小豆想起來就覺得開心,麻利地收了夕食碗盤,與谷曉星一同退下了。 屋內驟然安靜。 七月底了,白晝漸短,此時只剩夕陽最后一縷,執著穿過院里密匝匝樹蔭輕觸窗欞,轉瞬,又巴著綠紗無力地滑了下去。 虞凝霜呷一口清茶,思緒漫游。 想起鋪兵們得知她是嚴鑠娘子時,那震驚到無以復加的表情她就頭疼。 她可不想失去這么優質的免費勞動力,也不知人家以后還愿不愿意來? 這么一想,難免就有些埋怨嚴鑠。 其實,他究竟為何與軍巡捕鋪交惡,虞凝霜還不得而知,也不想觸霉頭去問。 可耳畔忽聽泠然清音,竟是嚴鑠自己解釋了起來。 “今夏少雨,天干物燥,城中民居商戶毗連無隙,本就多有風燭患事,其中又以吉慶坊以及其周邊坊市為甚。尤其吉慶坊,單五月一月內就有大小火事四起,總計三死七傷?!?/br> 嚴鑠寥寥數語,將事情因果講明。 “因此上月月例呈狀中,我詳陳此情,倒是惹得軍巡捕鋪那邊不快?!?/br> 城中的軍巡捕,均在侍衛親軍步軍司治下,分管此事的那一位謝統領是今年春新上任的,是個盛氣傲世的年輕人,又出身顯赫矜貴,聽不得這過于直接的指摘。 官員之間齟齬不合,到底還能把那牙咬住了,維持彼此體面;下面的人卻各為其主,以致相看兩厭。 偏雙方又都有巡街的職責,時不時打了照面,都恨不得互相啐一口。 說實話,能同朝為官,并不是正緣,絕大多數是孽緣。與同僚不合,如嚴鑠所說,是再平常不過。 然而親口向虞凝霜說出,就像是親手指出己身的瑕點,讓嚴鑠的聲音都帶上幾分不自知的忐忑。 可虞凝霜聽了,并沒像平常那樣直接懟他,反倒是細思半晌,才悠悠嘆著氣開了口。 “我那鋪子租金較行情便宜不少,就是因吉慶坊一帶是舊街。那屋宅嘛,確實又老又密,更別提還連著大片商鋪。這樣地界,更易發生火事也是自然。你那呈狀很有道理,一片憂民真心,不該被針對?!?/br> 未察覺嚴鑠微微睜大的眼睛,虞凝霜端著茶盞繼續。 “你是對的,可鋪兵們也無辜啊。天下難道有盼著起火的鋪兵嗎?到時候沖鋒陷陣的不還是他們?哎,今日他們還跟我說,今年他們已經折了兩個弟兄了,都是年紀輕輕地就那么死在火海里呀?!?/br> 虞凝霜擅長感他人所感,又有現世的思想,在這個話題上,自然就比常人有更多、更深沉的感慨。 “究竟為何吉慶坊火事頻發,可是人員不足?可是器具不足?你不呈狀,而呈議,如何呢?你寫個什么《防火十議》,總比橫加指責要好,也不會寒了鋪兵們的心?!?/br> 隨著這番話起起伏伏的音韻,嚴鑠眸波一同閃動,如同明河翻雪,雪將消盡,隱隱露出幾分春將至的暖。 自相識以來,這應該是虞凝霜最可能看到嚴鑠笑容的一瞬。 可嘆他壓抑得深,終是沒露出笑意,唯有驟低下頭掩住眼中的顫動,有些突兀地問虞凝霜。 “對了,方才你還沒回答……可還喜歡那賀禮?” 虞凝霜這才想起,本來兩人聊起來的契機,就是嚴鑠忽然問她“可還喜歡那賀禮?” 結果陳小豆“嗷”一嗓子想起了被鋪兵們支配的恐懼,情真意切地告起狀來,就這么將話題岔出了二里地遠。